如果不是他脸颊上带着的那几个滑稽的唇印,所有人都会相信,这一夜的酒吧里有来自暗夜的精灵曾经降临。
江白唱完整首歌,手指下的曲调又重新开始,从轮回的起点再次奏响。
这一次,他换了中文来演唱同一支歌曲:
“匆匆那年,我们究竟说了几遍再见之后再拖延。”
“可惜谁有没有爱过不是一场七情上面的雄辩……”
音乐是无国界的,就算在场的很多法国人听不懂歌词中唱了什么,他们却能明显感觉到场中那黑发黑眸的精灵,周身的气场变了。
同样的曲调和同样的节奏,忽然从追梦的勇敢变得无比脆弱。
江白站在舞台中丨央,目光所及的台下被灯光掩在一片黑暗之中。他缓缓闭上眼睛,放纵自己的情绪融入歌声,手指开始有点不听使唤地微微颤抖。
吉他的音乐声不知不觉渐渐停了,酒吧里回荡着江白略带鼻音的清唱。
“如果再见不能红着眼,是否还能红着脸?就像那年匆促刻下永远一起那样美丽的谣言……”
雅布在悄然落下的初雪中推开酒吧的门,看到的就是江白站在台上闭着眼睛唱歌的样子。江白的歌声和脸庞就如同这一个月来几乎天天出现在他脑海中的那样,完全一样,却比他思念中的更加鲜活。雅布从未试过如此想念一个人,江白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
忽然,雅布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间。他捕捉到江白脸上的一行泪痕,从颤动的睫毛下划过脸颊,越过狂欢后留下的唇印,延伸到下巴的阴影里,在闪烁的节日彩灯中反射出一道亮光。
雅布突然就感觉到心口一阵锥刺般的疼痛。
他扔下背后的登山包,几步穿过人群,跳上舞台,把江白整个人抱在怀里。
江白还在唱:“如果过去还……”
后面的歌词被雅布的亲吻堵了回去。
雅布将江白推在舞台后面的墙壁上,近乎贪婪地吻着他的嘴唇,如同数天未曾进食的狮子,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凶猛,护食一般将江白圈在怀抱里。
刘乾星从座位里倏然起身,方垣砰地把啤酒瓶顿在桌子上。陈立杰从吧台后面抬头,见状立刻上前招呼乐队救场,然后走上前和方垣一起拉着雅布和江白,一人一边把他们从舞台后面拽了下去。
乐队的主唱是个能控制住气氛的主儿,回头看了看陈立杰几人,站在台上调侃几句,将酒吧里客人们的注意力拉回舞台,又选了一首欢快激昂的歌,很快便将刚才那场意外的混乱摆平了。
江白被方垣扶进二楼小套间的浴室里洗脸。外间卧室里,陈立杰双手环抱,一脸愤怒地瞪着雅布这个始作俑者。
雅布的眼睛死死盯着浴室的门。
“你还看什么看?一声不响就跑了,也不和我们说一声!主要是也没告诉江白!你现在给我透个底,你是不是只拿他当床伴来着?想睡一次两次就不玩了?”陈立杰问。
雅布沉默了片刻,收回视线转过身道:“我以前出去也从来没有特意告诉过你们。”
陈立杰仔细想了想,好像的确是这样。雅布以前满世界各地跑,偶尔会和他们提一提,大部分时候都会像这次一样,一句话都没有就突然不见了。
“好吧,你不告诉我们也正常。”他无奈道,“但是你怎么也不和江白说呢?还是在你们睡过之后第二天就消失了!我当初打算撮合你俩,可不是想把他送到床上给你折腾的!”
这一次,雅布沉默的时间更长,等到浴室的水声和呕吐声渐渐停了,他才开口:“我也是今天才意识到……他不一样。”
陈立杰扶额:“所以,你之前也只当江白是床伴?”
雅布承认:“是的。”
浴室那边传来方垣一声极具爆发力的:“操!”
江白一把拉住要往雅布那边冲的方垣:“别冲动别冲动,犯不着打架哈,乖!”
他现在清醒了不少,头还有点晕,听声音嗡嗡嗡的,但思维还算清晰,也能看明白眼下这是个什么状况。
方垣还要往雅布那边冲。
江白本就身形不稳,被他带得一个趔趄,拌在浴室门外的衣篮上,把衣篮踢倒之后自己也没保持住重心,直接往地上跪去。
雅布一步上前搀住江白的胳膊,把他扶稳。
方垣扶着江白的另一边胳膊,确定江白站稳了之后,回身一拳就往雅布脸上招呼。
雅布下意识地一拨手,把方垣的拳头挡开了。
江白按着额头怒道:“别闹了!给我安静!”
两人立刻噤若寒蝉。
“方垣,你……你和立杰都出去,我跟雅布有点事说。”江白道。
“你和他还有什么好说的!”方垣怒。
江白不回答。
陈立杰扳着方垣的肩膀,好言相劝地把他哄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演员法语版:弗雷德乐队·《Au bout de mes rev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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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的意义》
屋里,雅布沉默地垂头看着江白。
江白洗脸的时候打湿了头发,水痕从他的鬓角流下来,顺着他脖颈的线条淌进他的衣领里。催吐之后,他的眼睛有些泛红,还水汪汪的,看起来就像刚刚痛哭过。
雅布抬起手想要抚摸他的脸。
江白忽然笑了出来。
他问:“你当我是床伴?”
雅布沉默。
江白扯出一抹笑容,问:“那,我的身体,你还满意吗?”
雅布挣扎了半天,最后还是真心实意地低声赞美:“你……无与伦比。”
江白抬起手将身上的卫衣脱掉,又一把拽下里面的背心,走到雅布身前开始解腰带,一边笑道:“那我们来做吧,就现在。”
雅布看着江白亮得吓人的眼睛,有些心惊,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
江白把自己脱得只剩一条底裤,伸手环上雅布的脖子,低声问:“你不想要吗?”
“我……”
雅布只觉得一阵心悸,伸手攥着江白的手腕,把他的胳膊放下来,嗓音里带了一丝痛苦的沙哑:“对不起。”
江白的眼里蓄起泪水,但他固执地扬着嘴角笑:“连我的身体也不想要了吗?”
雅布急促地吸了一口气,终于忍不住一把将人搂进怀里,抱得紧紧的。
他怎么会不想要,他想念江白的身体想念得都快疯了!但是,他想要的早已不仅仅是这具年轻的躯体,他无法忍受江白如此脆弱受伤的表情,只能将人抱进怀里,不看他的脸,如此自己的思维才不会受打扰。
“对不起,我的手机在我刚到阿尔卑斯的时候就掉进悬崖了。我说这句话不是为了推卸什么,你可以当做一个无力的辩解,我只是不想让我们之间有太多误会。”
雅布说得很慢,尽量找寻简单易懂的词汇,以确保江白不会理解得太费力。
“我之前确实只把你当成我猎到的一个小猎物……别动,听我说,对不起!我为自己伤害到你的行为发自内心地、诚挚地道歉!我简直就是个混蛋!”
他抚摸着江白脑后的头发,缓慢地说着,
“在这一个月里我一直在挣扎,我从没想过自己也会这么、这么思念一个人。你其实早就已经不是随便什么人了,你是我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我在雪山的帐篷里想着你的脸,你的歌,我恨不得下一秒就能回到巴黎,回到这间小屋里来。我想给你打电话,可我……该死的!我发现我根本记不住你的号码,我简直是个大傻瓜!我连我妹妹的手机号码都背不下来。”
“我发现我从来没有认真地关心过任何人。多可笑,我花了三十多年才意识到这件事。”
“我从阿尔卑斯山上跳下来,我发现我最爱的高山滑雪竟然已经不能给我带来任何快感了。我开始害怕自己会死在这种极致危险的运动中,如果我死了,就不能再见到你,不能再抱着你,不能再听到你的歌声,不能……你在哭?”
雅布伸手想把江白拉到自己面前,江白却死死搂着他的脖子,浑身剧烈地颤抖。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宝贝儿。我们说些别的?”
“就是从我开始害怕的那一刻,我意识到你并不是我的猎物,我才是你的猎物,我的心掉进了你设计巧妙的陷阱里,而我一点儿也不想把它取回来。”
“但我无法独自返程,我回来得太晚了,对不起,白。”
江白好久都没有说话,他趴在雅布的肩膀上,直到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这才直起身子擦了把脸,盯着雅布的眼睛问:“你爱我?”
雅布一怔。
片刻后,他犹犹豫豫地开口:“我不知道……抱歉。我很喜欢你,非常喜欢……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毕竟,我喜欢的暂且、目前还只是你的脸和你的歌声。我还不曾花时间去了解你,我们的交集仍仅限于这间酒吧……即使如此,你已经让我欲罢不能了。”
江白不服输似的说:“我也只是喜欢你的脸和声音,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爱上你。”
雅布观察到江白躲闪的眼神,却反而放松地笑了,挑眉道:“哦?只是脸和声音?不喜欢我的身体和‘大家伙’吗?”
江白气得转身就走。
雅布追上去从江白的身后抱住他,在他耳边低语:“我们应该谈一场恋爱,不用太轰轰烈烈,只要平平常常的就可以了。我每天去你的学校接你下课,来酒吧这里唱一会儿歌,然后回家。我们做丨爱,一起洗澡,互相说晚安。第二天早上我用亲吻叫醒你,送你去学校。”
“周末的时候我们可以去看电影,听歌剧,或者去博物馆……我记得你是学画画的,一定会喜欢巴黎的美术馆。我还可以给你展示一下我糟糕的厨艺,不过你可必须吃完。如果你愿意给我做饭,我一定会全部吃光的!”
“假期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旅行。我去过很多地方,可以成为你最好的、最体贴的私人导游……你怎么这么爱哭?”
江白猛然转身,搂着雅布的脖子吻上他的嘴唇。
雅布很快掌握回主动权,抱着江白转身,将他推倒进卧室的床垫里。
“我原谅你了。但是,”江白推开雅布,在接吻的空隙里喘息着说,“但是你得让我出出气,我不能让你这么简单就过关。在你完成我的要求之前,我不会和你做丨爱的。”
雅布愣了一瞬,随即趴伏在江白的身上,闷声笑了起来。
窗外骤然炸开一朵朵烟花,在细小却不密集的纷飞初雪中,将夜空染出斑斓的色彩。远处传来悠扬的钟声,很快被楼下酒吧里传上来的尖声欢呼和纸筒礼花的砰砰声遮盖。
“午夜了。新年快乐。”
雅布在江白耳边低声呢喃。
“新年快乐。”江白回答,“我的男朋友。”
雅布动情地再次吻住江白。
这天晚上江白并没有在酒吧留宿。一方面,他想念雅布想念得太久了,怕自己一个守不住,就会妥协地和他再度春宵。另一方面……他还不想让方垣气得冲上来杀了雅布。
第二天是元旦,江白早早来到酒吧,却发现雅布已经把金属卷帘收起来了。
这回江白没有等多久,雅布就打开了门。
他穿着一身休闲卫衣,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捏着吐司片,正在吃早餐。
这天仍旧是公休假,而且是元旦的正日子,酒吧闭门谢客。江白昨晚没有把吉他带回家,进到店里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吉他和雅布的吉他被并排立在角落卡座的沙发上。
“准备好了?”江白笑问道。
睡了一觉起来,体内的酒精被代谢干净,他的情绪又回到了自己的控制之中。但他并没有对昨晚的所作所为后悔,反倒十分庆幸。如果昨晚他并不是处于一个情绪不受理智控制的状态,他一定无法那么轻易就放下面子,与雅布和好。
而一旦他这边矜持了,喜欢直来直去的法国人不会认为他是在口是心非。雅布会相信自己看到和听到的,结果很可能会变成雅布单方面的自责、后悔以及放手。
雅布喝完最后一口咖啡,一边洗杯子一边说:“学两首歌而已,简单。”
江白摇摇头道:“不是两首,是三首。我之前专门学了一首歌,想着等你回来就唱给你听,然后把你甩了。”
雅布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哦不……宝贝儿。”
“现在虽然暂时不会甩了你,但我坚持要把这首歌唱给你听。作为惩罚,你必须听完!”
江白说着,抱起了吉他。
雅布擦干手上的水珠,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
江白这才开始弹唱。
“你见过那么多美景,爱慕过那么多容颜,将你甜蜜的回忆,播种在各处土地间。”
“你喜欢巴黎的深夜,你酷爱雨中的北京,那本关于爱的书,你是否还带在身边?”
“但你从未对我说你爱我,我一直不知道你为何会爱我,我从不曾了解你如何看待我。”
“请告诉我为什么……”
“有一天你告诉我你是如何地爱我,是的,你爱我。”
“那么告诉我,你为何忘了,那些你给我的情书。”
“而你却离开我,踏上了旅程……”
雅布静静地听完这首歌,表情看起来很难过,声音里带了些不明显的鼻音:“白……”
江白挑起嘴角笑道:“好了,第三首歌。”
雅布无奈:“好吧,都听你的。”
江白从书包里掏出几张纸,拍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又从中挑出一页印着《旅行的意义》的歌词单推到雅布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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