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礼已经做好项渊言语刻薄尖酸、死活不肯叫下人背回去的准备,所以来的路上就打好了腹稿,若是项渊又絮絮叨叨说什么尊卑有别、友爱手足的狗屁话,埋怨他不肯雇牛车来接他,他就把这个月给娘的奉养银子减一吊钱,到时看项渊还怎么闹腾!
没想到腹稿过了一遍又一遍,项礼头一次觉得自己能怼这个秀才弟弟一脸时,却没了用武之地!项渊跟丢了魂似的,一路呆呆傻傻,若不是项礼见他眼珠子转个不停左右打量,兼偶尔瞥到他时不时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真要怀疑自个亲弟被人砸傻了。
一路无话到了垂柳巷,项渊目光呆滞的打量这个古朴小巷子,只见不大的巷子,两边人家门口都栽了垂柳,微风阵阵,柳丝轻扬,平添几分悠闲。后来项渊才知道,整个垂柳巷几代前,其实都是项家祖上的私产,只不过后代儿孙不争气,几代下来,不只再没出过官过四品的大员,就连祖产都保不住了。等到项渊祖父这一代,垂柳巷项家,就只剩项渊家现居的那一处二进宅子。
此时,项渊被人背着进了此身的家门,李氏颠着脚快步迎上来,一脸痛惜道:“这是哪个杀千刀的下得毒手!我的儿,赶紧进屋躺下,娘叫阿停给你熬了鸡汤,这就盛给你。”说着,一边高声叫阿停去盛汤,一边指挥着把项渊送进房里安置好。见项渊不似往日伶俐,李氏恨得咬牙切齿,对着项礼发起火来:“木子,你弟弟叫人害成这样,你就这样回来了?怎么不去衙门报案?”
第3章 兄弟之间
项礼有点不耐烦,却也知道李氏一向偏心项渊,只得耐着性子解释:“秦大夫说了,送淙子来的两位秀才已去报官,因淙子未醒,差爷们先去城外了解情况,相信明日差爷就会登门。”
李氏沉着脸,又细细问了诊治过程,待听得秦大夫交代这几日需要静养,不宜操劳后,跌脚恨声迁怒:“赵家不仁义,明明和淙子定亲的是大小姐,他们却生生给换成小哥儿,这一换亲,淙子就叫人暗算了去!焉知不是那哥儿命里带煞,克了淙子?要娘看,咱大不了不要这门亲了!”
项礼头大如斗,这样的话李氏不知念叨了几回,只是退亲如何容易?不说赵家为了弥补换亲的损失,承诺给哥儿的嫁妆全都比照赵家大小姐来的。就单单淙子日后读书赶考,哪样不要银子?家里头没个别的进项,难不成全指望他那间小小铺子不成?
李氏也就是见着项渊伤了过过嘴瘾,心里头清楚退亲不易,且老大一向觉得自个偏心小儿子,自打搬出去后,对家里头就不像往日上心,对项渊这个亲弟弟也没热乎到哪去,李氏根本没指望项礼出什么主意。
项礼走后,李氏又拉着项渊抹了把眼泪,痛骂一回砸破项渊脑袋的贼人,在项渊忍不住露出的不耐烦下,这才放心的回房休息去了。
项渊躺在床上,欲哭无泪。这非得他不给好脸子了,李氏才觉得正常,才放心,觉得小儿子没被砸傻。
这什么事啊,难怪原主性格那么不好,感情都是惯出来的。
这厢项礼回到自己住处,凤娘正等着他开饭。见他神色疲惫,没敢多嘴,只招呼项礼赶用饭。项礼的宅子是买铺子自带的,不算大的二进宅子,前头封了改成铺子,卖些果脯糕点等,后头另开了一道小门通向内宅。如今项礼只有两子,大的五岁,小的二岁,还不用操心日后成亲的问题,所以宅子虽小,项礼一家住着倒也宽裕。只是当爹的哪有不为儿女打算的,日后两个儿子成亲,势必要置办房产,他的铺子生意虽可以,却还有娘老子那头需要奉养。项渊又是个眼高于顶、不识庶务的,成日里只晓得读死书,其余一概不管。没银钱了就撺掇李氏朝他伸手,别说他小本买卖,即便家财万贯,也架不住项渊把他当钱袋子用。
“淙子伤了脑袋,明日你送两只母鸡去那头。见着娘就说我上个月新进了货,卖得不好,银子转不开,这个月的银钱要延些日子。”
凤娘夹菜的手顿了顿,点头应下。
“那我再另外带些红枣、桂圆去吧,淙子失了精血,还是要补一补的。”
项礼赞许的看了眼凤娘,点头。
“就照你说的办,你想的这么周详,娘肯定不会不满意。”
凤娘嘴角笑意一闪而过。心道李氏的心不知都偏成什么样了,这回她去说拖延奉养银子的事,不做些准备,保准要吃一顿排喧。
“淙子如今伤了,后日还能如期成亲吗?”
项礼叹口气,“正要说这个,明个我要亲自去一趟赵府,淙子如今伤了,肯定成不了亲,只能请赵家谅解,再请先生合个日子。”
项渊还不知婚礼能延期,等房里只剩他一个了,不由长长出口气,压住心底的烦躁,仔细梳理原主的记忆。
越梳理项渊脸越黑,敢情翻过年去,到了八月金秋,还有桩大事等着他呢。
他得赶考!
三年一次的乡试,中不中得举人,能不能选官可全靠这一遭了。
项渊牙根痒痒,他得感谢他们老项家不知哪个祖宗定下的嫡系子弟需熟读四书五经,毛笔字要写的跟钢笔字一样好的,这样过去他觉得无比坑爹的规矩吗?
要想不露馅,专业得过关啊!
项渊苦逼的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摆脱了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苦学日子,哪想到熬过了毛毛雨,结果倾盆大雨搁这等着呢!
如今想啥都没用,还是先把伤养好吧。
本着挨一日算一日的想法,项渊沉沉睡过去。
第二日,果然就有县衙的差爷上门询问项渊遇袭一事,可惜项渊对此一点印象也无,脑子里也没任何原主对幕后下手之人的推测。两位差爷皱眉听完,只留下一句“静候消息”就脚底抹油,走个干脆。李氏本指望县老爷主持公道,没料到差爷丁点不上心,登时蔫了。
抹着眼泪挨近项渊的屋子,一屁股坐下,愤愤不平道:“儿呀,你瞧瞧,如今你叫人伤了,那县老爷不说派人登门看望,却连仔细询问都不曾。想当初你爹还在时,哪回宴饮没带上他?如今他发达了,靠着家里头捐了官,就不把咱娘俩放在眼里!就连赵家,也是说换人就换人!还不是欺你如今只是秀才身份!若是你爹还在,他们敢吗?!”
说到这,李氏又抹了把眼泪,捏着帕子大声揩下鼻涕,继续道:“儿呀,你可得争口气,来年乡试拔个头筹,再进京中个进士,咱弄个京官做做,叫这起子小人瞧瞧,看谁还敢瞧咱们不起!”
项渊忍着头疼,耐着性子安慰李氏一通,总算把人哄走,这才长长叹口气。
对李氏,他还兴不起濡慕之情。替原主孝敬是肯定的,但是别的方面就不会那么如意了。
之后几天,项渊老老实实在家养伤,闲着无聊,也只是翻翻原主过去的纸稿,暗地里模仿笔迹。幸亏原主字写得不怎么样,项渊只略写得随意一些就能模仿得七八分,待日后慢慢改变笔法字体,别人也只会以为他练字有成,而不会怀疑什么。
这日,项礼大清早就过了来,身后店铺伙计手里提着两个篮子。见着项渊,便接过伙计手里的篮子递给项渊,道:“这些果脯点心是新进的式样,你和娘尝一尝,若是觉得好,成亲那日就用这个吧。”
项渊掀开纱布瞧了一眼,点点头:“行,有劳大哥了。”项渊招呼阿停把篮子送到后头李氏那,亲手给项礼到了一盏茶:“这几日我伤着,多亏大哥和嫂子忙前忙后照看,淙子感激不尽。”
项礼见鬼一样看着项渊,嘴唇微翕,开开张张半晌,才干巴巴道:“啊?啊,啊,好,自家兄弟无需道谢。”
不怪项礼惊骇,他这个亲弟,说好听点叫浑身文人清高气,说不好听的,那就是自私自利。他因为没长个读书的脑子,家里日子又艰难,这才不得已转而经商,生意不说多好,却也不差。买了自己的铺子兼住宅,也请得起一二奴仆。可再多家产,也架不住淙子大手大脚的花销。笔墨纸砚不能差了,官学里给先生的四时八节礼品,还有时不时要出去和学子们谈学论道,样样都要钱来打点。李氏是个万事不管的,一门心思指望淙子高中好出人头地,但凡淙子表现出一点需要银钱的模样,李氏就会打发人去铺子找他。而他付出这么多,淙子却从来没对他有个笑脸!只因为,他是个商人。士农工商,商为最末。
今个又是道谢,又是微笑的,项礼咋就觉得毛毛的呢?
项渊笑笑,掀开茶盖吹吹茶末子,神情惬意的呷一口。
项礼看他这副做派,牙酸的同时,心底深处隐隐松了口气。还好,还是往日那副目下无尘清高样!
明明打从出生起家道就落魄了,淙子却偏喜好摆个公子谱,学着社学里那些有钱人家公子的做派,他自己摆的挺美,却不知道别人看着有多别扭。就拿这茶来说,明明就是几个大钱一大把从杂货铺子买回来的,粗糙不说,香气啥的更不用想,可瞧瞧淙子,就能摆出个喝极品好茶的模样来。
看着就累!
项渊:········
膝盖好疼!
第4章 秀才聚会
项渊老老实实养了十几日的伤,后脑的伤疤结了咖,摸着也不疼,项渊又去惠仁堂叫大夫瞧了,说是没什么大碍,再仔细将养几日,也就彻底好了。胖脸大夫还说,这拍他的人估计手劲不大,不然就不是养这么十几天的事。
手劲不大?
项渊眯眼冷笑,恐怕他遇到的根本不是什么匪类,而是和他有私仇的!
拍他的目的也不是要他命,而是存心要给原主一个教训,既叫他疼,又找不到人。
想明白这点,项渊仔仔细细梳理了原主的好友圈,悲催的发现,他根本没什么好友。关系亲近点的就是同是社学的同学,七八个人,还组办了个潜心社,时不时聚到一起探讨交流。项渊虽人品有待商榷,之前未中秀才时的学问还是不错的,在潜心社里也是说得上话的。只不过不知为何,自从中了秀才,原主的脑子越发迂腐,学问不进反退,渐渐在社里失了地位。就比如说今天,项渊大好了终于可以上街体会下真实的古风,感受生活,不料在一家茶楼下,被人一个花生粒仍在脑门上,接着上头探出个方脸秀才,冲他笑着喊道:“淙子,可算见着你出门了。上来上来,今个儿咱潜心社‘以文会友’,赶紧的。”
社里聚会,早先却无一人通知他,如今碰上了,又做出一副热情模样招呼他,真当他是软柿子,随便怎么捏呢。
啧,人缘真不好!
项渊暗地里打好主意,理理衣衫,抬脚迈进茶楼。
上去一瞧,七八个人襕衫秀才,或站或坐,围着一个八角水曲柳桌子,笔墨纸砚摊了一桌子,有人凝神提笔,正写着什么。
方脸秀才揽住项渊肩膀往里带人,大声吆喝道:“淙子,你可得好好谢谢你的两位救命恩人啊。若不是博之和秀林送你去了医馆,这会子你估计都去阎王那喝茶了。”
方脸秀才话音落下,圆桌旁一个坐着、一个临窗站着的两个秀才一起看过来,坐着的人,笑容和煦,气质温润。项渊知道,这个是林弘,林博之。那个临窗坐着,神色冷然的,就是张彦,张秀林。
“广宇就别打趣淙子了,想来任谁见到淙子受伤,都不会置之不理的。”林弘站起身,冲项渊一拱手,“淙子想必大好了?”
“多谢挂念,已经大好了,只是还饮不得酒。再过几日能饮酒了,我在醉仙楼订一桌席面,答谢博之和秀林,也请各位务必赏光,咱们一起小酌几杯。”
方脸的李广宇笑呵呵的替其余的人答道:“一定一定。”
“淙子难得大方,请的还是醉仙楼,这样的好事可不能错过。”
一直坐在桌前写字的许文林放下笔转过身来,似笑非笑道:"只是最后可别又累得咱们掏银子才好。"
气氛猛的一滞。
项渊暗地皱眉,脑子里忆起原主做过的一件奇葩事来。一年前的端午节,潜心社秀才聚会,论理,该是项渊做东。
这里要先说下潜心社的规距,每次聚会,都要有个做东的,出个几钱到一两银子买些酒水茶点类的供大家消遣,所费不多,一般都出得起,也无人为这个争论。可原主好面子,被许文林刺了几句,脑子一热,去年端午节便定了醉仙楼最贵的包间,叫了一桌子好菜,偏他又是个囊中羞涩的,回过味来不仅没反省自身的问题,反而暗恨许文林挑事,左思右想,这货憋出个馊主意,狠灌自己几大杯黄酒,装醉硬不付帐。许文林是几人家境最好的,没法子只得忍气付帐,安慰自己就当提前做东。他到没把这几钱银子太放在心上,可这样被逼着掏钱,心里总是不痛快。从此原主算把许文林得罪了,逮到机会就对他冷嘲热讽。
项渊理清前因,顿时脸黑了一层。
林博之出来打圆场:"淙子来得正好,我们今个聚会可是有个大好事。来来,你看,这可是今年最新的策论,还有文渊公写的呢!布局大气,言语犀利,传承转合,浑然一体,学子中可都传遍了。"
项渊接过林博之递来的一迭简单装订的泛黄册子,认真翻看。没注意自林博之打圆场说这话,场中氛围就有些凝滞,其他人脸色都不太好,张彦脸更冷了,许文林更是哼出声来。不过项渊看多了许文林傲娇样,根本没在意。反倒是林博之像忆起什么似的,脸色显出尴尬来。
李广宇见此,笑着上前解释道:"因你伤着,大家不好打搅,所以这次便没使人叫你。"
"无妨。"项渊一篇篇翻看,着重看了文渊公的那篇宣扬时下文人要多关注民生时事,少些纸上谈兵,不由道:“文渊公果然不负大儒的称号,文章不仅文采斐然、造句精妙,而且立意新颖,情思质朴,是我辈之楷模也。”
“可惜文渊公自寅卯年受诬遭贬,心灰意冷之下就辞了官职,至今再未入朝。”
林博之摇头叹息。
“如今世家打压寒门,同气连枝,一致排外。像我等寒窗苦读十年,不及世家子弟一纸荐书,若不是心里存着出人头地的一股气,我早就弃文从商,至少可以衣食无忧。”
张彦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旁边的李广宇脸色微变,急忙止住他的话头,皱眉低声道:“慎言!这茶馆酒楼的,不知有多少耳目,你这般放诞,若是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就别想出人头地了。”
张彦心有不甘又顾忌重重,倒是憋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博之,这些策论不止是我们离中的吧?”把十二篇策论一一看完,项渊开口问。
“嗯,除了我们离中的八篇,剩下的这四篇都是八曲那边的。”林博之上前把属于八曲的那四篇指给项渊瞧。“往年八曲总是以我们离中马首是瞻,新的策论一出来,就巴巴使人复写回去,今年虽也使人来抄写,却也带了这四篇来,明面上说得好听,‘奇文共赏’,可实际上却是来炫耀的。不过,八曲这四篇策论,的的确确高出我们离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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