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很拙劣的情话,经由变声期清澈又微哑的少年音放柔了说出来,就是说不出的勾人意味。
也可能,是由于说话的这个人的原因。
卡米尔垂眸盯着交叠在一起的两只手,轻声问道:“我对你来说……这么不可或缺吗?”
他的手被雷狮执起来贴到心房,掌下是沉稳有力的跳动,他听到雷狮说:“你在这里。”
不知怎么的,泪水忽然决堤。
雷狮“哎”地惊呼一声,伸手去拭他的眼角:“你怎么了?你别……”
他紧紧闭了闭眼,睁开时便是一片清明。
“没事。”
卡米尔抬起头看向雷狮,微红的眼眶配上唇边那一丝笑容,脆弱又美好得让人疼惜到心里。
“我只是……太高兴了。”
真的只是太高兴了。
有的事情他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包括雷狮。其实他对于与雷狮的恋情一直是有些惶惑不安的,自己仰望了半生、渴求了无数岁月的人忽然就这样得到了,他不止一次在心底问过自己是凭什么,对方又是为什么。他一直觉得这段感情里主动权在雷狮,而现在,至少在现在,他知道,他们之间平等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整理现在这样剧烈又膨胀的心情,只能用手背狠狠按住眼睛,整个肩背都在微微颤抖。恍惚间自己被圈入一个略显单薄的怀里,雷狮轻吻着他的眉心,似占有又似虔诚。
“哭吧。”他听到雷狮轻声说,“我真的不能保证让你不再流泪。但是以后要是想哭,那就来我怀里。”
15.
变了,一切都变了。
卡米尔这么想着,心里涌起一种不安感。
阻止不了。控制不了。
面对雷狮时,他渐渐觉得力不从心。
果然那嚣张掠夺的本性,是改变不了的吧。明明说好不会对他做过分的事,但看向他时眼中的侵占意味却越来越明显,眼角上扬的弧度也越来越透着暧昧。
感觉到雷狮在身后,卡米尔叹了口气,手中擦碗的力道不自觉地用力。
明明他只是在做普通的家务而已,为什么这也要看个不停?
“你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我最喜欢的样子。”
脑中闪过两天前雷狮对他说的话,卡米尔的手轻轻一抖,随即很快掩饰住了自己表面的慌乱。
可是心中的雀跃,却怎么也压不下来。
以前的雷狮……也是这么觉得的么?
思及此他唇边浮现的笑有些青涩,就像每一个初识情爱的少年一样,美好而真挚,清澈又单纯。
渐渐放松下来,他也就由着雷狮这样黏着他了。
现在的雷狮,已经十五岁了。
十五岁,当初雷狮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正是神采飞扬,此世无双,灿烂到让他觉得眩目,却又忍不住眯着眼睛,忍着即将流泪的痛楚,悄悄在缝隙中仰望,怀着激动又酸楚的心情,小心翼翼去触碰那偷偷珍藏下来的一片光。
而现在的雷狮,就像是一头被圈养的小狼,矜贵又精致,眼神里时常透着审视和凌厉。没人知道他锋芒毕露的那一刻,有多么光华流丽。
而这样一头危险的小兽,却愿意露出柔软的笑意,连那身皮毛都仿佛是温暖细软的,微动着嘴唇放轻了声音,柔柔地磁声唤他的名字。
“卡米尔。”
他双肩几不可觉地一颤,雷狮已经贴近了他身后,伸开了双臂揽在他腰间,把他轻轻环在怀里。
背后贴上胸膛的感觉太熟悉,卡米尔闭了闭眼,莫名有些恍惚。
雷狮的脸颊贴在他耳畔,像一只卸下利爪的野兽依赖地呢喃着窝在他颈间。
“我真的才刚认识你吗?”
他低声说着,不知不觉收紧了手臂。
“我怎么觉得……好像已经,和你认识了很久很久了。”
指尖上还粘着泡沫,细细的水流蜿蜒着不停。
只是这一切,卡米尔都不再想了。他停下了动作,好像这样,就可以让时光定格在原地。
他们当然认识了很久很久——
久到血骨里,全都浸染了彼此的气息。
他忽然清晰地想起,十二岁生日时雷狮带他离开皇宫的那一天,夜幕中是满天的繁星。
16.
刚收拾好碗筷从厨房里走出来,就被雷狮“哈”的一声正面抱了个满怀。
卡米尔有些无奈,下巴刚好触在雷狮肩上,侧过眼也看不见雷狮的表情,又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只好先延续一贯的沉默。
雷狮摸了摸他后脑的头发,随后抚上他头顶,一路往前。放开他的时候雷狮正把手掌抵在眉间,轻轻笑了笑:“你头顶到我这里——我现在比你高了。”
卡米尔只是一愣,随后微笑道:“是啊,应该的。”
虽然表面平淡,但他内心是有些不可置信的——
不久前还蜷在他臂弯里睡觉的孩子,居然已经是这般身姿玉立的少年了么?
他低下头暗自好笑,不知过几天雷狮回来后,他能不能适应过来。
雷狮好像对他毫无波动的反应不太满意,微微歪了歪头,挑起嘴角:“我比你高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卡米尔笑了笑,伸手去揉他的头发:“你比我高,我还是要照顾你呢。”
雷狮眼神一沉,随即又是一笑:“但是现在我可以——”
他稍一弯身,卡米尔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猛地晃了一下。
雷狮将他打横抱起,低下头用额头抵着他,带着满脸的笑意。
“——这样抱你。”
被一个他眼中的孩子这样调戏,卡米尔觉得浑身都臊得慌,僵了片刻便挣动着想下地,可这凌空的姿势既危险又不好着力,雷狮又紧扣着他,他都不知道雷狮居然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力气。他觉得他们俩就像两个对峙的幼稚小孩,互相打着架,却是一个想要跑开,一个又紧追着不放。
挣扎拉扯间他们双双倒在了沙发上,脊背撞在软垫上时卡米尔反射性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就对上了雷狮逆着灯光的脸。
圆润稚嫩的轮廓变得骨感锋利,微挑的嘴角却是一贯的神情。
一时间他忘了言语和动作,只剩下心脏在忠实地跳动。
雷狮轻轻摩挲着他的耳廓,指尖顺着颌骨的轮廓,细细勾画他的侧脸。
他俯身亲吻卡米尔的前额,带着克制和谨慎。随后垂下眼,露出一个堪称轻柔的笑。
“其实,比你高的最大好处是——可以这样看着你。”
他低头看着卡米尔,低声说:“听说一个人的脸,从俯视的角度来看是最好看的。以后,我就可以见到你最好看的样子了。”
“当然,”他用指尖勾了勾卡米尔的下巴尖,轻轻一笑,“你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我眼里最好看的那个。”
卡米尔眼睫颤了颤,随后缓缓伸出手,轻握住雷狮的指尖。
如果,有一个这样的恋人时刻在身边——
那么,他得有怎样乾坤不动的定力,才能控制着不沦陷?
17.
雷狮好像长得太快了。
卡米尔知道他现在是十七岁没错,一切条件都符合,但他就是觉得——雷狮长得太快了。
原本还是他可以团在怀里哄的孩子,现在却令他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将近成年,现在的雷狮与卡米尔所熟悉的模样已经相差不大,但给他的感觉却是不同的。对现在的雷狮所存在的那种对待孩子一样的疼爱和照顾的心理,与对待成年的雷狮的一些生疏和距离感糅合在一起,让他的心忽然就变得很复杂,好像不管朝哪里迈开哪步,都是错的。
卡米尔叹了口气。他总算明白家长们对待青春期的孩子时的那种无措感了。
既是最熟悉的,又是最陌生的。
雷狮正坐在沙发上,长长的腿随意地伸开,无论怎么摆都是赏心悦目;双肩也变得宽阔挺立,俨然是个大男生了,无论放到哪儿都会是相当扎眼的存在,随便一侧眼能电晕半条街的那种。
卡米尔收回视线,默默嘲笑了一下自己,觉得这行为和那些低龄小女生们也没什么差别。
不过……他到底该怎么办呢?
果然,就算当年号称没有勘不破的局,没有解不开的谜,但只要一碰上雷狮,他就完了。
雷狮永远能让他束手无策。是最,也是惟一。
18.
傍晚,卡米尔正要去房间里叫雷狮出来吃饭,却发现他正站在客厅。
收回脚步调转了方向,卡米尔朝那边走过去。听到动静的雷狮微微偏过头,卡米尔轻声问道:“你在做什么呢?”
“噢。”雷狮挑了挑眉,朝卡米尔扬了扬手里的东西,“在看这个。”
循着他的指示,卡米尔看清了那是本诗集。
“《十四行诗》,很古老的书了。”雷狮随意地拨了拨书页,“我是知道你喜欢看书,但还以为你只看那些策略啊,哲理啊之类的看起来很深刻难懂又无聊的书。想不到——”
他啪地合上书,展示一般把封面朝向卡米尔,“你居然还看这种……情诗啊。”
卡米尔微微一笑:“多少都会看的。”
不然他如何在被旖旎的心绪搅缠得辗转反侧的少年时期,去排遣这微忧又甜蜜的感情。
不知多少个日夜,他沉溺于那些哀伤又美丽的字句,想到原来世界上还有人像他一样徘徊在爱恋的求而不得中,从被反复雕琢到极致的话语里获得共鸣,就好像得到了某种无声的安慰。
后来他的渴求得以实现,那些被美丽的词句编织而成的忧伤岁月,就成了他秘而不宣的美好纪念。
“不过这篇倒是写的不错——”
雷狮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头看向雷狮,雷狮也正斜过眼看他,四分之三的侧脸真的完美得无法想象,那无限幽深的目光只从眼角流溢出丝丝毫毫,多一分怕他承受不住,少一分,又失了那欲说还休的醇厚深情。
他没看向打开的书页,只是斜睨着卡米尔,微翘着嘴角缓缓念道:
“可否把你比作夏日的璀璨。”
没有什么抑扬顿挫的朗诵技巧,他只是用那低缓微沉的声线,轻轻地把那些卡米尔曾经无数次抄写在心上的句子,重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卡米尔不知不觉间捻紧了指尖,心口有一阵窒息一般的感觉,他觉得整个人都空了,好像随时都会抛下这一身皮囊,飘荡升天。
他怔怔地,看着雷狮的嘴唇一开一合。已经和他一样年纪的年轻人时不时侧过眼看他,唇角和眼角挑起的弧度那么相似,像是三月桃花瓣蕊的末尾,像是狼毫笔锋提画过一纸红笺。
“……死神也无法将你湮灭,你将永生于我不朽的诗篇。”
他轻念着合上书,与卡米尔心中默念的句子一字字重合。
黄昏的斜阳透过窗子,将他晕染成暖化微醺的模样。卡米尔眯了眯眼,不自觉地有些恍然,忽然明白了,什么叫醉人的夕阳。
雷狮垂眼摩挲着书的封面,上挑着眼角看向卡米尔。
“挺适合你。”
呆了半天卡米尔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不自觉地低下头,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笑,别开视线轻轻开口:“别这么说……我这阴郁的样子,根本不像夏日吧。更别说璀璨。”
雷狮笑了笑:“可是在我眼里,你就是光辉。”
嘴角的笑意渐渐扩大。卡米尔咬了咬唇,抬起头,笑容是少有的明亮,甚至有一丝难察的狡黠。
“那,可否把你比作冬夜的惊霆?”
“……”
雷狮愣了片刻,随后就皱起了眉,一副不满的模样。
“这……什么意思?”他说,“这什么比喻?冬天冷得那么难受就算了还打雷……原来在你眼里我这么讨厌吗?”
卡米尔被他的话惹得一怔,随后说道:“不是的……”
“那是什么意思?”雷狮问。
“……”他垂下眼,片刻后微笑道:“好像是不太对。好了,没什么意思,你就当我……胡说的吧。”
雷狮仍觉得奇怪,皱着眉继续追问,得到的都是相同的回答。见卡米尔态度坚决,才终于放弃,转身走向餐桌。
卡米尔松了一口气,偏过头看向窗外,微微勾起嘴角。
是不太合适。
虽然说冬雷曾被用于许多古老诗篇的誓言,但细想来,好像也并不是那么少见。
其实他所想表达的是——
你是我毕生可遇不可求的光景。
可惜一个用错了比喻,一个没领会,只得继续将这份隐秘的心思埋藏。
卡米尔看着雷狮的背影,微笑着轻声叹息。
今天还是没能掰回一成。
他不经意间学着那人的样子撇了撇嘴角,随后眉眼轻松地走向雷狮身边的座位。
今夜,也是一顿丰盛的晚餐。
可是卡米尔啊,你还记不记得,或者说究竟知不知道——
也是在这个年纪,当年的迷宫星球上,凶险莫测的赛场之中。
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就连被手下背叛都可以漫不经心。
他对任何事情都可以笑得嚣张不屑,却背离了原则,抛却了一切,雷霆万钧只为你。
19.
卡米尔清晨醒来时,身边的人竟然已经不见了。
既不像小时候那样奶在他怀里撒娇,又不像前几天那样抱着他赖床。他循着声音下床去,经过厨房闻到一阵食物的香气。
雷狮端着早餐走出来,微笑着向他说早安。
“怎么不再睡会儿?”
他有些恍惚,觉得脚步都是虚浮的,他得上前碰到了雷狮温暖的躯体,才相信自己不是在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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