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已久的小七终算是笑了出来。
虽只有那么一瞬,还不能全然释怀,但春风化雨,从来是绵绵密密慢慢渗透。像大公子。
二月初的风还冷的紧,小七却觉得心中烦闷被拂去了不少。
站了一阵,身后传来脚步声,接着肩背上一暖。
大公子道:“小心风冷。”
小七点点头,拉了拉那人给他披上的外衣。
那之后两人都很有默契的没有提起那夜的事,大公子平日待小七的种种仍是不变,只是少了晚上同床共枕而已。
叫人啼笑皆非的是,大公子一直以为小七知道是那夜的人是他,直到看见小七反应如此之大,才知道并非如此。
他倒是习武之人视觉较常人敏锐,小七可不能在黑暗里看清谁是谁来。
其实小七知道那夜的事不该怪大公子,他也没有怪大公子。大公子尚且不嫌他出身卑微低贱,他又哪来的立场怪大公子曾因药性伤过他?就如房玉所言,那身子本就连清白都谈不上。
只是不可避免的,总会有那么点隔阂阻在中间了。
向来不会提什么要求的小七说想要独自呆几日,大公子便点了头与他分房而居。他不是要闹脾气,也自认没有那个立场跟谁耍性子,小七只是需要时间来让自己不去在意。
相较那件过了三年的不堪旧事,更让他心绪淤塞的是大公子从未明里或暗里说过喜欢二字。
大公子待自己如此,就只因为那夜的事?或者不管那天破庙里的是谁,他也都会如此相待?
那日小七至内室出来,问的不是“三年前那人是你?”而是如今这丁点小儿女心思。
大公子不会甜言蜜语哄小七说既遇着的是你便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月老牵的红线;也不会对小七讲看到他蜷在雪地里时,那种既心痛又庆幸的心思;
有时候心痛与心动实则只隔一线,何况这心思迟钝的林家大公子,恐怕根本没去想过自己是在线的哪边。
他只会老老实实答:“是。”
在他而言既然有了夫妻之实,自然是要将那人顾惜一生的,不管是美是丑,是男是女。
因此,遇上的是这么个榆木脑袋,小七的沉闷确实有缘由。不过转而想想,也该庆幸自己运气不错,甚至怕还亏得大公子是如此的性子,不然哪来的之后?
有时候世事不能去计较开端,只要看到结果是圆满的,便是圆满的了。会不会说话哄人开心,破庙里那场强暴,其实都是一样的事实。与如今大公子的顾惜一样。
情理情理,一样不分明都能惹起惊天大浪。
小七理是明了,或者应该说一直都明了的,只是情还在这些心绪里弯来绕去。
而大公子又是那种冷淡性子,这事也就一直没人开那个和好的头。甚至因为除了亲密些的肢体接触,平日相处皆和往常一样,便根本没感觉两人之间有什么别扭。
这事若是换了别家,恐怕早吵得天翻地覆闹个你死我活了,也只有小七与大公子合在一起,才能有这种不像别扭的别扭。
果真应了那句“什么锅配什么盖”,一个不会说一个不会闹,只等春风慢慢的化了雨,再被他们慢慢的煮开,变作烟气散开去。
35
过了江宁,下一个上岸的地方便要到扬州了。
烟花三月,柳色青青,正逢扬州琼花观玉树开琼花的时节。大公子听管事告知此地有何稀奇之物后,便带了小七往城东琼花观赏花去。
据说那琼花花大如盘洁白如玉,开时清香无比,且数量极少,普天之下仅有几株,都聚在了这扬州。观旁还建了个无双亭,叫世人一看便知这琼花是举世无双。
三春爱赏,车马如市。
扬州赏琼花比之洛阳赏牡丹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以大公子完全没想到会在慕名来赏花的人群中拥来挤去。丝毫不合他的性子。
大公子想携了人飞掠而去,又恐惊扰了百姓,只好冷着脸将小七护好,以免他被人挤撞了。
直至终于见了那清香泌人的异花和小七一脸惊喜之情,才觉得这趟算没白挤。心下寻思何时弄上一株回林家去。
小七爱花,虽然他从来不说,甚至反感自己这个喜好,大公子却看在眼里。譬如趁二公子大婚得来的牡丹,譬如大公子院里近年才种上的梅花桃树,譬如池塘里新添的睡莲。
从观里出来,正是日中十分,小七便与大公子往酒楼去打尖。
初春的日光洒在身上已微有了暖意。
小七本就因见此异花而心怀喜悦,又回想起之前大公子在人群里护着自己,却又没有靠得太近的臂怀,不由心里也暖了起来。这份体贴,他虽不会说出来,但却是时时想着自己的,连那细微的心绪也都顾着了。
况且赏花这种事,本来也不合大公子的性子。
思及此处,正想要跟他道声谢,忽见街边一个男人正在打自己老婆,口中污言秽语,直骂的贱人贱人。
那女子头脸已是青紫一片,旁边围了不少人,有跟着那男人骂这女子实在是下贱该打,亏了他花那么多钱赎人出来……也有皱眉苦脸为她同情的,只没有人上前阻止。
不知道为什么,小七有些恍惚,想起老早前的事来了。
是十岁那年,小七还叫春晴的时候。
那天晚上,自己替公子挡了李二少,还想着房月可该受气了。
夜里他半夜起身小解,路过房月后窗,却见得那屋里,一片凄惨模样。李二少在他家公子那碰钉子的气,果然全撒到了这无辜抵罪的人身上。
也许是对房内的景象太过震惊,他呆呆的在窗外站了大约一个时辰,才见着那李二少扯了房月身上束缚,哑着嗓子说了点什么,便一脚踢下床去。
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房月,却连一句话都没敢说,只拉了撕破的衣服裹上身子,略略跛着转身开了门出去。片刻,端了盆热水回来,竟是跪在床前,仔细的给那李二少擦洗身子。从汗湿的极为满足的脸,到沾着红白的胯间腿下,到脚趾。
那李二少淡淡开口,春晴只听他说了两个字:贱人。
坊间谁不知道,房月公子销魂蚀骨、风流绝世……刚刚转身的那一瞬,春晴从他低垂的眼里只看得到耻辱跟怨毒。
那夜,那妩媚里夹杂的一声声痛楚,在春晴耳边闹了一夜。
从此,便懂了事。
大公子见小七神色恍惚,却不知小七心中所想,只当他见不得那男人如此卑劣,便上前将那男人扔得远远的,与那女子说:“你可去官府上告判休。”
那女子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又无奈道:“他今日虽打我,但也有待我好的时候。若真是休了,我却不知该往哪儿去了。”说罢便向趴在地上呻吟的男人走去,扶了他起来。
那男人却并不领情,手舞足蹈的将女子推开,骂骂咧咧的走开了。她只好默然的跟在男人身后,在众人各式各样的眼光里走远了。
大公子见此也不便多言,示意小七继续走。
小七却忽然拉了大公子衣袖,紧得那袖面布料都皱成一团,像是害怕什么,又或者想抓住的并不仅仅是这段衣袖。
想来那男人会花钱赎出那女子成亲,也该是有过一段的。只是一旦进过勾栏院里,便一生带了这贱字。
而大公子,已经是再没有的好了,实在不该再因那些个缘由小事烦扰。
至于情爱,虽然他不曾说,难道自己还不会看么?只需明白如今他心里有自己,便够了。
若是人心不足,抓得住时不好好珍惜,万一日后他也如这般抛下自己,再想抓住就来不及了。
大公子依然不知短短时间小七心里已绕了一圈,只高兴小七总算又有了亲近举动,便翻手把他那只抓住自己袖子的手握了起来,拉着往前走去。
大公子的手掌很暖,小七的担忧被他这般握着握着,似乎便被这暖暖的手掌慢慢溶化了。
小七垂下眼想,前几月他还时常给自己暖手,现在已月余没握过了……虽然春日渐暖,但春风仍还寒,以后,还是时常握着的好。
想着想着,便不由得露出了笑容来。
用过饭,两人并未回去船上。
小七生在北地,没见过南方细腻的风土人情,现下心情好转,便对街上的各色玩物风情心生好奇。
小七心情好转,大公子自然也跟着好转,只觉得这扬州实在是个好地方,也就不急着回去,随着小七在城内晃悠。
小七东看看西瞧瞧,时时露出讶异羡慕的神情来。
一会觉得各式物件精致讨喜颜色清雅,比起北地的大气浓郁又别有一番风味。
一会又惊讶南方的男子怎么多生得这般温文儒雅。
像那边扶着娘子的青年男子,神色温柔陪她在路边小摊上挑着些玩意,还不时的温言软语说些话儿。就连摆摊那小子也是一副得眉清目秀的皮相,哪像北地那些大老爷们。
不过,自己身边这个还不赖,要真是这般的男子到得北地,还不叫人当作倌儿去了。
大公子见他看着人家夫妻半响,也抬眼看去,正看到那男子在他娘子耳边说了些什么,惹得她详怒拿手去打,只遮不住脸上娇笑。
大公子憋了好一阵,说出句“你也可艾萨克娇”。
小七一张脸登时通红,赶紧掉开眼,往旁处走了开去。大公子赶紧跟了上去,他的手还在小七手里拉着,再不跟过去可就要摔跤了。
小七只顾低着头往前走,路也不看,不知怎么的走离了闹市,到得一条清净的小巷来了。
那巷子深处开了树桃花,该是上了些年头了,深色的树干虬曲错结老态龙钟,却是深深浅浅的一树繁华。树后有两扇清漆木门正大开着。
世人都拥着挤着去赏异花,却忘了这三月,本是最普通不过的桃花季节。
小七不由得想进去看上一看。
走得近了,才看清那门上头题着匾额,一个青衣书生抱了些宣纸自里面出来,经过两人跟前时点了点头算是见礼。
原来是家书画纸墨铺子。
小七往门里望了望,一人正往墙上挂幅折枝梅,背对着门,看不见长相,只见得身形清瘦。
一个声音抱怨:“他明明是买夹生,你又拿的徽宣。”
那人挂好了画,微微转回些脸来:“他这一支妙笔,怎能画在夹生纸上?”
“寒…寒江公子?”小七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眼圈慢慢的泛了红色。
那人闻言,也怔了一怔,接着便朝他微微笑着,回道:“小七……”
几年时光,点点滴滴隔在中间,让那门外繁花徒生了哀愁。
36
“有客人么?”
刚才抱怨的那个声音在屋侧的门帘后响起,话音未落便见他撩开门帘出来。依旧是那嚣张的红衣凤眼,明艳照人。
那人见来的人是小七,忽的生出一脸警惕之色,伸手将寒江拉到自己身边,恶狠狠道:“他现在是我的!”
这般霸道脾性,不是房月还能是谁?
寒江推了推他:“去叫春眉倒茶来。”
房月不依,手拉着寒江不放,人赖在那儿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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