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笑声,犹如寒冬腊月里结了的冰柱子被阳光照化了,摔在地上那一声轻响。
” 折兰阁,蓝色的眼睛,我的名字恰好也叫做“蓝”,和那个传言中的异域商人一样,你说是不是很巧?“
所有人都呆呆看着这冰雪中,仿佛与这周遭的白色融为一体,不属于世俗的人。老板轻轻打开匣子。盒子里面垫着黑绒面的里衬,上面是一只幽蓝的夜光杯,蜿蜒的暗红色纹路。
” 我从不知道这夜光杯可以是这个颜色。“
” 既然是杯,就应该是一双。我猜你你接下来要去找另一只。”
“ 对,所以现在我们可以动手了,因为这一只夜光杯我今天一定要带走。”
等到他动手的时候大家才知道他的手有多可怕,当它接触到对手的皮肤时候是柔软的,缎子一样柔软滑腻,等它扣住手腕,再缓缓向上,那触感突然变了,变得比这塞外的冰雪浇在身上更让人疼痛,在这迟钝的疼痛中,他已经捏碎了对手的骨头。
寂静的空地中只有窸窸窣窣的雪落之声,现在多了骨头断裂的声音。断了手的镖师还能有什么用呢,于是他们被好心的扔下了崖。
将他们扔下去的那个好心人已经用积雪擦干净了手,一切又恢复成原本的样子,之前血淋淋的马尸首残肢也被新的落雪埋葬,这天地,又是崭新的干净。
崭新的雪地里站着三个人,一个银丝如雪,一个肤色白得近似透明,一个眼神冰冷如霜。
”我知道另一只在哪里,因为这趟镖本就是我去找无神镖局安排的。”总督开口道。
“你和我动手,其实未必会输。”
“没必要,我本来就准备将另一只在哪里告诉你。”
老板高耸的眉骨上有着淡金色的眉毛,他挑了一下眉毛表示惊讶,“所以,不是我在这呆了一个月等你们,是你,其实在等我。” 他苍白的手又一指司马超群,” 那他呢?“
”没有他,我们到了长安也没法拿到另一只。无神镖局内部的秘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听到这话老板一双暗淡下来的眼睛看向司马超群,对方也回望了他一眼,眼中似有火焰在烧。
”你拿不走这夜光杯。“
”为什么?“
” 因为这场争斗还没有结束,最后赢的,一定是我。“ 司马超群的声音不大,却透露出坚决,他又一次拿出了那把象牙刀。
☆、(02)长安城
(02)
长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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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神已经不亲自走镖很多年,他甚至早在几年前就不再过问镖局的事务,一心一意半隐居在南方一个水清蜿蜒满城青翠的地方。也许是头几十年看多了荒漠枯井,严风厉雪,有了可以无所欲为的财富和地位之后他只想呆在这极尽温婉的水乡,一步也不离开。
还是南方好啊,连酒都是缠绵的,正好适合自己这样的老头子,可以敞开了喝。吴神惬意的喝着桂花甜酒。
这本是他隐退之后神仙般生活中平淡的一天。
直到,下人报告说有人要见他,不仅是见他,还要和他谈生意,走镖的生意。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吴神是很抗拒的,但是他又知道,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人一定是有着了不起的消息网,这要和自己亲自谈的生意也一定不是一桩普通的镖。于是这人,不能不见。
那么生意呢?
这世上本还有一种标,名头再响,威望再高的镖局也不能不走,那就是官府指派的标。照常理,贡品一类的是会由地方府尹经手,再金贵的也不过是漕运总督,边塞将军等亲自护送,断不会去找江湖镖局插手。
这本就很能说明很多问题,这注定也不会是一次容易的差事。
来见他的是个瘦削的年轻人,穿着一身短打的深青缁衣。外表上看不出是一个怎样的人,一双眼睛似有神又无神,仿佛要引人说话,多看两眼,除了自己的影子以外却什么都没有。
在他旁边站着的,竟是吴神多月不见,此时本应呆在出镖途中的儿子。
吴神悬着的心又往下掉了几分。
他只能接下这趟镖。总督遂让他从一南一北两处分堂各抽调了两队镖师,一个由塞外向南走的悄无声息,一个由南边出发大张旗鼓,他们的目标都是一个,长安。
这刚接任没几年的年轻总镖头,告别了忧心忡忡的老父亲,带了一只镖队北上往长安去。同样是镖师,同一家镖局的镖师,甚至为的是同一个任务,却过得两种截然不同的日子。在司马超群和总督带着队伍举步维艰走在风雪里面的时候,这从南往北的镖队一路吃好喝好,沿路好风好景。街道旁边的百姓,带着乐呵呵的神情,看着镖队走过。
北方一带早就没有人敢来打无神镖局的主意,镖队已经平静的走出了十来天,已经进了洛阳的范畴,不需快马加鞭,正常的脚力也只需两三天就可到达长安。
吴默的脸上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样子,越是临近目的地,越是危险,这道理他早在十岁陪同父亲走镖的时候就明白了。更何况,这一趟的镖,实在是棘手得很。他看着队伍抬着的七八口厚重的大箱子,心事重重。
他又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日子,司马超群,也该是要到长安和自己汇合了。
司马超群是五年前才来的镖局,理应不能委此重任,甚至当时的吴神并不想收他恰好那一年,吴默第一次要独自出门,总镖头想来想去不放心。一直以来他都是将姐弟两个人一碗水端平,一起习武一起跟着自己出镖,以后无神镖局也是要由他们姐弟两个人一起坐镇的,平心而论,姐姐比弟弟更多时候要优秀的多。
谁能想到倾注了他更多希望的姐姐,独自带领镖队第一次出门之后回来一病不起。吴神对着病床的女儿悔不当初,毕竟是个姑娘,也许不该给她太多负担,不去那艰苦的地方长途跋涉就不会染上这恶疾。吴神再也没让她接触生意上的事。康复之后的女儿仿佛变了一个人,也再也不提要共同管理镖局。她很快嫁给了一个普通的镖师,并且在生下了一个孩子之后更是很少露面。
当年才十五岁吴默是被仓促的推到台前去的,那么就要有一个人去和他一起,一个最好是能互补他的不足,又不至于造成威胁的人。这个人,就是刚刚投入门下的司马超群。吴神很快发现自己做了个很正确的决定,司马超群不仅是个非常尽责的镖师,五年来从未出过一丝错,重要的是,他对吴默很好,他们一直配合的很好,于公于私都很好,五年的时间,司马超群已经是无神镖局的副堂主。
于是,这一次致命的镖,一半是交给吴默,另一半自然是司马超群带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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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默还没真正踏进长安的时候,就远远看见了那一抹红色。一股烟,光从它的浓度和颜色就能分辨它要传递的信息。那孤烟颜色浓厚,又展现出了红宝石的色彩。一切都悄无声息。
这一股烟也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这就是你们镖局内部传消息的方式?” 旁边的就是吴默去找吴老爷子时候站在一边的人,此时他在深青缁衣外罩了一件猩红里子的深紫灰色斗篷,浅紫灰的腰带,别着金翎子。
吴默点点头,勒紧马缰,纵马加快了速度。
”这长安不是我想象的样子。“ 少年看着眼前略显冷清的街道。
”我很高兴它也不是我印象中的样子。“
”你来过长安?“吴默好奇的问,带着点跃跃欲试,又接着说,”是我傻,卓先生游历天下,破案无数,这长安自然是来过的。“
”不,我主要呆在南方,就算是案子,我也不接以北的。“
”为什么?以卓先生的能力,如果来长安发展岂不是更得以施展?”
“因为没有意义。”
吴默依旧不明白,但是他没有再多问,想了想,又恍然大悟似的,
”卓先生早已经不需要来长安了。不在长安,王爷这次还是去把你请出来让你办这件事。“
卓先生笑了,剑眉下的一双黑玉石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吴默发现卓先生的笑声里好像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不是听了笑话一般欢乐,也不是毒刺一般的假笑。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穿越了时间的笑。吴默突然发现,卓先生很像一个人,他们同样有着超越了他们自身年纪的眼神和神情,
“不知道司马超群那边怎么样了。” 吴默将思绪回到正事上,又变得忧心起来。
长安到底是长安,从旧城到新城,隔着三五条街区就是熙熙攘攘的夜市,马车禁足,商贩流动。卖菱角的卖干果的,最多的还是几步一摊位的茶水铺子,酒铺子。满脸络腮的大汉喝着茶,满面愁容的中年人却喝着酒,街口热气腾腾的馄饨摊已经围着不少客人。
长安的西面,黑夜变成了白昼,火光照出的白昼,黑色中扑闪着深红的火舌。几条街上的人也不喝茶了,也不喝酒了,都抬头去看那火舌的方向,脸上带着说不出的惊惧之色。
邪恶的空气里飘落下通红的灰烬。
戴王府的旧宅子在长安的西南,孤零零坐落在城的一角。这凋敝的建筑上已经满是裂缝,长满了青苔。窟窿,裂缝,杂草,此刻都已经被吞没在红光中。
明艳的火光前站着两个人,同穿着白衣。一个面上焦虑不安,另一个一脸淡然。
他们本来是约定了今晚碰面,时辰未到却被火光吸引来。
“ 你为何要如此在意?” 司马超群拦住欲往里面冲的吴默,对方的眼睛倒映着火光,仿佛也燃烧着。
吴默嘴唇半张,挣扎许久没有办法回答,双目被烟熏得通红。
” 难道这宅子里有什么秘密?“司马超群看着他,话带疑问,语气还是温柔的,”这趟镖是不是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吴默沉默着,然后跺了跺脚,下定决心一般回答了个“是。”
司马超群不追问,就静静站着等他接着说下去。
“ 其实我爹没有对你说实话。”
“他对你说这趟镖是为戴王爷找上来的,让你我各带一只镖队以金银标物为掩护,其实各护送一只贡品的血纹夜光杯来长安,会面之后去戴王府交给他。除了我们三个之外,其余镖师都不知道护送的是什么。”
“看来实情并不是这样。”
吴默看了看他的脸色,“ 只有一只夜光杯,在我这一队里。它也不是贡品。这趟镖是戴王爷的私事,和官府无关。王爷表面上委托了漕运总督,其实他真正找来的是从不踏足北方,号称“捕风捉影”的神捕卓东来安排这趟出镖。”他顿了顿又接下去,“并且,交接地点并不在戴王爷现在的府邸,而在这里。”
“只是....”
“只是你刚送进去,就着了火。”
吴默咬着牙看着浓烟滚滚的内院,”你不要怪我爹,这些都是王爷的要求。“
司马超群拍了拍他的肩,向前走了几步,去推那被烧得滚烫的门扣。
”你做什么?“ 吴默在他身后问。
”帮你拿回来。你把东西放在哪里了?“
”卓先生放的,内院有一条向左的岔路,走约十来步是一间发黑的屋子,没有挂匾,杯子连盒子就放在里面的空桌上。“
吴默话音未落,旁边白色的身影已经跨步走了进去。
黑夜里吹来一阵风,火势更旺。那扇沉重的大门终于耐不住,金属融化变形又重新黏在一起。
这门已经永恒的关上了。吴默惊慌起来,他四处张望,大声喊着里面人的名字。
最终,他把目光落在了烧得发烫的砖墙上,咬咬牙准备翻墙入内,身后忽然传来了嘈杂的脚步。
吴默回过头,空地里突然出现了三,四十来个人,穿着小厮样,手里都提着水桶,有的桶里是水,有的桶里是冰。这些人有条不紊的围住了着火的建筑,有的传桶,有的灭火,又有人把空桶传回去,去换那化水的新一轮。
吴默看的愣住了。直到有人走到他的对面。
带人来是刚刚离去的卓先生,吴默长舒了一口气。“ 卓先生可是看见那火光折回来的?”
没想到对方摇摇头,目光似乎穿透了砖墙,盯着院子里面,
“我回来是因为戴王爷改了主意,他要活的。”
吴默愣了一愣, “ 你是说....戴王爷要抓司马超群?”
此话一出,卓先生的身形也蓦然僵住。
“还有别人在里面?”
吴默点点头,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糊涂。
人多做任何事都是有效的,火已经扑灭,四面焦土,又像是大雨过后般的泥泞。卓先生衣角一晃,人已经进了院内,吴默紧跟着翻了进去。
他们又把刚刚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宅内的一角,还是刚刚那座本已经焦黑的屋子,此刻连窗栅都已经烤成了灰。
门,自然也是摇摇欲坠,轻轻一推便倒下。
屋内还是刚才那张焦黑的空桌,桌子上是他们放下去的盒子。桌脚边躺着两个人。
“司马超群,司马超群” 吴默赶紧蹲下来去探司马超群的口鼻, “还好,是被浓烟熏过去了。”
此刻他才把注意力放在同样昏迷的另一个人身上。他本来穿着的应该是青衣,被烟熏的已经发了黑。
“卓先生,这是?” 就算是紧闭着眼睛,这样异域的长相浅色的头发也让吴默吃了一惊。
他回头去看卓先生,却发现对方直直的盯着地上躺着的人,不是他问的这一个,是白衣的那一位。
“他就是你口中的司马超群?这次带领走塞外一路的副堂主?”
吴默发现卓先生问这话的时候神情显得忧伤而痛苦,目光却明亮深邃。他点点头。
说话间,外面有两个人走进来,用铁索绑了躺在地上着青衣的人,又一桶冰水泼了上去。那人受了冷醒了过来,绿色的瞳色透着冷漠,仿佛眼下发生的一切狼狈都是他意料之中。
“ 我居然还没有死。”
没有人回答他,却又有一支队伍抬着轿子走进了这座烧得差不多了的高墙内,停在了散发着焦味的屋前。卓先生这才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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