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边只剩沈遥、玄七二人,玄七问,“公子信她会去让人撤酒?”
“信与不信没有关系,明日我们去找官府前来监管。”
玄七眨了下眼,点头不再多问。
一阵晚风吹过,灯移影斜,草木轻摇,夜空中的星光点点落在潭水上,那灯红酒绿、鼓乐喧嚣的楼阁似乎已相去甚远。
玄七见沈遥盯着自己,眼角眉梢微微弯起,他有些奇怪的问,“公子在看什么?”
“看星星。”沈遥盯着他的眼睛道。
玄七忽觉心中乱跳,沈遥的眉眼在星光下俊美如画,他微微侧开目光,却又忍不住用余光瞥向沈遥,他问,“我们接下来去哪?”
“回客栈休息。”沈遥把玄七的样子尽收眼底,眉眼弯得愈发厉害,回答他道。
两人傍晚的时候在镇上一间客栈订了两个房间。
回到客栈时已是深夜。
沈遥进到自己房里,懒得点灯,便一头扑到了床上,刚一闭眼,几对幽幽发光的眼睛、带着细毛和肢节的触爪便在脑海中浮现,他赶忙睁开眼睛,用力眨了几下,呼吸加快,两手不知不觉攥住了被褥。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玄七在门口小声问道,“沈公子,您睡了吗?”
屋内没有回应,玄七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沈遥的声音传来,“还没睡。”
紧接着是轻微的窸窣声,然后沈遥打开了门,微微笑着问玄七,“有什么事吗?”
发现玄七在仔细的盯瞧自己的脸,沈遥有些不自在的错开目光,低头就见玄七手里端着个餐盘,上面放了白粥、馒头和几碟小菜。
“这是?”
“公子刚才没吃晚饭,客栈厨房就剩些白粥小菜了,玄七端了些来,想问问您是否需要。”
虽然没有胃口,但顿觉心底一阵温暖,沈遥道,“快端进来,正好觉得饿了。”
点了灯,摆好盘,玄七被沈遥拉着一起坐下。
沈遥见玄七只拿了一双碗筷,便问,“你吃过了吗?”
玄七垂眸点头,帮他盛好粥,递给他道,“公子请用。”
沈遥一看玄七的样子,便料定他必然暗守尊卑之分,不会在他之前用饭。
他拿起一个馒头,递给玄七道,“陪我再吃一点呗。”
“公子……这不合规矩。”玄七伸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挺直了身子道。
“早跟你说了不必和我讲什么规矩,” 沈遥假意皱眉,道,“要是真讲规矩,你骗我说吃过饭了,不是早就触犯了规矩?”
“……”玄七眼睫微眨,低头道,“玄七知错。”
“噗……”沈遥忍不住轻笑起来,“你一直都是这么可爱吗?”
玄七抬头,看到沈遥一副促狭的表情。
“公子莫要捉弄玄七……”玄七觉得耳后有点发烫。
“好!”沈遥爽快答应,“陪我一起吃饭,我就不再捉弄你。”
“……”玄七恭敬的接过馒头。
沈遥吃了两口,胃里有些堵闷,见玄七正拘谨的小口小口揪着馒头往嘴里送,便将菜碟往玄七面前推了推,又把筷头倒转过来递给玄七道,“夹点菜吃。”
玄七看向沈遥,从刚进门的时候他就发现,沈遥明亮的眼睛里掩着一丝惶沮,一向迷人的笑容中也藏了些许疲惫,头一次,他不想这么一直看着沈遥的笑脸。
“蜘蛛……很可怕。”玄七踌躇良久,开口道。
沈遥的神情瞬间变了,他摸了摸鼻子,露出自嘲的表情道,“啊……是啊,今天多亏你了。”他见玄七一直看着自己,沉静的眸子里透出担忧,不由把头侧开,语气带上戏谑道,“恩公,可否为沈某今日的窘态保密,不然的话……”他扭回头来,盯着玄七的眼眸,挑高了眉尾,“沈某只能以身相许,充当封口费了。”
玄七猛地瞪大了眼睛,脸颊泛起明显的红晕。他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沈遥彻底笑了,一手托腮,道,“我吃好了,你慢慢吃。”
玄七低头,把馒头放回桌上,低声道,“沈公子放心,玄七不会将今日之事说出。我也吃好了,您早点休息吧。”说完,他起身站起,开始收拾餐盘。
沈遥从下方去看玄七的脸,见他表情淡然,看不出情绪,但不知为什么,沈遥突然觉得很心虚。玄七平时总是一本正经的,会不会觉得自己说话太轻佻呢?这么快就走了,会不会是生气了呢?
一时间,数个念头泛起,沈遥后悔懊恼起来。
等他回过神来,玄七已经向他告了辞,出了屋子。
沈遥吹灭了灯,重新躺回床上。
屋外风声渐起,随后响起滴滴答答的雨声,并很快变得淅淅沥沥密集起来。
身上变得凉飕飕的,黑暗将多愁善感放大。
不想闭上眼睛,唯恐噩梦再入。
沈遥翻来覆去,刚才和玄七灯下共餐的情景反复浮现,他想到玄七当时说的那句“蜘蛛很可怕”是肯定的语气,而不是疑问,这个做事肃煞冷冽却又对自己恭敬内敛的男子,刚才那么认真而主动的一句关心,自己怎么就那么随意的调笑而过了呢。
沈遥啊沈遥,你干嘛总要和玄七开玩笑,他责怪着自己,刻意去忽略一个呼之即出的答案……玩笑,可以掩饰内心越来越清晰的某种念想。
“唉,玄七……”沈遥叹了口气,嘴里轻声念了下玄七的名字。
下一刻,房间的窗户被轻敲了两下,玄七的声音在窗外响起,“公子?”
“啊!”沈遥惊得坐了起来,看向窗外,窗纸上映出一截人影,明显是从屋顶倒垂下来的。
“玄七,你在干什么?”沈遥快步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探头向上看去,瞬间便被雨滴砸到了脸上,而那人正伏在屋顶,脑袋从屋檐探出,眼睛在雨夜中亮晶晶的,看到沈遥探出头,还想伸手帮他挡雨。
“快进来。”沈遥道。
那人乖乖的使了招“蝴蝶穿花”,从屋顶一下翻入了窗内。
☆、告白
玄七显然在屋外待了有一会儿,水滴沿着头发从脸上滑落,浑身衣服也已经湿哒哒的。
他进屋第一句话便问,“公子有何吩咐?”
沈遥一口气噎在胸口,挑眉问,“你没事趴在屋顶,就是在等我吩咐?”
“是,这是守夜的规矩。”玄七认真答道。
沈遥气极反笑,道,“把衣服脱了!”
“……”玄七气息一窒,道,“玄七今日已上过药了。”
“嗯?”沈遥看了他一眼,扭头翻箱倒柜起来,边翻边道,“上药是一方面,还有一件事要你做。”
“什么?”
沈遥从柜子里找到一条薄毯,在手里抖了抖,见还算干净,便拿了过来,递给玄七,微微一笑道,“陪我睡觉。”
“!!!”玄七怔住,两手悄悄攥起。
影堂那段被他刻意尘封的调/教经历,忽然在脑中飞速闪回,被任意弯折的姿势、闻所未闻的器具加诸于身、赤/裸颤抖的躯体、苦苦压抑的喘息呻/吟……那是任务训练和熬刑训练必经的环节,打破了他最后一丝尊严。
如果……第一个人是沈遥的话,是这个为自己出头、替自己包扎、让自己想要靠近的沈遥的话……
这一边,沈遥点了灯、拿好药,回头一看,玄七一手接着毯子没动,羽睫轻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忽然脸上也是一热。
“想什么呢?”他一把夺过毯子,搭到玄七的头上揉擦起来,“快把湿衣服脱掉,把身上擦干,小心着凉。”
玄七看向沈遥,发现氤氲的烛光下,他的脸上似乎有一抹不明显的红晕。
擦干了身体,重新上药包扎好。
在玄七猛地扯落下身衣裤的时候,沈遥先是一愣,目光上下一瞟,继而迅速转身给他拿了条干净的中裤,背对他让他换上,自己也脱了外衣,只着中衣中裤先行上床躺下。
玄七有些意外的接过裤子穿上,走到了床边。
沈遥翻过身来看着他,伸手掀开半边被子。
玄七咬了咬牙,躺了进去。
沈遥看着玄七近在咫尺的俊容,男子面对自己侧身而躺,闭着的眼睫微微发颤,身体也笔挺僵硬得如同一根木头,和自己保持着一截距离。
沈遥偷偷笑着,吸了口气,鼻尖闻到淡淡的草木药香,他忽然想起今晚埋头在玄七颈窝时,嗅到的那清澈而干净的男子气息。
真好闻,他心想。
“玄七,你刚才吃饱了吗?”
玄七本是闭眼硬撑着一贯的沉静,心中早已慌乱又紧张,他并无与人肌肤相亲的经验,此时又无任务指令,只能默默等待沈遥下一步的动作,没想到,却听到沈遥这么问了一句。
他睁开眼睛,看到沈遥的笑脸近在眼前,那人的眼睛倒映着烛火的明亮与温暖。
“吃……吃饱了。”玄七发现自己有些结巴起来。
沈遥不置可否,抬起一只手臂侧枕到头下,却没有向他这边挪动半分,道,“谢谢你帮我守夜。”
玄七一怔,想说守夜不是这样的,他应该潜伏在屋顶,好一点的话,也应该藏身于屋梁上,却又听沈遥道,“我感觉好多了。”
玄七咽下刚才想说的话,微微错开目光,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沈遥敞开的领口处,他结实的胸膛上靠近心口处有道利器割开的长疤,疤痕上横着数十道针脚缝痕。
玄七胸口一窒,想也没想,便向那道疤痕伸过手去,指尖刚刚碰到沈遥的胸膛,他忽然回过神来,赶忙收手。
“这是怎么伤到的?”玄七低声问。
沈遥眉头微蹙,伸手摸了下那道疤,目光却在玄七缩回的手上流连。
“这其实不是个光彩的故事。”他说。
玄七看向他,乌玉般的眸子澄澈而专注。
沈遥忽然觉得不想再和玄七开玩笑了,只想在这雨打屋檐的夜晚,与君秉烛、夜谈达旦。
他说了一年前那次失败的任务,他和另一个调查使深入滇南查探渐成势力的巫毒邪教,当说到他们被发现抓住、投进五毒坑时,他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描述这段经历的了,只记得玄七主动握住了他的手臂,也许还渡了些内力给他,不然为什么会有那么温暖而有力的感觉,从手臂传遍全身。
“我被投进了满是蜘蛛的坑,另一人被投进了蝎子坑。我们被抓住之前已经向赶来的武林盟众人发送了信号,被找到时,据说我们已经毒气攻心,于是他们帮我们划开心口放血急救,我撑了过来,可是林大哥……”
沈遥闭眼吸了口气,鼻翼颤动,“林大哥之前和我合作过几个小任务,是个好酒开朗之人,没事喜欢拉着人斗酒,我被他灌醉过好几次。刚得救的那段日子,我总是会止不住的想,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他把手指用力按在心口,垂着眼眸轻轻重复道,“为什么不是我……”
“沈公子……”玄七唤他。
沈遥抬头,看到玄七眸中明显的担忧,“我没事。”他深吸了口气,扯了下嘴角道, “就是自从那次之后,我就成了个怕蜘蛛的‘怂包’。”
“任何人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会害怕。”玄七微微摇头道。
“是么?”沈遥苦笑,“你也会怕吗?”
玄七目光微动,道,“会怕,会不敢再见到那些东西,会想到死去的同伴,还会做噩梦。”
“你也有这样的经历吗?”沈遥似乎捕捉到什么信息,又问,“要怎么才能克服?”
玄七眸中似有阴影一闪而过,他微微垂目,道,“玄七不知,但总会有办法的。”
那一瞬,沈遥忽然从他淡然的外表下感受到一阵克制隐忍和孤单寂凉。
但下一刻,玄七却无比认真的看着他道,“经历了那样的事,您还能继续担任调查使,说明您是个意志非常坚强的人。玄七相信,时间久了,都会过去的。”
像是尘封的地窖主动接纳了阳光的眷顾,又像是枯涸的井底不再回避落下的雨露,人就是那么奇怪,想过很多道理、也听人说过很多道理,却最终发现,同样的话,其实是在等待一个独一无二的人说出。
玄七英俊的五官半隐在烛光的阴影下,柔和与深邃交织出一种独特的美感,沈遥在一瞬间感到一种不断放大的悸动,让他变成一个初上战场的少年,心怀胆怯却又想一往直前,他的身体几乎要微微颤抖起来。
谁人不是踽踽独行,如可幸得一人,想与他走近,与他诉说百句千句,亦想听他诉说百句千句,何其妙哉?
面前那人却还只是安静的看着自己,毫无察觉。
沈遥忽然翻了个身,背对玄七,道,“你说的对,今日实在太晚了,早些睡吧。”
“是。”似乎短暂沉默了一下,玄七的声音才从背后传来。
沈遥感到那人细心的把被子在他背后压下掖好,挥掌熄灭了蜡烛,便再也没有动静。
沈遥在黑暗中闭上眼睛,玄七幽深又澄澈的眸子浮现在他脑海,视线闪动,出现了男子刚才脱掉全身衣物的一瞬,宽阔的肩背、收得极紧的腰线、笔直的双腿、在烛光下泛着微光的浅麦色肌肤,还有两腿之间……
身体的躁动变得明显起来,沈遥强迫自己集中心神、调息静气,慢慢平息那难言之欲。
不知过了多久,玄七听到沈遥终于发出了放松而有节奏的呼吸声,他在黑夜中慢慢睁开眼睛,目光摇曳,顺着沈遥的背影一点点看向他散在枕头上的发丝。他从被中轻轻抽出手来,用手指在离自己最近的一缕发丝上触碰描摹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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