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刚才听到的内幕,沈遥感到一阵心累,上位者勾心斗角,把下位者当做牺牲品,这种事情,怎么都让人觉得愤懑不平。
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沈遥从厨房出来,想了一想,还是决定去探望一下玄七。
雨后天气清爽微凉,沈遥踏着潮湿的石板路,找到了药人居住的院子。
院门口点着两个灯笼,有守卫看守,沈遥说明了来意,进到院中,迎面居然看到红铃提着食盒向外走来。
“……”
“……”
两人均是一愣,沈遥首先作揖打了招呼。
“沈公子好。”红铃福了下身子回礼。
“你这是?”
“哦,红铃来给药人送饭。”红铃晃了晃手中的空篮。
“这院中/共有几个药人?”沈遥看了看院里两排小木屋问。
“最近试药的人比较少,总共只有四人。”红铃道,说话间握着篮柄的手紧了紧,沈遥发现她神情有些黯沉。
“你似乎不是很开心?”沈遥试探着问。
“嗯,”红铃犹豫着道,“您也知道,玄七……哦,就是那个被怀疑杀人的影卫的事……我刚才给他送饭,看他浑身是伤,心里有些难过。”
“……”沈遥有些意外,只觉心头一软,问道,“他们给他疗伤了吗?”
“应该是给敷了些伤药。”红铃微垂着眼睛道。
“他住哪个房间?我去看看他吧。”
“那间。”红铃给沈遥指了方向。
沈遥敲了敲玄七的房门。
屋里传来轻微的哐啷声,接着门开了。
玄七出现在门内,他和沈遥的个头差不多高,身形略为瘦削一些,身上正披着黑色粗布外衣,衣襟没有完全合拢,锁骨处的曲线优美,胸口处隐隐露出染血的绷带。他的面容在昏黄的光线下半明半暗,脸上有些细碎的伤口,额边垂下的两缕散发把他深邃的五官衬得有些柔和。虽然神情透着无法掩饰的虚弱疲惫,但他仍立如韧竹,周身有种坚毅的力量感。
看到沈遥,男子露出微微吃惊的表情,顿了一下,迅速单膝跪地,向他行礼道,“见过沈公子。”
“好说好说,你快起来。”沈遥忙把玄七扶起,“我想来看看你,随便聊聊。”
“是。”玄七起身把沈遥迎入屋内,动作间,那哐啷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沈遥低头一看,发现玄七的右脚上竟然栓了一根铁链,铁链一头扣在墙角,长度正好够他在屋内活动。
“这是什么?”沈遥问。
“这是防止药人逃跑用的。”玄七道,他的声音低沉,还带着伤后的沙哑。
“……!”
木屋里的摆设非常简单,一桌一床一凳一柜。
沈遥坐在桌边,玄七便立在一旁等他问话。
沈遥突然觉得胸口涌上一股脾气,不管是眼前这人因为政/治斗争而平白遭罪,还是因为这样被拴在屋里,都让他觉得很不开心,心头如同被压了石头,郁闷烦躁。
偏偏遭罪的那人却面无表情,似乎对加之自己身上的种种都习以为常。
沈遥挠了挠额头,站起来伸手去拉玄七的手腕,没想到只觉眼前一花,对方手腕一翻,沈遥反射性的出手擒拿,下一刻,对方放弃闪躲,任由他擒住了手腕。
“……”
“……”
“沈公子恕罪!”玄七一怔之后,不顾手腕还被沈遥握着,迅速单膝跪地。
沈遥松开手,也蹲了下来。他两手往玄七脸上上下一遮,只露出他的双眼,仔细瞧了瞧,忽然笑道,“果然是你,三日前一个雨夜,在鸾青山的另一个山头,和我在山洞里对打的人就是你!”
“……”玄七面色微僵,没有回话。
“你别不承认了,你当时虽然易了容,但是这双眼睛我印象很深,绝对不会认错。”沈遥说着,直接坐到了地上,和玄七保持一个高度。
“……”玄七睁大眼睛看向他,旋即立刻垂下目光。
“喂,还不承认啊?”沈遥继续逗他,“你的眼睛形状深邃,眸子格外幽深,只怕见过的人都不会忘记吧。要不然,我去影堂问问你前几日的行踪求证一下?”
“……公子恕罪!”玄七心中暗暗叫苦,说着就要伏下身去,却被沈遥伸手拦住,他只得低着头道,“那日玄七外出执行任务归来,误以为公子是追杀之人,所以才……公子要打要罚,玄七认罪,只是……公子莫要再取笑玄七。”说着说着面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
沈遥看在眼里,只觉可爱有趣,道,“那好吧,你能扶我起来吗?”
玄七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将他扶起。
沈遥注意到玄七面色苍白泛黄,额角皱着青筋,有冷汗还在滑落,伸手便覆上玄七的额头,玄七又是一僵。
沈遥用另一只手在自己额头上试了试,面色一沉,道,“你都烧成这样了,还想向我请罚?”
“玄七无妨,”玄七忙道,“之前冒犯公子,任由公子处置。”
“你跟我过来。”沈遥把玄七拉到床边,把他按坐在床上,不容置疑的道,“坐在这,等我一下。”
玄七有些拘谨无措,但也听话没动。
☆、问询
沈遥推门出去,很快便端着个铜盆回来,里面盛了半盆水。
“我在院中井里打了些凉水。”沈遥对他解释道,把盆放到桌上,自怀中掏出一块白帕,用水浸湿拧了拧,走到玄七跟前。
“你还是躺下吧。”说着便要扶玄七躺到床上。
这动作对玄七来说着实太过陌生,他微微挣扎了一下,沈遥手上用了点儿力,道,“听话,别闹。”
“……”玄七心想,沈公子这怎么像在哄小孩子。但不知是实在伤重乏力,还是沈遥的动作声音带有蛊惑,他竟也乖乖顺了沈遥的摆弄,倚靠在了床头。
沈遥把浸湿的帕子敷在他额头上,冰凉的帕子则瞬间把额头的昏热降去不少,玄七觉得心头一松,不由眯了眯眼睛。
“你吃过药了吗?”沈遥问。
玄七微微一怔,没想到沈遥竟一直在关心他的伤势,他想过沈遥会连珠炮般的质问他,让他回忆施堂主遇害那天的经过,即使他真的是因为试药昏过去了,实在没有什么记忆,却不会有人相信;沈遥也许会因为他在山洞那日的冒犯,从刑堂借来刑具,对他责罚解气。然而,绝不会是像现在这样,让他躺下来,问他发烧有没有吃药。
“喂——”沈遥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吃过药了。”玄七眨动眼睛道。
“那就好,省得我这么晚再跑去给你找药了。”沈遥笑了笑道,“对了,待会帕子热了,你就自己重新浸凉了敷在额头。”
“多谢沈公子。”玄七顺从的道。
“不谢。”沈遥挑起嘴角道。想到面前这人熬了将近一天一夜的刑罚都未认罪,便可知他的毅力有多强大,这个隐忍而坚毅的人,在自己面前卸下力量,任自己照顾,让沈遥产生了一种奇妙的亲近感和满足感。
“公子不罚我吗?”玄七忍不住道。
“啊?”沈遥赶忙回过神来,下巴一挑,道,“喂,那天在山洞,明明是我打赢了架,你可是落荒而逃的。本公子还要谢你陪我打架练手呢,干嘛要罚你?”
“……”玄七眨了眨眼,欲言又止。
“怎么?不服气?不服气的话,等你伤好了,我们再比试比试。”沈遥作势要撸袖子。
“玄七不敢……”
“呵,那我就算你主动认输了哦。”沈遥笑道。
“……”玄七觉得和沈遥的每句对话都不在一个思路上,也罢,自己也没什么好争的。只是眼前的公子生得俊美,微微一笑,让人有春风拂面之感,玄七的目光不由在他脸上多停留了片刻。
正想着,就听沈遥道,“对了,玄七,我想问你,我表舅遇害那天,你有发现什么异常吗?再细微的也行,都说给我听一下。”
玄七正色,回忆道,“昨日……属下因为试药,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施堂主就已经……”说了抿住了自己伤痕累累的嘴唇。
“那你昏迷前呢?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我表舅?”
“并无。”
“那你知道你昏了多久吗?”
“属下记得,昨日试药是申时开始,那药让人胸腹疼痛,我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好像听到了撞钟的声音。”玄七道。
“撞钟的声音?”
“嗯,我想,那应该是每日酉时武堂训练结束时的撞钟声。”
“而小风发现表舅遇害是酉时刚结束的时候,也就是说,表舅遇害时间应该就在酉时之内。”沈遥摸着自己的下巴思索道。
“这个线索很重要,”沈遥抬头看向玄七,眸光闪动,“你还记得什么别的事情吗?”
玄七眉头微蹙,仔细思索,然后摇了摇头。他忽觉胸口憋闷,不由低咳了一声,带着难掩的苦闷。他赶忙紧闭双唇,忍耐不再出声。
沈遥见状,伸手过去,本想扶他起来帮他拍拍背,又记起他背上应该有很多伤口,于是便改为握住他的手腕,将一股真气传了过去。
真气刚探入玄七体内,便感到一股抵抗,沈遥柔声道,“放松,我帮你疏导一下真气。”
“沈公子……”玄七吃惊,见沈遥不愿罢手,只好尽量放松。
沈遥的真气沿着玄七的筋脉而入,帮他运行了一个周天。
他皱着眉头收回手,对玄七道,“你筋脉受损不轻,需要好生调理,这些日子好好吃药,多打坐调息。”
玄七看着他,乌眸似深潭淬入秋雨,波动无声,最后只是化作一声,“多谢公子。”
沈遥觉得他似有难言之隐,却不愿诉说。
踌躇了一下,沈遥问,“玄七,你恨我表舅吗?我是说,他拿你来试药……”
“属下怎么会恨施堂主?”玄七有些诧异的看向沈遥,道,“试药是属下职责所在,服从主命是我等存在的价值,施堂主所做之事并无任何不妥。” 他的声音毫无波澜,似乎在说着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沈遥看玄七一副由衷的表情,心中郁闷烦躁之意又泛了起来,坚强乖顺的人,怎么就被变得木然无感了呢,就像被剥去了人心中的一些重要东西一样。
他抬起一只手想要揉额头,又猛地放下,看向玄七道,“玄七,咱们一定要查出真凶,为了我表舅,也为了你。”
玄七的乌眸中似漾过一丝涟漪,很快消逝不见,他依然面无表情,但却点了点头,道,“玄七责无旁贷,影主已下令我协助公子破案,但凭公子吩咐。”
“嗯,”沈遥冲他笑了笑,道,“那今日你且好好休息,我便先回去了。”
沈遥走向门边,突然听玄叫了声“公子”,他回头一看,见玄七起身下床,认真跪了下来,对沈遥道,“公子今日帮玄七洗冤,玄七还未来得及感谢公子,请受玄七一拜。”
“哎哎,不用拜了。”沈遥赶忙上前,没来得及阻止,玄七已经拜了下去。
沈遥把他扶起来,看他幽深的眸子带着真诚,苦笑道,“你可真是……”
随着玄七的动作,他脚上的铁链从刚才起便一直发出哐啷之声。沈遥低头看了看,愈发烦躁起来,道,“这东西实在太碍事了。”说着,竟蹲下身去,直接用手扯拽。
“沈公子……”玄七惊得也蹲了下来。
沈遥发现脚链是玄铁所铸,结实异常,便对玄七道,“你在这里等我。”说着便冲出了门去。玄七呆在当场。
不多会儿,院中的守卫跟着沈遥来到玄七的屋内,绷着脸帮玄七打开了脚链。
“这小子如果跑了,你可得负全部责任。”守卫对沈遥说。
“没问题,”沈遥立刻应下,也不知他是怎么说动守卫的,就听他道,“你们药堂、影堂、刑堂的堂主都同意了让玄七协助我查案,你锁着他才是万万不妥。”
守卫翻了他一眼,低头继续开锁,嘴里嘟囔道,“一个影卫、药人,哪来那么多事儿。”
“有劳李守卫了。”沈遥对他抱了下拳,然后对玄七挤了下眼。
“哼!”守卫把铁链卷着收起来,又翻了玄七一眼,离开了屋子。
“好了,这样你没事就可以去外面散散步、透透气,伤势也能好得快点。”沈遥的心情丝毫没有受到守卫的影响,他回过头来对玄七微笑着道。
“多谢公子。”玄七说着又要下跪,沈遥这次及时扶住了他。
“哎,不必总是跪我啦,我不是藏名山庄的人,你对着我不必有那么多规矩。”沈遥道,“你早点休息吧,我走了。”
☆、解围
沈遥从玄七那里离开,回到药堂自己被安排的住处。
还没进门,就看到屋门开着,一个蓝衫女子正在屋里擦拭桌椅。
沈遥走进屋里,那女子见他进来,便放下手中抹布,犹疑着唤了声,“沈公子?”
沈遥点头,道,“正是在下,姑娘这是在帮我打扫屋子?”
女子对他福身行礼,道,“是的,奴婢蓝衣,见过沈公子。整个屋子已经打扫干净,公子可以放心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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