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时过境迁,他自身已经开始拥有与大部分修者抗衡的能力,现时却恍而发觉,先生已不再是从前的模样。
他变得如自己曾经多次想象的一般无二,再不用担忧随时昏睡,也不用再是那副多行走几步就会气喘不定的身子。如今的先生,真正的高山仰止姿容超绝,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天骄人物,惊艳到了极点,眸中也漠然到了极点。
不过无碍,他这条命是先生的,即便先生不需要他了。
或死或生,只要因先生而起,又有何惧。
童衡飞身而来的过程中,杀死的妖兽越来越多,一具接着一具被挖空了妖丹的妖兽尸体砸进海中,消失不见。海面之前大片大片的区域都被染成了瑰丽的红色,从远处望去,天与海的界限分明,红蓝相接,景象盛大又诡异。
童衡不在释放血脉上的威压,成群的妖兽渐渐退散,他手中挥舞的长枪却仍未停下。
他已经杀到麻木,除了挥动长枪,为靠近先生而战,便再想不起来其他。
童衡看起来几乎已经失去了理智,他的双眸除了那对细长的瞳孔,便只剩下迷蒙的灰白。他手执长枪,红缨是妖兽的血肉,枪身是蛟龙的龙骨,一身萧杀肃然,俊毅面容再不复从前忠诚谦和,而是染上了凶兽般的狠厉凶残,直直的看向前方。
终于,他来到了岸边。
身后广袤的海面都已经被鲜血浸染,海边许多来抵抗妖兽暴动的修者都被眼前的景象惊的不知该做个举动,而那如杀神一般的人物却仍未放下手中的长枪。
童衡这一路杀孽无数,筋疲力竭,兽爪撑着长枪低首半蹲在地上,妖兽的鲜血顺着他的脸颊一滴一滴滴落在地。
他下掩的兽瞳中,狂乱之色却仍未褪去。
沈五渊皱眉,扬起手刀,欲将其斩晕,却被孟亦挥手阻止。
海岸的地面上,亦是厚重猩红的鲜血,孟亦踩踏着黏腻地面,一步一步,朝着那个半身都被龙鳞覆盖的妖化之人走去,步伐带着一如既往的孤绝从容。
须臾,孟亦于童衡面前站定,看着他,眼神平静淡漠。
他轻声道:“童衡。”
半跪着的童衡闻言抬首,眼中狠厉散去,近乎贪婪地虔诚凝望着孟亦面容。
无论心绪如何被狂乱吞噬,只要他没有任何情绪地叫一声自己的名字,就能唤回他所有的理智。
“停手吧。”
下一刻,童衡手中浸染了殷红鲜血的长枪颓然跌落在地,他跪在地上,抬起头来,诡秘血色眼瞳中含有柔光,像从前的很多年一样,仰着头孺慕尊敬地叫他:“先生。”
“先生,童衡不想飞升成仙了。”
“我们回九曲峰好不好,九曲峰山脚下的灵植该浇水了,若是再不回去,几日后,清晨便没有香糯的灵米食用了。”
“园中那棵树下五年前埋下去的酒也该酿好了,是时候解封开坛了。”
“……”
他遍身浴血,断断续续说了许多,说着说着,却忽然想起九曲峰原本是鸿衍宗地界,他断不能让先生继续呆在那里,于是便道:“不,不去九曲峰,我们找个和九曲峰一样的地方……”
“童衡,”孟亦起先并不作答,此时才打断他道,“九曲峰的屋舍已尽毁,也不会再有下一个九曲峰了。”
闻言,童衡的思绪才从记忆中脱离。
他凝视孟亦。
“先生,怎么办。”
“那我们,要回到哪里去。”
回不去了。
孟亦不再言语,抬脚朝着童衡走了一步,一步方踏出,正欲抬手,却见面前面对妖兽千军万马都未曾退却一步的男人稍稍后退了一步。
孟亦抬眸看他。
童衡面上带血,衣衫褴褛,兽瞳看起来狰狞可怖,笑的却极其温和。
“先生,我脏。”
先生不需要触碰任何脏污的东西,即便是自己也不行。
第71章
孟亦挥手,童衡身上的衣衫瞬间焕然一新。
而他布满鳞片的皮肤上沾满了的猩红血迹, 却因为久凝固于其上的原因, 依旧存在道道斑驳痕迹。除此之外, 童衡本身也受了些伤害, 身上有些伤口因各种缘故难以愈合,片刻后,溢血便再度染红了衣衫。
童衡恍若未觉, 只用兽爪从怀中掏出一块儿干净整洁的龙皮布,层层打开, 便见其中有许多颗大乘期级别妖兽的妖丹, 与童衡在蛟龙死前便从蛟龙头顶上拔下来的半龙角,以及他身为“兽吞”传承者身上硬生生拔下来的鳞片。
他将这些东西递至孟亦面前:“先生,这些或许于你有用。”
孟亦的视线划过那片片暗色鳞片, 又看向童衡,先前童衡浑身是血, 他自己的、妖兽的, 故而身上的伤口不宜被察觉,如今孟亦几乎是一眼便看到童衡脖颈处向下的位置, 身上的鳞片似乎是被粗暴地拔了下来,一片血肉模糊。
孟亦扫了眼布中包着的鳞片数量——
想必童衡整个胸膛前的鳞片都被拔了下来。
对“兽吞”的传承者而言, 鳞片是标志, 亦是实力的象征和承载,它固然能有许多用途,脱离的时候又会格外痛不欲生, 胸前犹甚。
童衡凝视孟亦:“童衡说过,最好的,都该是先生的。”
孟亦闻言看他,良久后转身,边洒然向前而去边轻道一句:“走罢。”
童衡展颜而笑:“好。”
——————
鸿衍宗。
议事之处。
鸿衍宗四大长老端坐于厅中。
许久的沉默后,木犀大能率先开口道:“宗主近几日可出现过?”
散源道:“并未。”
闲龙长老疑惑:“可是又闭关了?”
散源长老摇头:“不知。”
木犀闻言笑笑:“散源长老如今越发惜字如金了。”
闲龙摇摇头:“木犀长老,你竟还笑得出来。”
木犀反问:“为何不笑?”
闲龙道:“我最近心绪不宁,总觉有事发生,想必散源大能也是如此感受,故而寡言。”
三位长老谈话结束,一旁的薇罗仙子则一直未曾说话,若有所思。
眼见众人又要陷入静默,木犀道:“昨日西陆海域再度有海兽上岸行凶,飞鸽商盟朝我鸿衍宗再度发来求救消息,却又在几个时辰后解除了紧急事态。”
薇罗这才回过神来,问道:“怎么?上次我宗内不是已然派了弟子前往支援?”
木犀闻言摇了摇头:“薇罗长老,那些人归来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了。”
散源也看向薇罗仙子:“薇罗,你身为宗门长老,这些日子对宗内事务未免太不上心了一点。”
薇罗闻言,拿出扇子轻飘飘地扇了扇,眉梢上挑,道:“散源长老,这事不算是我分内的事务,我不清楚本也无什大碍。”
散源却道:“此事虽非你分内之事,却关乎人修与妖修之大事,我等理应知晓。”
“我亦察觉薇罗长老你如今似乎总是作他思他想,”木犀道,“莫不是为你徒儿之事为难,宿歌可转好了?”
鸿衍宗上下都知晓薇罗长老之爱徒,鸿衍宗大师兄宿歌,由于试图强行突破自我,在修炼之时走火入魔,险些丢失了性命,如今正闭室修炼,对抗心底执魔。
薇罗长老为此多有操劳,日日外出奔波寻找医治之法。
因此木犀只以为她是因此而神思不宁,却不知道宿歌一事背后,会有如何多的晦密之事。
传闻之中,走火入魔是真,险些丢了性命是真,如今闭关养伤也是真,唯有一句诸事起因缘由却是假。
不过如此也就够了,十句言语中九处真,便能使人完全信服。
然而其中诸多事宜薇罗无法直说,只颔首默认道:“多谢木犀长老关心,我徒儿暂时无碍了。”
至少表面上看来是无碍了,心中何解,难以明说。
“不要将谈话绕远,”散源道,“继续谈方才西陆海兽暴–动之事,为何飞鸽商盟又取消了请求援救的消息,木犀你可还清楚?”
木犀点头,而后便道:“这次的规模比之上次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却较为轻易的便被人化解了,因此飞鸽商盟撤回了。”
散源闻言皱眉:“被人化解?
闲龙道:“我也听说了,据说是有人相助?”
木犀回答:“是,三个未曾被任何修者知晓姓名的大能。”
散源和薇罗闻此,各有所思。
片刻后,散源道:“既能那三个人能如此轻易抵挡地妖兽暴-动,想必境界比之我等,不会低了去。”
上次海兽暴–乱,若是他们去,便能较快解决,然而每个宗门里的大长老除非特殊时刻,都不会轻易离开宗门,因为要守护宗门,以免被贼子趁虚而入。杀鸡不用宰牛刀,便是这个道理。
薇罗摇着扇子赞同道:“这东西南北四路,还未曾听说过这么三个人,这般之人,强大如斯,依旧未曾传出过什么风声,应当是隐世不出,潜心修炼之人。”
木犀大能道:“知晓这些,又有何用。”
闻此,薇罗眉眼艳丽地笑了笑,道:“那我问你个有些用处的,你可知,孟柏函此人如今在何处?”
薇罗仙子此言一出一出,散源三人皆沉默下来。
议会厅中一时无言良久。
那日玄温出关渡雷劫,正值散源大能五千岁生辰,修真界四方来贺。众人见状皆前往观看渡劫,心中皆是震惊无比,欲等他渡劫结束,便立时上前相贺,企图一个好印象。结果却是玄温方才渡劫成为飞升期大能,完全不等众人的祝贺便去往乐九曲峰,然后在众多修真者的见证下带走了孟亦。
如今已然过去了些时日,薇罗等人却再没有见过孟亦。
且那日之后,来贺宾客竟然无一人记得孟亦的模样,除了他们这些知情者,似乎都渐渐遗忘了那日发生的事情。
玄温之强大,已可怖至此。
木犀喟叹:“我先时心中不安,想必便是由于宗主出关后,日日与以往不同所致。”
散源虽然心中也有疑惑,却还是纠正木犀道:“莫在背后非议宗主之事。”
薇罗面上无甚情绪,心中却想,这世间,怕没人能窥探得清玄温其心。光是塔自己心中猜想到的玄温做过的事情,便已经令人心惊胆战,更别说那些她尚不明晰之事。
行事如此缜密强大,没有半点漏洞。
太可怕了。
思及此,薇罗不禁心想,玄温一步一步,布下天罗地网,究竟是想要得到什么?
——————
鸿蒙殿中。
玄温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竖起的水幕,低声道:“兽吞原是如此。”
“不配他。”
“确实脏的很。”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宝儿啊,你觉得魔修是什么啊?!
孟亦:小魔仙。
蠢作者:那童衡呢!
孟亦:小龙人。
蠢作者:完美。
第72章
飞鸽商盟分盟内。
此次海兽暴–动,对于其他修者来说, 确实可以称得上是一场灭顶之灾, 对于孟亦几人而言, 却费不了多少时间, 更何况妖兽们暴–乱事出有因。
因童衡而起,自然也可以轻松因其而散。
孟亦此去亦未能寻找到强大到足以与自己一战的妖兽,童衡倒是杀了几只大乘后期的妖兽, 却还是不足以和如今的孟亦一战。
由此便足以见得,即便妖兽本身有着比人修更加得天独厚的先天条件, 在如今资源稀缺, 灵气渐少的修真界,依旧难以成就最顶阶的实力。
孟亦与那魔修一同前往海域迎战之时,将大白鹅留在了飞鸽商盟内, 几人此次归来,便是为了带上它, 之后如何, 孟亦另有安排。
大白鹅在商盟中被伺候的好的过了头,瘫坐在床榻之上, 高品阶的灵果灵蔬享之不尽,一旁还有人伺候着, 以便最快的速度满足它的各种要求。
它能受到如此待遇, 一方面是因为它是柳城几人的恩人,另一方面,是因为大家都知晓, 这只聪明绝顶的鹅是那位孟姓大能的。
沈五渊归来看见那大白鹅,眉头轻挑,轻笑出声:“你倒是自在。”
听到他的话,本来眯着眼睛伸长了脖子俯趴着懒懒散散张嘴吃东西的白鹅顿时浑身一震,从床榻上像坨白色的肉球一样转几个圈翻滚下来。它试图平稳落地,却还是头先着了地,一顿扑腾后,它终于稳稳地站在了地面上,瞪大了绿豆似的眼睛,略带惊恐地和对面的魔修面面相觑。
良久,大白鹅扛不住静默,极为委屈地叫了一声:“噶?”
“小亦儿说的不错,”魔修随手隔空取物拿来个豆子,狠狠地砸在了那只鹅的头顶,道,“这鹅蠢得很。”
孟亦看了那大白鹅一眼,未曾多言,走进了屋中。
童衡也是一言不发,始终凝视孟亦背影,在他抬脚走进房间后,便立时跟了上去。
魔修走进去提着那只鹅的脖颈,将它一路提到孟亦跟前。
看见孟亦,大白鹅立刻伸长了脖子试图讨好他,却发觉自己被人提着,无法做出多余的动作。顿时,整只鹅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魔修挥手将它扔出了窗外。
耳边白鹅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另一边,孟亦对童衡道:“过来,我帮你稳住心神。”
童衡虽不解何意,却还是走上前,低声道:“先生。”
“嗯。”
孟亦轻应一声后,抬手抓住童衡手腕:“不要抵抗我的灵力。”
修者之间几乎很少为对方如此梳理经脉,盖因人体内经脉错综复杂,而灵气游走又需对灵力掌握至极致,若是输送灵力的一方心中怀有歹念,那么另一人便会立刻崩溃,灵力溃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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