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里,管家韦亦彬是等护卫走了才知道宴宁派了人去洮台客栈,说请的是个有些本事的道长,让他去寻王府里跑了的那个男伶。
韦亦彬知道这个消息后眉头就拧得松不开了,负手沉着张脸在门口等着看那有本事的道长到底是何模样。
等到宇文猛牵着漠尘的手出现在他面前时,韦亦彬更是眼珠子都要瞪掉了——这请的是哪门子的道长?龙阳门的还是合欢派的?
且不说那宇文猛浓眉邃目,浑身戾气的模样根本就不像个道士,光是他旁边那个一身雪青长衫双腮雪白凤眼勾人的少年,横看竖看怎么都像是哪个南风馆里出来的小倌,简直比那跑掉的男伶还不如!
但这是还真不能怪漠尘,他的脸其实和大多数狐狸化作人形后的模样差不多,都是明艳惑人的,只不过他先前一直学着云采夜穿白衣,又总是木着张小脸,生生摆出一副高岭之花的模样,所以看着就没那么不正经了。可现在宇文猛不给他穿白衣了,让他穿着其他颜色的衣衫,那眉眼间的精致就掩不住了,怎么看脸上都写着三个字——狐狸精。
所以宇文猛和漠尘前脚刚踏进王府,韦亦彬后脚就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质问给宇文猛带路的侍卫:“虞荣!他们是何人?你怎么什么下三滥的人都敢往王府里带,谁给你的胆子!”
侍卫虞荣被韦亦彬劈头盖脸地喷了一通,但他是宴宁身边的心腹,所以倒也不怵韦亦彬,直白道:“宇文道长是王爷请来的贵客。”
“那这人呢!”韦亦彬又指着漠尘的鼻子道。
“这……”
虞荣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只是奉命去请宇文猛,并不知道宇文猛身边还有这么个少年在着,而宇文猛又说,要他去王府可以,他身边这个少年一定得和他一起去,虞荣只是替主子传话的,就都一并领了过来。
韦亦彬见虞荣回答不上来,怒目一瞪就要张口差人把漠尘和宇文猛都赶出去,宇文猛却在这时开口笑了声,抬臂抱住漠尘的间,将他整个人搂到自己怀里,箍着少年细软的腰肢,勾唇道:“这是我干儿子,怎么了?”
这下瞪目的人变成了侍卫虞荣,他也没见过哪门子的干爹和干儿子会穿同色同款式的衣衫,还牵着手亲昵得一路都舍不得松开。
“你——”
“宇文道长——”
韦亦彬正想说话呢,忽地听见宴宁的声音传来,他回头一看,宴宁穿着身赭红衣衫,更衬得他面色如纸,额头还汗涔涔的就有人搀扶着就出来了,走到宇文猛面前时腿软的都差点直接跪下。
小王爷既然亲自出来接人,韦亦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恨恨地瞪着漠尘和宇文猛。
漠尘被他瞪得莫名其妙,心里又觉得这果然是因为他和宇文猛在一起就要遭人白眼,还好宇文猛说他是他的干儿子,不然还不知道又要被骂多少句。
而宴宁看清宇文猛身边的漠尘时也了怔愣了片刻,因为他是记得漠尘的,那时他在画舫上看见宇文猛当着一干舞姬的面搂抱着漠尘亲昵亵吻,还以为宇文猛也是个有龙阳之好的浪荡子,所以才抱着个美人乘船游玩,却没想到宇文猛竟然喜欢他这美人喜欢到敢光明正大的领着人四处走动,丝毫不顾他人眼光。
想到这里,他眸光便有些黯淡,让下人给宇文猛和漠尘安排了一间屋子就准备回去休息。他其实是想今晚就把一切和宇文猛全盘托出,拜托他去寻人的,可是他现在实在难受,再待一会恐怕就要晕倒了,摆摆手就离开了。
韦亦彬见宇文猛和漠尘要住同一间屋子,就觉得自己被耍了,站在他们身后阴阳怪气道:“王府里那么多屋子,宇文道长何必与干儿子挤一间屋子?”
谁知宇文猛嗤笑一声,居然直接说:“你蠢吗?看不出我是耍你的?”
虞荣摸摸鼻子,退到一旁,心道:这宇文道长在画舫时连王爷都敢顶撞,更别说韦亦彬只是区区一个管家。
韦亦彬气得“你你你”半天,却只是指着人说不出话。
宇文猛还嫌气不死他似的,直接扳着漠尘的脑袋就在他脸蛋上香了一口,还发出“啵”的声响,笑道:“我们在床上才会这样叫的,走了,干爹的小宝贝。”
漠尘被宇文猛亲得有些懵,知道被拉着进了屋子才回过神来,捂着面颊脸红红地说:“将军,你……你怎么可以在这么多人面前……”
宇文猛笑着睨他,说:“今日人也不是很多,那日画舫上可是有八个舞姬的。”
“也是……”漠尘垂了眼睛,却是还是有些蔫蔫的,想着韦亦彬看着他和宇文将军的嫌恶眼神就十分难受,低声道,“为什么男子和男子相恋,就这样不为世人所容呢?是因为这样没有办法生孩子吗?”
第35章
漠尘觉得这或许就是真正的原因了, 想他当初还没开灵智那会,想的也是找到另外一只雪狐生崽崽, 只不过他们如果是两只公雪狐在一起,大家也不会觉得他们奇怪,不像凡人们这样厌恶。
所以他也不甚明白, 为什么两个人只是想在一起,就有许多人反对, 并且不止是亲近的人,就连毫不相干的人见了也要来啐上一口唾沫。
宇文猛听玩漠尘这番话也有些发怔, 不由想起一段往事, 继而扯了扯唇角笃定道:“不是。就算有男子真能生子,他和另外一个男人, 也不一定能在一起的。”
这会儿怔愣的变成漠尘了,他讷讷地问:“为什么?”
要说女子有什么事是男子做不了的,那不就是生崽崽吗?若是男子也能生孩子了,那大家为什么还不允两个两个男子在一起?
宇文猛却告诉他:“因为这世间每一本礼法,每一条律令,每一道规矩,都写着阴阳调和, 男女交融才是正道,两个男子在一起……”宇文猛顿了顿,给自己倒茶抿了口才继续说, “始终有违规律。”
“可是也没律令说, 男子和男子不可以在一起啊?”漠尘有些急了, 他没想到连宇文猛都是这样说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他是不是也不能和宇文猛在一起?“能生崽崽也不可以吗?”
“生崽崽?”宇文猛听见这话眉梢一挑,转头看向桌旁的漠尘,见他一脸焦急,勾唇有些好笑地问道,“哦?你想给我生崽崽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握住漠尘的手腕一拽,将小狐狸整个人扯到自己怀里抱住,抬手按在他的肚皮上说:“好啊,想和我生几窝?”
宇文猛双目如潭,本来是邃深又幽冷的目光,偏偏落到他的脸上就慢慢融化成了温柔。漠尘一看到他勾唇微笑的模样脸颊就开始发烫,却也强撑着镇定,认真地说:“我、我是公狐狸,没有办法生崽崽的。”
“能生啊。”宇文猛一捉到小狐狸就忍不住逗他,就是想看他双腮泛红,眉眼间满是羞赧愠怒却又拿他无可奈何的模样,闻言就开始解漠尘身上的衣衫。
“将军?!”漠尘觉着有些羞下意识地想要反抗,但他是想和宇文猛在一起的,眼看现在就要遂愿了又浑身软绵绵地不想反抗,半推半就地被宇文猛扒开了衣领。
“诶,变人了怎么只有两个?”宇文猛手指点着他的胸膛,脸上带着混不吝的笑,邪肆又俊朗,“我记得狐狸的时候是有好几个的。”
漠尘在他怀里晕晕昏昏了一会儿,才听明白宇文猛指的是什么,本就发烫的面颊这下更是热乎的厉害,小手攥着衣衫说:“这和我能不能生崽崽有什么关系?”
宇文猛反问他:“不能生崽崽的话,怎么会长那么多的——这个。”
宇文猛说着还耍流氓似的揪了一下。
这次可不是在狐狸模样时被揪的,漠尘痛呼一声后眼睛里浸上水雾,可他眼下有更关心的事,便忍着想要挣扎的劲,面颊潮红软绵绵地问:“那我……真的能生崽崽呀?”
宇文猛觉得小狐狸脸红的模样真好看,也不管自己的话会不会被漠尘真的放到心里,哄骗他说:“能啊,或许现在是散仙还不能,等成仙了就可以。”宇文猛笑着说,凑到漠尘耳畔轻咬他的耳朵,喑哑低沉的嗓音惑人极了,“还记得我带你去的镇魔塔吗?”
漠尘感觉着耳边的酥痒和潮热,脖颈瑟缩了下,小声应道:“嗯嗯,记得。”
“那里是不是有个可爱的女童,她是云枝上仙的女儿。”
“我知道的呀,她……”在镇魔塔的时候,那女童一直喊浮云枝爹爹他都是听见了的,不过漠尘随后就明白了宇文猛这话的意思,于是话说了一半顿住,眼睛也蓦然亮起,惊喜地看向宇文猛。
宇文猛挑挑眉梢,笑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真的吗?”漠尘猛地坐直了腰身,双手扒着宇文猛的肩期待地问,却也还有些将信将疑的意思,“这样子稀奇的事,我还从来都没有听过……”
“我骗你做什么?”宇文猛把漠尘的手从肩上捉下,握在掌心后说,“你要是实在不信,下次我带你去镇魔塔的时候,你自己问问云枝上仙不就知道了?”
可是漠尘现在就已经信了个十成十了,毫不怀疑地点着头,连声说:“我信的。”
宇文猛看着他满脸认真的模样,已经快要忍不住想亲亲他的念头了,却还是故作正经地肃了脸,问漠尘:“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那你现在是不是也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小狐狸还是一脸好欺负地说:“什么问题呀?”
宇文猛绷着唇角的笑,抬手抚上他的肚皮,开口道:“想和我生几窝狐崽崽?”
漠尘愣了好半晌,连脖颈都泛上了层桃花瓣似的粉,低着头还像是仔细思索了一会,才软软地回答说:“我们先生……一窝吧?”说完他又怕宇文猛觉得他不能生,还解释说,“我怕我存的毛毛不够做窝,等存够了毛毛,我再生多一些。”
雪狐们生崽崽做的窝都是用自己的毛毛,漠尘虽然有不少毛毛,可那些原先是留着给伴侣做软枕的,如此一来就不够做窝了,还得存上一些日子。
宇文猛听到这里却是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漠尘莫名不已,呆愣愣地问:“将军……您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宇文猛努力憋住了笑,只是唇角仍是勾着的,揽着漠尘的腿窝将他整个人横抱起,放到屋里的床上去,“我只是听着你说要给我生崽崽很高兴,不过这些都是成仙后的事了,你先努力成仙吧。”
漠尘这下子想成仙的念头到达了顶峰,不用宇文猛叮嘱,他平日里都会努力修炼以求早日成仙了。
因为知道了自己也能生崽崽,漠尘现在正高兴呢,宇文猛躺在他身边时也不像往常那样羞赧了,只是在宇文猛给他掖被角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件事,又问旁边的宇文猛:“将军,将军。”
“嗯?”宇文猛闭着眼睛,任由小狐狸抱着他的胳膊,“怎么了?”
漠尘只是想起了宇文猛一开始和他说的:即使有男子真能生子,他和另外一个男人,也不一定能在一起的。
“云枝上仙……是不是没有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呀?”漠尘小心地问,毕竟这样也算是窥探别人的往事了。
宇文猛闻言阖着的双目却是睁开了,沉默几息后说:“或许还是算在一起了吧。”
只不过一个在塔顶,一个在塔底;一个想见,一个不见;所以百年千年,岁月更迭,都没有再见过一面。
“你关心这些做什么?”宇文猛又转身哄漠尘睡觉,“这些事发生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想这么多做什么,睡觉吧。”
“喔。”漠尘应了一声,乖乖地闭上眼睛睡觉。
灯灭之后,屋里瞬间就暗了下来,只有月辉透过纸糊着的门扉微微渗进些惨白的月光。
宇文猛躺在床上一时竟是无法入睡,因为漠尘方才那句话勾起了他对往事的些许感慨,想了许久,他沉沉叹了一声,这才又重新闭上眼睛。
只不过睡意未起,他就模糊地听到了些声响。
不等宇文猛皱眉细听,睡在他旁边的漠尘就紧张害怕地贴了过来,小声地问:“将军……你有没有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宇文猛道:“我听见了。”
漠尘闻言瞬间就睁开了眼睛,一见到屋里黑黢黢的景象连忙掐诀点燃了蜡烛,直到暖暖的烛光亮起,他才感觉好些。不过这样一来,他就觉着那些声音变得更清晰了——
“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注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那是有人在唱戏曲,声音婉转缠绵,悲凉凄切,但唱的极好,叫人听了也忍不住跟着一块难过。
漠尘起先还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得了宇文猛肯定的回答后才发现不是,并且看来不止他们俩听到,因为他们睡的小院外面已经喧哗起来了。
宇文猛给漠尘披上衣衫后就牵着他一块出门去看,他们前脚刚踏出房门,后脚就看见宴宁小王爷散着一头乌发,直接从他屋里跑了出来,在院子里大喊大叫着四处走动:“玉蘅?玉蘅是你吗?”
宴宁仍是穿着白日见到的那身赭红衣衫,只不过那红在夜色中显得更艳了一些,在月辉的照射下隐隐可以看见衣摆处绣着的暗纹,那些暗纹一遇明光便会折射出五彩的纹光,十分漂亮。
一干婢女仆从在后面追着,婢女们焦急道:“王爷,您还病着,怎么就这样出来了啊?”
宴宁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就穿着这样一身衣衫在王府院中来回寻人,他看到小亭要进去走一圈,碰上花丛也要过去拨两下,看看里面有没有人,等到发现里头什么都没有之后就怔怔地说:“玉蘅……我知道我错了……你要是回来了,就出来见我一面好不好?”
最后还是一个婢女冲到他面前,拦下他说:“王爷,卞公子并没有回来。”
“可是我听见有人在唱戏了啊。”宴宁又转过身,目光在婢女仆从们面上来回扫过,问道,“你们都没听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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