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小学也拆了,在山的那头建了个新的小学,距离中学不远,随着游客越来越多,商业街也慢慢兴起,靠近灯塔和庙口这边的老民居开始没落了,虽然现在村里的一些传统还在,可能是因为出海的人越来越少,很多人都开始以别的方式谋生,离开琉岛外出务工的人也越来越多,去拜天后娘娘的人也少了,曾经热闹的庙口如今显得冷清了些,可能就过年的时候因为筵席和表演会好点儿。然而由于离商业街和民宿区太远,曾经火爆一时的三爷爷的刨冰,现在也渐渐变得无人问津,可能偶尔还有些老客或者有闲情逸致,闻讯而来的想起到庙口逛逛的游客光顾。阿嬷说手头有些钱的,都搬去了房睿家现在住的地方,那边房子新,附近几乎都是民宿。三爷爷对于现状也挺满足,每天空闲了就去散散步,去庙里也方便。以前也有劝他搬的,他只说看惯了这边的海,不愿去别的地儿。
三爷爷话不多,吃完了饭,又给我们来了一人一大碗跟小山丘似的刨冰,我的上面浇了一层果汁,有果肉和椰果,房睿的就是简单的红豆芋圆冰,说我俩可以换着吃。
房睿见了这么两大碗笑说阿公,现在冬天耶。三爷爷哼了一声,这算什么啊,以前我们年轻的时候一年到头都吃冰,现在冬天是比往常冷了点,谁规定就不能吃冰了?别听你阿嬷那一套……
三爷爷念了几句,我正拿着勺子往房睿碗里狂挖芋圆,房睿见状,笑眯眯地把碗掉了个个,把红豆芋圆的换给我。我吃了一会儿,又拿着勺子往房睿碗里挖果肉。我感觉他都无语了,我嘿嘿一笑:“别人的东西比较好吃嘛。”
“你吃,你吃,我小时候吃得多。”房睿淡淡地笑着说。
房睿这么大度的后果就是一下子猛吃了这么多冰的东西,我好像坏肚子了。三爷爷给我拿了药和热水让我吃了,我感觉他们现在都是一脸看着我好笑的样子。
哼。
我从厕所出来的时候感觉肚子好点儿了。进去露台一看发现三爷爷就坐在那看海,房睿也站在一旁靠在护栏上,呆呆地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也不甘寂寞地搬了个小马扎凑过去坐在一旁。
夕阳西下,雪白的浪花卷上沙滩,夕阳的余晖将海面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紫,显得温柔而又缱绻。
我忽然理解了三爷爷说的看惯了这边的海,要是我,天天都能看到这样的美景,我也不愿意搬走啊。
三爷爷手里摇着蒲扇,看着海突然用方言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懂,于是便扭过头看了看他,他看着大海,眼神沉静,却没有再说什么。
我又看了看房睿。
房睿听懂了,一时也看向远处的大海若有所思。
夕阳映红了他的侧脸,他趴在栏杆上静静地看着远方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四十章 黑历史
“三爷爷先说啥了?”
“啊?说啥了?”
“就是刚刚呀,看着海说了一句¥%*&%……”
“噗……”
“笑什么!”
“没,你学的有点好笑。”
“哼。”
“没说什么,哎,其实……不好说。很多事情也是没办法。海再美又怎么样呢,还不是越来越多的人想出去,不愿意留在这里。外面的世界总是更精彩吧。人嘛,都想过上更好的生活。”房睿语气很平淡,他垂着眼皮,只在夕阳的余晖中留下一个模糊不清的侧影。
徘徊在海平面的那团红日最终沉入了大海,只在周遭还留下了几缕光芒璀璨的深紫和橙红。
晚上吃完了饭,我正瘫在沙发上打饱嗝,房睿拿了个小马扎坐在门口拌腌菜。阿嬷说这会儿腌最好,不会太酸,又很脆,我刚刚听着阿嬷的描述,差点口水都流出来。在我还有记忆的时候,那会儿在家是我爸做饭,真的很难吃很难吃,我记得那时候家里条件也没有很好,但依稀觉得那会儿我爸是待我好的,我和他也特别亲,虽然他严厉,但总模糊地有一个他很疼爱我的印象。
之后长大了一些,我爸的生意也做大了。他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但倒是一得了空就管我。我初中那会觉得他什么都不明白,对我的学习和生活也一点儿也不了解,但是偏偏喜欢用他的那一套对我指手画脚。时间长了,好像我们父子之间就变成了这种互相不搭理的相处模式。或者说,我不想搭理他。但有时候,仅仅只是有时候,总觉得心里少了些什么。
后来家里请了阿姨,途中换了好几个,可能也是那时候我年纪小,不懂事,总是给来我家帮忙的阿姨们找麻烦。后来我发现,我再怎么胡闹,再怎么挑事,我爸也不会回来。有次我大发脾气把客厅的和餐厅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饭菜扫了一地,连桌子都整个掀掉,就因为那天晚上我爸本来说回来吃饭的,后来又说不来了,我喝了汤觉得有点儿咸,其他菜也不好吃。我看着满满的一桌菜,觉得都他妈难以下咽,本来就窝一肚子火,刚抱怨了没两句,那阿姨居然脸一拉,言语间夹枪带棒地讽刺我,我看着面前的一大碗汤,想起刚刚她在厨房一定把好的排骨都捡走吃了,我深呼吸了几下,还是压抑不住愈加汹涌的怒气,忽然就不想忍了。
当时那个阿姨有点儿欺负我年纪小,没把我当回事,有时候我看她在厨房里把食材中好的捡走,剩下的不太好的留下给我做菜,我只当没看到,就是平时多花些功夫整整她。但她也挺厉害,经常跟我爸告状,说我任性不好管。当时学校里一些女孩子们写给我的情书被她发现时,她的那副嘴脸我大概一辈子都会记得。
这个阿姨挺会来事,当着我爸的面是一套,背着我爸又是一套,讨了我爸的欢心,我爸嫌麻烦也不想换人,她每次一哭诉我的“劣迹”,我爸没办法,只好给她加钱。我虽然心里很烦她,但想想坑了我爸的钱,我心里又有一种莫名的爽快。
这次的怒火从我出生以来我发的最大的一次脾气,像龙卷风一般席卷了我家,也换来了我爸的一记重重的耳光,这是他第一次打我,也是唯一一次。我冲出了家门,在楼下的小区花园游荡了一夜。第二天回去,我爸又出门了。我大病了一场,躺在家里的沙发上意识模糊,感觉自己晕的厉害,一阵一阵地犯恶心,身上也没有一丝力气,好像快死了,这才摸索着爬到电话机旁打了120。那几天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烧得模模糊糊,但也想了很多。我大病初愈回家后,那个阿姨已经被辞退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开始明白,我不应该再对谁怀抱期待和指望,这场大病改变了很多事情。我的亲生父亲,在我离家出走后他甚至都没来找我,只有我傻乎乎地只在花园里晃荡,害怕跑太远他找不到我,结果他根本不管我的死活,我永远记得第二天一早我又冷又饿,满怀忐忑地打开家里的大门时,发现还是只有我一个人的那种心情。那种恨意,愤怒,悲凉,绝望交织在一起,又有些想笑的心情,还有那种想死了才好的心情。
是的,从来都只有我一个人。我想人真的是很奇怪,想死的念头陪伴着我度过了整个初中,那时候我总是觉得活着没意思,可能死了也没人在乎,但感觉自己真的要死了的时候,又总会下意识的自救。就像这次生重病,谁也不会来救我,只有自己救自己。我应该庆幸这个可怕的老女人不是我后妈,如果我爸给我找了后妈,我的下场应该跟这次一样,或者更惨。我开始认真学习,因为我想早点学出个名堂出来,可以不用依靠我爸。我开始习惯很多时候家里依然是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因为我发现怒气和叛逆解决不了任何事情,唯一可以让我摆脱现状的途径,似乎只有自己强大起来。
现在的这个阿姨是我爸最满意的,从高中就开始在我家做饭了,她对我也很好,只是称不上有多少人与人相处之间的温暖,毕竟雇佣关系嘛,我也再不会像小时候似的,总怀着能从一个陌生人身上得到些许温暖和慰藉的幻想,这样当这个期许落空的时候,我也不会太过失望。
我很爱吃这个阿姨做的饭菜,觉得真的是人间美味。可能她真的是用心做好事,勤勤恳恳,脚踏实地的那一类人,她不会挑走好的食材,但也不会像阿嬷和玲姨似的,把一碟菜里食材最好的部分夹给我吃就是了。
我吃了阿嬷做的菜,感觉以前的我真的太天真了,这才是真正的人间美味。这时候房爸爸正在厨房洗碗,阿嬷在腌菜,房睿蹲坐在小马扎上佝偻着腰吭哧吭哧地拌着菜,看着有些滑稽,我忍不住笑了,然后起身拿起小马扎加入了房睿的拌腌菜大计。
听着海浪的声音,我把拌好了的腌菜倒进坛子里,雪白的月光洒在我们身上,远处海天交接的地方隐隐地透出一种静谧的深蓝。
“哎,你好幸福。”我突然开口说道。
房睿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想说些什么,却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言。忽然他眉头一皱:“你别那么用力,轻轻拌一下就行了。”
我哦了一声低着头默默地拌起了菜。哼,神气什么,等我……看我不把你%#¥%*&(感觉又陷入了某种奇怪的幻想之中)。
我和阿嬷把坛子封好后,我本来想跟着打扫一下厨房,阿嬷便把我推了出去叫我去休息。
没办法,出了厨房以后我看到房睿正蹲在后院修自行车。我正要走上前去跟他搭话,突然看到了站在门后的房爸。我脚步一顿,正想转头走,房爸爸这时候突然开口了:“阿睿,爸爸有时候,也想有个人能陪……”
房睿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侧过脸拿起了地上的工具,一脸漠然:“我不想说这个。”
“你要理解我……”
“你不需要我的理解。那是你的事。”房睿头也不抬,只顾鼓捣着自己手里的活儿。
房爸爸走到自行车旁蹲了下来,语气放软了些:“阿睿,男人身边总是需要有个女人,没有哪个男的……”
“那为什么达叔就可以?”房睿打断了他的话,抬起脸来。我第一次看到他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
“胜达他……”
“玉芬姨走了以后他还总去后山看她,达叔家里还放着她的牌位,身上还带着她的照片,玉芬姨都走了多少年了,他还……”
“阿睿,你不能拿你达叔……”
房爸爸有些急了,但正在这时,他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我,话生生地断在嘴边,不再说了。
房睿也看见了我,扔下工具站起身走了进来,没有再理会蹲着的房爸。我赶紧跟房爸爸打了个招呼,便跟了过去。
“还好吗。”
“嗯。”
我撑着水泥地,伸腿席地而坐,两条腿垂了下来,旁边就是通向沙滩的台阶。白天总有游客和小孩子玩闹的海滩现在空无一人。只有一弯洒下银辉的月高挂在夜空,还有不断涌来,退去的海浪。我们并肩坐在一起,静静地看了会儿海。
“明天去哪?”
“不知道。”
“你上次不是说有个地方看日出日落很好看?不然明天去看日出?”
“明天会下雨。”
“你咋知道?”
“看云。”
“怎么看啊?”
“……”
“明天我们去找小鬼头们玩吧。”
“不想去。”
“……”
“以后有机会你也来我家住。”
“去你家干嘛。”我隐约地听出了他的语气里的一丝不耐。我沉默了。
“对不起,我现在有点儿烦。”房睿拍了拍我的肩。我扭头看见了他的眼睛。他很快又看向大海,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也没有我。
他不喜欢我。
这个认知像一只手猛然攫住了我的脖子,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海浪翻涌着,远处的灯塔亮起了灯。在这个静谧的夜晚的海边,无边无际的黑暗却涌了上来,像潮水一样不断上涌着,上涌着,逐渐淹没了我。
☆、第四十一章 情话boy西岛陆
“不。”
……
“哎呀,我不想过去。”
就在我第N次和我爸扯皮未果的时候,突然听到阿嬷在背后叫我。
“小顾,小顾。”
“阿嬷。”
“来,我可以跟你爸爸说两句吗?”
“哦。”
我有些忐忑地把手机递给阿嬷,从上周开始,我爸就开始对我发起了过年邀约的短信电话攻击。可我不想回去。自从我爷爷去世以后,东北老家就只剩下我奶奶一个还比较亲近的亲人,我爸出来得早,我跟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也不熟,而且从小我就不爱回家过年,就觉得有些人说的那些话很烦,特别初中叛逆的时候闹过一次大的,搞得大家都挺尴尬,我也老尴尬了。我觉得在这儿就挺好,大家都对我很好,也没有人阴阳怪气地酸我,而且这些天我和房睿还有这儿的岛民们一起准备过年的物资,特别开心,我还想看表演会演成什么样儿呢,还有过年时候的筵席,毕竟这些装饰啊,吃食啊,都有我的心血。钓鱼大赛也是我期待了很久的,现在要我拍拍屁股走人,我可做不到,阿嬷还要我明天跟房睿一起去庙口帮忙呢。
反正我说啥也不走,要是阿嬷也说不通,以后我就……
“小顾,你爸爸同意了。”阿嬷笑吟吟地拿着我的手机进来了。
“好,没事,”大不了我就不接我爸电话了……
“啊?他同意了?”我愣了一下,感觉刚才和我爸通电话的时候他语气还非常强硬,而且像我爸这么顽固的人,居然这么轻易就被阿嬷说服了?
“啊?噢!呃,谢谢阿嬷。”我搔了搔头发,想起刚刚那副死乞白赖非得在人家戴着那样儿,突然又有些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啊,在您家打扰这么久。”
“没事没事,想玩多久玩多久,现在放假,也不着急啦。阿嬷平时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也很寂寞,你来了,我高兴还来不及。过年嘛,人多也热闹,好啦,别挎着个脸了,都不帅了。把手洗一洗,马上吃饭了。”阿嬷亲切地拍拍我的脸,解下身上的围裙朝饭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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