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雍不懂这些,他以为这些天君圭不说教冯泽一套剑法什么的,也该教个基本功了。他往后一靠,挨着冯泽猜测:“你说,他是不是像戏本里说的那样武功不外传啊?”
这个想法倒是把冯泽逗笑了:“您也说了那是戏本里,我感觉啊,他就是没什么可教我。爹啊,你说马步我自己也能扎,你还聘他干嘛啊。”
“啧,你爹我是特别要聘的他吗,这不是正巧人家救了我的命么,他又没记忆,又没地方去,不是顺便么。”
“您可别框我了。”冯泽直起身子看着他爹,“您是觉得他能治得住我,而且你觉得他武功高,你再找不到这么高武功的人来教我了,您心里想的那点东西,我还能不知道?”
冯雍踹他一脚,“怎么和你爹说话呢?”
“我本来以为他能教好你,还特别在外面给他置办了个房子,也不能总让他住你那个院里,现在看起来,这个房子给不给他还得再看。”
冯泽抱着垫子又歪回去,用手指戳冯雍的手臂,“人家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他教不教我这个房子你给他不都合情合理吗?您要是觉着不合适,我可以也跟过去啊。”
他心里打着算盘呢,大哥二哥三哥都有自己的房产,只有自己还和爹娘住在一块儿,亲戚朋友一来一往,自己还得去见一面。自己的朋友们呢,又不好意思请来府上玩,他老早就想着朝冯雍要一处房产了,到时候天高任鸟飞,谁还能管的住自己。
冯雍一皱眉额头上出现两条褶,“你跟过去?”
冯泽笑出小白牙:“我这不怕他不好意思接受嘛,把房子给我,我带着他去住,名正言顺,等他住惯了我再搬回来不就得了。”
冯雍也学着他的样子笑,“你是我儿子,你心里想的那点东西,我也知道。”
计划失败,冯泽翻身脱力仰躺在炕上叹气,冯雍也不理他,自己下去穿好鞋往里屋走了。
“等过几天我让老李去和君圭提,这房子他要就去住,不要就空着呗。”
冯泽躺了一会儿发现冯雍真的不打算理他后,慢悠悠下去提上鞋走了。
手里攥着从棋盘上摸走的一个“车”。
三天后君圭从冯府搬了出去,冯雍给他置办了一个大宅子,比不上冯府但也是十分讲究的二进房,三间北房,两侧耳房各一间,东西厢房兼备,设抄手游廊和垂花门。君圭一个人住,也没有女眷之类,老李选的时候就没要求带后置房,又配了一个厨子和一个小厮伺候着,比在冯府舒服方便的多。
君圭搬出去那天也送给冯泽一个好消息——他不用再扎马步了,以后每日君圭申时过来,教他两个时辰的武功招式,最基础的那种。
冯泽也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去了,再加上上次金老二那事一搅和,倒让他勉强安下心来认真学武了。自打冯泽认命了之后就越发觉得会武功的人是真潇洒自在,他爹是地方官,大大小小的事情他也没少接触,自然知道这些官腔文字上的游戏,位高者油腔滑调,受害者进退两难的状况他见得多了。但是上次君圭打了金老二的那件事也确实让他心里暗爽了好久,于是这个毛头小子认为有理说不清的事,拳头解决也一样。
冯雍来看过两次,冯泽越来越流畅的动作和红润的脸色让他非常满意,转头就又给君圭添了两个丫鬟去君圭的宅子里伺候着。
“胳膊抬高,手肘用力,重心后移。”君圭站在冯泽身后,手搭在他腰上向下压。
如果现在有外人站在冯泽面前的话一定会以为冯泽是在投怀送抱,他骨架比君圭小一圈,肩膀也比君圭低几公分,现在整个上身都贴在君圭身上就像君圭抱着他一样,两脚间还夹着君圭的一条腿——为了让他保持大腿使力。
冯泽眉毛揪在一起:“不行不行,我要倒了。”
君圭不为所动:“力气分一半给腰上。”继续向下压。
冯泽:“啊!等一下等一下!”
君圭把他的腿踢得更开,手掌在他腰侧重重拍一下:“别喊。”
腰侧被拍的这一下让冯泽本能的感觉不对,随后他意识到自己和君圭正以一种极度暧昧的姿势贴在一起,而且越贴越紧。冯泽这颗十六年来只为毛绒绒而动的心突然狠狠的蹦了两下,震的胸腔里都在疼,他一时不知所措,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直接把君圭推开了,自己站在一边喘粗气。
君圭稍微瞪大了点眼睛,他还挺惊讶冯泽有这份爆发力。继而疑惑问道:“推我做什么?”
冯泽感觉脖子后瞬间充血滚烫一片,过快的血液流动甚至让他产生一种近乎于痒的错觉,他满脸惊慌的捂着胸口,说话都不稳:“我心脏不舒服。”
他自己觉得是过度练武的副作用。
君圭扯过冯泽的手给他把脉,细感受一会儿后把他的手放下:“心跳有点快,其他应该还正常。”
冯泽看着新奇,自己这位师傅失忆了,但会的还不少,他问:“师傅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怎么连把脉都会。”
冯泽问完后君圭脸上的表情也空白了一秒,还是原来的答案:“不知道。”
君圭有的时候也奇怪,自己明明什么记忆也没有,但有些情况下他又能得心应手的做出一些列动作来,这些能力就像掩藏在海底的秘密,随着浪潮一点一点被冲刷上岸,露出它们原本的样子,但是海底究竟还有多少东西,君圭自己也不知道。
他沉默半响,抬手揉着眉心,一副很累的样子,“今日就不练了,你好好休息一下,可能是底子太差,突然训练受不了,有兴趣的话也可以每日习武结束后泡一次药浴,能更好的改善你的骨骼和肌肉。”
冯泽默默点头,他感觉的出来,君圭心情很差,而且他的心情也不太好。
第二天君圭也没教冯泽练武,一天过去了,冯泽说自己依旧胸闷气短,君圭的意思是不习武的话他就不在这里多留,直接回那个宅子了。
但是冯泽没让他走,“师傅那宅子空荡荡的,也没个说话的人,不如今天我来教您吧,教您写字,写你的名字。”
冯泽桌上的文房四宝一看就比练武用的心思多,一排清水的狼毫紫豪从大到小挂在笔架上,冯泽铺开宣纸,用一对镇尺压在两侧,让小厮来磨墨。
君圭抬手制止了他,走过去站在桌侧拿起墨条:“不用叫别人了,我帮你磨。”
冯泽把外刨脱下去挂在衣架上,一边拉开屏风一边问:“师傅您还会磨墨?”
他今日穿了淡绿色广袖长衫,袖子过于宽大不方便,就把屏风拉起来准备在里面换一件外衣。冯泽觉得君圭有很多他想不到的能力,练武的人通常都不会注重书法字画方面的事,但是看君圭磨墨的手法,又像是有过深入的研究。
“师傅,您究竟有什么是不会的啊?我还说要教您写字,您是不是会写啊?”
君圭手腕一顿,手下的墨汁漆黑细润。他脑海中关于书法的记忆洪水般涌现。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不是失忆了,只是记忆被封存起来,到了需要的时刻,就会接连被放出来。
冯泽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边向桌台走过去边挂腰上的玉佩,他探头看了看君圭磨出来的墨,甚至怀疑眼前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失忆了。
冯泽直起身的时候君圭也跟着他站直了并且向他那边跨了一步,然后在他狐疑的眼神中伸出胳膊虚环住冯泽,手指贴着他的衣领滑进去碰到了冯泽脖子后的那块软肉。冯泽整个脊柱倏的麻到腰间,腿都软了,他像只被掐住后颈的猫瞬间缩起脖子,想逃跑又不敢动,君圭手指勾着他的发带把它从冯泽的衣服里拽了出来,然后面无表情的退回去继续磨他的墨。
想了想又教训了他一句:“这么大了穿衣服要整齐。”
就好像说“今天扎一个时辰马步”一样语气平淡,毫无波澜。
只留冯泽一个人愣在原地失了魂似的,后颈处的皮肉上还残存着方才君圭手上的温度,一时半会儿也散不去,他用手捂住脖子,感觉君圭的手指还贴着他的皮肤,脖子后的小绒毛立起来摁也摁不下去。
“怎么了?我刮到你了?”君圭见他傻傻的捂着脖颈不动,还以为自己刚刚手上哪里划疼了他,又伸手想把他的手拽下去看他的脖子。
“不不不,你就站在那别动。”冯泽连连摆手,热气直接烧到头顶,他连最基本的礼仪也顾不得了,当即转身绕到屏风后边去,胡言乱语的下了逐客令:“我今天不教你写字了,你大概也会写,很简单的两个字,我看天色也不早了,就这样,告辞。”
君圭看看外面还没有落下去的意思的大太阳,犹豫一会儿转身离开了,出门后他抓住一个丫鬟特意提醒她给小少爷叫来个郎中看看。
所以当冯泽刚平复完自己心情又见到君圭嘱咐过来的郎中时,彻底崩溃了。
秦川坐在醉仙楼的雅间里,胳膊搭在窗沿边对楼下路过的小姑娘吹口哨,人家姑娘看他一眼,拽着自己的丫鬟跑了。
冯泽推门进来坐下先灌了一壶茶,秦川看他一脸怒气,不由得问:“谁惹我们冯公子生气了啊?”
冯泽哐当一声把茶杯放下,硬邦邦回了句“没谁。”
秦川尴尬,自己本来在后院里和美人捉迷藏,下人突然跑来禀报说太守家的小公子来访。上次百花宴秦川去争了花魁后转身再没找到冯泽,以为他不辞而别了。这回没上拜帖,人倒直接跑来府上。秦川把手里的蒙眼布系在美人手腕上,顺便亲了口她的手背,故意哑着嗓子让美人乖乖等他回来。
哪知这出去没见到人,奉茶的丫鬟说冯泽等不急先跑去醉仙楼了,若他无事就过去叙叙旧,他便又一路追来醉仙楼。可这要叙旧的人只喝茶,不说话,是哪门子道理呢。
秦川百无聊赖的嗑瓜子,随意问到:“那天百花宴,你怎么先离开了呢,我后来还特别找你了,只可惜连个人影子都没见到。”
提起百花宴,冯泽不可自制又想起来君圭那天救了他,又为他出气,还有那个……还有那个不小心的拥抱,冯泽脸又红了。
秦川是情场老手了,看冯泽不说话只脸红就猜到了一半,他顿时来了兴趣,瓜子也不磕了,俯过身去笑的不怀好意:“我们小公子害羞了,那天可是遇到了什么心上人?”
心上人……冯泽没应声但也没反驳。过一会儿他抬起头,睫毛在眼下氤氲出一片阴影,他耳朵尖红红的问:“怎么才算喜欢一个人?”
他出来找秦川其实也是存了小心思的,这种情场上的事秦川是见惯了的,他能问的也就只有秦川,而且秦川脸皮厚,他也能少点尴尬。
“喜欢一个人啊……”秦川手指扣着桌面,故意拉长尾音。
冯泽一脸严肃的等着他的答案。
秦川站起来抖了抖衣摆,眼睛一眯像只老狐狸,“哥哥带你去个地方,你自然就知道什么是喜欢了。”
跨过一条街后,冯泽看着眼前花花绿绿的“满春院”的大牌子,死活不肯走进去。
秦川把他揽过来,说:“你不是想知道什么是喜欢么,这里面多的是人告诉你,进来吧,哥哥又不能害你。”
冯泽犹豫的看他一眼,秦川趁热打铁:“你又不是大姑娘,你不愿意还有谁能逼你啊?”
他这话说的露骨,冯泽立刻从头顶红到脚底。他墨迹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跟着进去了。
秦川和妈妈使眼色,递给她一锭银子:“我这个朋友脸皮薄,给他找个知疼知热的,别太露,纯一点。”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冯泽头一天晚上踏进满春院,第二天中午就传到了冯雍耳朵里。君圭溜达过来准备教冯泽武功的时候,冯雍正坐在冯泽的房间里批评教育,这种事君圭不便打扰,干脆就坐在院子里等冯雍讲完。
狼崽竖着尾巴凑过来把头搭在君圭腿上,躯干已经长的有君圭一条胳膊长了。这段日子和君圭混熟了,心情好时像只大狗一样喜欢贴着君圭坐着,君圭伸手摸它的头,狼崽仰起头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张大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爹,我真没做什么。”冯泽面红耳赤的捂着被坐在床上,极力辩解。
冯雍扒愣手里的核桃:“你做什么也没关系,爹知道你也大了,确实需要……咳咳,但是那种地方的姑娘不太好,你娘这次去京城也是给你哥物色合适的姑娘,到时你和你哥一起挑。”
冯泽有口难言,他扯开被跳下床,把冯雍向外推:“我不选,您快走吧。”
一推门,冯泽傻了,君圭正坐在院子里逗弄狼崽玩。不知道他来了多久,也不知道他都听到了什么,冯泽心慌成一团,像个被抓包的小媳妇,冯雍离开了也不知道。等他再回过神自己已经站到了君圭面前。
他努力想从君圭脸上看出什么,可是君圭面色如常,起身去搬木桩,嘴里说着:“今日我教你些新招式,过段日子就能教你轻功了。”
冯泽看着君圭的背影,忽然从心底里冒出来一股酸来,这股酸气就像浇在心尖的硫酸,又疼又烫,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疼痛,似乎整个身体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又无能为力。
“我没做什么。”冯泽指尖藏在袖子里不受控制的颤抖。
君圭回头:“嗯?”
“我,不会挑那些姑娘。”
君圭眉头皱起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不会选她们的,我昨晚是陪秦川过去的,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出去了,因为我喜……”
冯泽差一点就全都说出口了,却又哽在喉咙里。他整个人紧绷着,心里的酸气一波盖过一波,也不知道自己在解释什么,他那么怕面前的人误会,可那人一脸疑惑的看着他,什么都听到了,却也什么也没听懂。自己手足无措的要把心掏出来给那人看,活像个笑话。
冯泽突然泄了气,眼睛里满满都是落寞,他垂下眼轻声问到:“今日能不练了吗?”
君圭以为他方才被冯雍教育的心情不好,就“嗯”了一声,把木桩又放回原来的位置:“那你休息吧,我明日再来。”想了想,他觉得应该安慰冯泽一下,上前拍了下冯泽的肩膀,补了一句“我知道你没做什么。”
冯泽大震,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耳边轰鸣,跳的快炸开了。
君圭说完就转身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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