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萧潇突然停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看什么看?”苏云白继续吃继续道:“不是随我怎么说么?还是少爷觉得把你说成小姑娘太抬举你了?”
“苏云白!”李萧潇盯着他喊了一声。
“诶。”苏云白应一声道:“我耳朵没那么聋,不用这么大声。”
“还有你都这样咬牙切齿叫我几次了?”苏云白继续口无遮拦道:“有什么事要找我帮忙就直说啊,干嘛这么吞吞吐吐的还这么急切……诶艹不会吧?!”
苏云白突然大声起来把安安静静低头扒饭的两人都吓得抬起了头。
“你不会喜欢我吧三少爷?!”苏云白坐着凳子两腿在地上往后挫,双手摆动出了残影,“别别别别别…你千万别喜欢我,我虽然长得是挺好看的,但我喜欢的是长得挺好看的女孩子!”
李萧潇:“喜欢。”
桌上三人都是剧烈一抖。
“这个词我听你说过两次,”李萧潇接着道:“是什么意思?”
李烨和李薰玥保持扒饭的姿势看着那两人。
“就是……”苏云白松了口气低头思考组织语言,“就是一开始你见到那个人就会不自觉地想欺负她,后来越欺负越离不开她,再后来就会对她说的话言听计从,一呼百应…”
李萧潇皱起了眉,“看来不是什么好词,又纠结又矛盾又麻烦。”
“诶哟三少爷这个总结好!”苏云白笑道:“其实我也不清楚它是什么意思,都是听别人说看别人做,反正我自己又没喜欢过什么人。”
讨厌的人倒是有,就正对面坐着的那位。
“你们别说了好吧?”李烨一直听那两人一下起火一下好像要生花的自己也不知道哪里一直变扭得紧,“饭菜反正也吃得差不多了,让我说点正事。”
李烨:“云白。”
被点名的苏云白看过去。
李烨:“哥说过要正式跟你道歉!”
“你们说着,我先走了。”李萧潇拿好剑站起来准备走,“李萧潇!你给哥哥坐下!”
李萧潇站着看他哥一眼,皱了下眉又坐回去了。
李薰玥看着她哥眼睛亮亮——老哥你终于在萧潇面前虎了一把,不容易啊!
李烨对他妹妹挑挑眉,把背靠上了椅子,“还有,你说过撒气要有理由,我现在就跟你坦白。”
苏云白停下筷子看着他,倒真是很好奇。
李薰玥看着她哥眨了眨眼。
李萧潇正正地看了李烨一眼。
李烨垂眸顿了一会儿,抬眼看着苏云白道:“是因为我娘,跟你和你师父一样,都是医师。”
“…接下来我的情绪可能会很波动,你们别在意,我会尽量口齿清楚地讲完的。”李烨向三人微微一笑,仰起头闭上了眼睛:“我娘她,是梨花庄里唯一的一位医师,爹跟她成亲后一直叫她琴儿,但以前在那个村庄里,大家都是喊她小医仙的…”
声音抖了。
看来之后……
苏云白已经把筷子轻轻放下了,静静地听着李烨说。
李烨也发现自己声音有点抖,停下调整会儿,又道:“她跟爹成亲后就被爹接到了这里,我和薰玥是爹和娘在村子里成亲后生的,薰玥那时候才刚出生,可能不记得了,我比她大两岁,记得可清楚了,梨花庄的梨花多美啊,像我娘一样美…”
李烨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眼泪就下来了,抬起手胡乱抹了一把脸,李薰玥一看他的样子眼眶就跟着红了。
苏云白垂眸盯着筷子静静地听着,但李萧潇是低着头把脸色完全沉下去了。
李烨压了压止不住颤抖的声音:“可后来,蛮夷十三部落趁我朝国力衰微时联合起来大举进攻,偏偏皇上决断不及时,没有调兵令,镇远将军齐叔叔的援军一直没法动,爹和他的将士苦守边境,粮草来源又被敌军切断,爹只能带着他手下的二十万大军死守,在那种酷暑之下,好多士兵都中暑生了病,军中又缺草药,只能拖,但是敌军死咬我们不放,一次次的进攻都带给了我军相当大的消耗与伤亡……娘知道情况后,把我和薰玥留在府中,孤身一人前往边境,日夜照顾爹和那些生病的士兵,但人数实在是太多,战事催得又紧,娘连饭都顾不上吃,撑了几天终是撑不下去了…”
李烨把左手臂搭在眼睛上,死死地压着,但脸上还是湿了,声音却被压得异常平稳,大概此时所有的力气都只用来撑着说话了:“后面的事爹没告诉我,他只是说,娘是被敌军杀死的。”
说完他就正正坐了起来,一把抹掉脸上的水,笑了一下道:“所以我一直都很自私地认为,是那些生病的人拖累了娘,是爹没保护好娘!娘才会被敌军,被那个丑恶的外族人所杀!我才会三岁就没了娘,更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
李烨说到后面,睁大眼睛愤怒地朝着天花板吼,然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又靠回了椅背上:“但其实是我想错了,错的不是那些生病的人,也不是爹,甚至不是那些敌军,错的其实是娘,错就错在,她是一名医师,而且还是一个不求任何回报的医师,天下医者父母心,她就看不得世上有谁在她面前受伤。”
说着,李烨看了苏云白一眼,微扬的嘴角泛起苦涩还略微有些发抖:“…云白,我可能是疯了,我现在看见会医术的人就会想起我娘,但我不愿去想,根本不愿…”顿了顿,他叹了口气:“但却不得所愿…”
“…我常常做梦都会梦到娘被敌人一刀砍死的画面,每次都是惊醒,每次都很难受,我就干脆对自己说,不要生病不要受伤,就算生病了受伤了也不要去找任何一个医师,我不想看见他们,不去想就不会心痛,也就不会去想那个连最后见一面的机会都不留给我的狠心女人!”
李烨说完又自嘲道:“但是我,又错了,她是她,谁都不会是她,谁也不会再是她……我不应该把自己的思念扭曲地加在其他人身上,也不应该对你和薰玥态度恶劣…”
李薰玥听着听着,放下筷子就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大喊,“哥……哥…”
李萧潇皱了下眉,拿起剑瞬间夺门而出。
扫了一眼外面担心地守在门边的厨娘小厮小丫鬟们,他深呼了一口气淡声道:“你们别进去。”
李烨因为幼时早丧母,爹又不能经常回来的原因,李薰玥基本算是他边成长边拉扯大的小孩,李萧潇跟他爹去过几年边境,不算从小就在一起,性子跟李烨和李薰玥都不一样,甚至跟李悦都有些不太一样,但李烨很爱护他三弟,因为他和李薰玥跟李萧潇不同,起码他和李薰玥是得到过自己母亲的,不管是记得还是不记得。
苏云白听着李薰玥的哭声边条件反射皱眉边叹了口气。
他没有母亲,不,谁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应该说,他从来没亲身体验过这种感情,从来没得到过,他只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百里九路了,对自己父母的事情一概不知,甚至连父母的样子也不知道,对此,他也没有问过师父,因为自己大脑中关于父母的记忆可以说是一片空白,问了也没意义,只是他常年跟着师父到处游荡,看到的人事多了,也多少能了解一些。
所以他凭想象也知道,李烨对他母亲的事情,怕是那三人之中最执着的,因为他得到过,又失去了。
如果李烨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母亲,从来没有感受过母亲对他的爱,他也许就不会这么难受。
啧,但是人这种玩意儿,好东西一旦尝过一次,就再也忘不了了啊…
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但他突然感觉自己词穷嘴笨了。
苏云白轻轻地叹了口气,还是应该学习一下三少爷,沉默是金,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都起不到任何作用。
只听着就好了,让他把一切压抑着的东西发泄出来讲出来就好了。
就在他想这些的时候,李烨在那边已经深呼吸了好几十口,这会儿又继续道:“…我自从三岁母亲离世后,就对所有的医师有了怎么也抹不去的心理阴影,先是觉得,医师都是些不惜命的,为了与自己不相干的人就可以轻易地受伤甚至去死,后来又换了一种想法,觉得我娘那么好的医师都死了,其他医师怎么还不赶快死!”
“嗯,想法非常偏激,所以我也很苦恼,一直在找办法抑制自己,最后找到了,那就是酒。”
“所以我从小就喜欢喝酒,一想娘就抱着酒喝,导致现在虽然还没及冠,但已经千杯不倒万杯不醉…”李烨笑了笑,不知不觉已经收住了情绪,“我说完了。”
“那个,烨哥…”苏云白终于想出来要说句什么了,“我敬你是条汉子!”
李烨一愣,差点就笑出来了,但苏云白还没说完,“还有,谢谢你真心实意跟我说了这么多……还有…那什么,我就是想说一下,你娘对你的爱无论怎样都是不会变的,不管她离去与否,但当你每次想起,又会是一次崭新的升华。”
李烨一怔,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母亲温暖的右手在他发上轻抚,微笑着柔声对他说:“烨儿,你是哥哥,要好好保护妹妹啊,娘要去救我们最重要的人了,你要乖乖的,照顾好妹妹,好吗?”
小李烨用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捏着母亲的左手,问道:“娘亲,我和妹妹会乖乖的,你和爹能不能早点回来看我和妹妹鸭?”
小小的人儿,牙都没长齐,说话漏风,但还是拼命表达期盼思念之意。
他母亲目中含泪,紧紧地抱住小李烨,闭上眼睛,声音低得几乎不可闻:“…烨儿,你和玥儿…一定要好好的……”
说完,放开孩子离去。
等小李烨反应过来,马蹄声已经渐行渐远了……
他狠狠闭了一下眼睛从小床上爬过去,抱紧睡着的妹妹,握紧小拳头,道:“妹妹别怕,娘和爹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
想得到再也拥有不了的是奢望,想拥有再也得不到的是绝望。
逝者是走了,但留下的生者可是比死了还难受,特别是留有记忆的,就更像是碎心一样,伤重得死不了,但也永远治不好。
苏云白百般思量之后叹了口气。
回忆是坛酒,当中有百感百味,饮下一口,回味或甘甜或苦涩,但却是最好的佳酿,静待沉香。
……
那如果根本就没有回忆呢。
☆、012
……
又想喝酒了。
李烨突然回神,晃眼一看少着个人,“云白,萧潇去哪儿了?”
苏云白一愣,看了一眼对面,“刚…刚出去了…”
诶不是,三少爷去哪儿干嘛问他啊?
李烨一拍大腿,叫道:“他娘的三缺一,老子可再也不想一个人喝闷酒了!云白!”
“…诶,诶。”苏云白应着。
李烨还未褪红色的眼睛看向他:“…萧潇现在肯定在家里的校场,你去把他叫回来吧云白…”
不,不要,不去。
苏云白说不出来,李烨那双哭红的眼睛真是让他想起了那些永远也哄不好的女人。
苏云白:“……行吧,我去叫他。”
“校场在哪个方向?”他又问道。
“就在…药园旁边。”李烨道。
“那行。”苏云白站起来:“我走了。”
……
苏云白离开后
“哥…”李薰玥终于哭停了,边揉着眼睛边道:“你怎么不自己去叫萧潇?”
李烨:“我不确定萧潇他是怎么想的,有点……不敢去。”
“那你让小云白去干什么?”李薰玥吸吸鼻子皱眉道:“万一萧潇打他怎么办啊?小云白又不会武功…”
“我笃定,萧潇不会。”没等李薰玥问为什么李烨又道:“我就是有这种感觉,萧潇总是会对云白网开不止一面。”
“你不是也看见了么?”李烨道:“那时候以萧潇的性格明明应该是接了剑就翻身上岸的,但他翻身让自己给云白垫下面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眼花……萧潇他好像,碰额头给云白传内息了,然后他鼻子就没在淌血了。”
……
李府校场,一片宽阔的树林子中央,有一人正提剑刺向空气,好像发泄一样,对着不存在的敌人劈砍。
李萧潇板着脸,一剑又一剑刺出,地上的落叶旋转着飞起,他心中对自己的怒火随着剑气劈空而出,非但不减,而且更甚。寒冰剑气包裹在他周身,整片林子都在剧烈摆动,狂风暴雨一样簇簇落叶纷飞。
苏云白左晃右看地终于在药园附近找到了一处写着字还摆满了武器的巨大校场林子,抬眼一看不远处就好像变天了一样,他刚往里踏进一步,突然迎面破空一剑指在了他的眉心。
“你来干什么?”李萧潇背对着苏云白并未收剑,声音是万分冷冽。
“当”地一声,有滴水落在了裹着寒气的剑身上,瞬间散为冰气旋转包裹。
苏云白动鼻子嗅了下,“要下雨了…”
李萧潇收了剑,寒光在苏云白眼前一瞬划过,“出去。”
“什、什么?”苏云白不可思议道:“我是来叫你诶!你哥他三缺一说自己不想喝闷酒,然后让我来叫你…”
“出去。”李萧潇还是那句话。
但苏云白听出来他语气更冷了,简直无极寒冰一般。
“喂,你能不能好好跟人说话?”苏云白皱了皱眉走过去,手要伸向李萧潇的肩膀,“…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脾气以后要不娶个温柔贤惠贤良淑德的,搁谁身上才受得了啊?……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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