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知道吧,如果完全的使用金缕曲,等祭子血尽时,被献祭的人可以获得短暂的真气充盈的金身状态……你也见过我用完整金缕曲后的状态,铜墙铁壁,刀枪不入。如果是那样……我们两人,至少可以活一个,躲过炸-药这一劫。”
谢无秋瞪大了眼睛,他的确知道,他竟然忘了可以这样,但是,为什么……晏衡明明在用金缕曲,可是……!
“那时在汜水镇看到杏林壁画,我就在想,金缕曲原来是可以反过来用的,我——也可以当那个祭子。”
晏衡竟然在倒用金缕曲!谢无秋感到……晏衡在把自己的气血往他的经脉中渡?!他居然要用这样的方式“给他自由”?!
他不要这样的自由!!
谢无秋目眦欲裂,瞪着晏衡,金缕曲阵一起,他的奇经八脉都被封住,连说话都困难。
晏衡面色已经开始变得越来越苍白,原本红润的嘴唇也开始失去血色,他望谢无秋怀中靠了靠,目光闪动,忍不住轻轻说了一句,犹如遗落在风雪中的一声叹息: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事到临头,他才发现,原来他还有那么多话没和谢无秋说。这一路,他隐瞒了太多太多的心思和话语,可是,都来不及说了。
今生无以为报的事,偿不了的情,只能拿命去抵了。
谢无秋感到晏衡的生命在自己怀中渐渐流逝,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无秋快疯了,他脑子中蓦地闪过一道惊雷。
他费力把声音挤出自己的嗓子,断断续续、喑哑不成调地说道:“芳、含……”
晏衡凑到了他的耳边去听他说话,手也轻轻摩挲着他的脸畔:“你说。”
“你、你最后再,亲我一下……”他说。
晏衡低低笑了出来:“没个正经。”
但他还是微微仰起了头,撑着谢无秋的肩勉强坐起来了一点,将自己的唇凑了过去。
两唇相贴的一刻,晏衡闭上了眼,泪落阑珊。
可他全然没有想到,就在那一瞬间,谢无秋陡然咬破了他的唇。
晏衡蓦地张开了双眼,眼中尽是惊恐之色。
谢无秋……这怎么可能呢……他,他竟然也反用了金缕曲!
他怎么忘了……谢无秋也是学过金缕曲心法的!他的目的本就是为了那个来,潜伏在十二楼这么久,又怎么可能没暗中翻看过晏家的残本?他早就……学会了晏家的金缕曲!
此时此刻,晏衡告诉他金缕曲反用的秘密,他便也如此拼死冒险!!
纵然壁画上是可以反用,但是没有哪里记载,倘若两人共同对对方施用金缕曲会发生什么!
很可能……就是血先散尽的那一方成为祭子,成就对方。总有一个人要死!
果然,晏衡感觉到先前输送到谢无秋身体里的气血,正在以比之前还要快的速度涌回他的身体里!
他们两个,竟然在互相拼抢着谁先去死。
为了对方。
晏衡此刻绝望极了,他本已经做好了告别的准备,更何况,他本来就是三阴绝脉,久病于身,如今无牵无挂,两手空空的走,还算比医者断言的二十岁多活了三年。谢无秋年纪轻轻,少年成名却遭大劫,他们两个如果一定有一方来成全另一方,那个人一定是他,只能是他啊!!
他知道谢无秋心悦他,却没料到,谢无秋能做到这个地步……不久以前他还说不可能放弃杏林谷的遗命……
他也早该知道,这个人,一直都是如此性情,如此真心。
可他的真心此时令晏衡心碎。
好不容易放下了前半生的执念,如果……谢无秋因他而死,他继续活下去又是为了谁?还有什么样的念想?
晏衡的眼泪一直在流,仿佛比血还要充沛,流之不尽,他能感觉到,阵法快到尽头了……那种吸干了别人的气血而获得的充沛状态,是如此熟悉,是如此绝望。
终于,谢无秋含着他的唇松开了,整个人如同苍白的尸体,僵硬地栽倒下去。
与之同时,是耳边响起的,震天撼地的炸裂之声。洞穴底下的炸-药终于被引爆了,碎石和泥沙从四面八方拔地而起,疯狂砸向中间相拥的两个人。
周遭殉爆之声连绵不绝,惊心动魄的声响掩盖了洞穴里一个人撕心裂肺的恸吼。
分明两情初相悦。
而无人见证的死别,亦于同时掩埋在了坍塌的碎石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预警OvO
没死没死,HEHE
第62章 风雨下西楼
若问,披肝沥胆、生死不计之人,这世间也有惧怕的事情么?
……
死生路异兮,奈我茕独。
***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距离那场爆炸已经过去十日了。日日夜夜,晏衡就坐在窗边看着庭院里的积雪出神。
他醒来时是在平将军府,早先他给平湖岳传了信,可惜平湖岳来晚一步,等发现非歌有异动时,许都外的那一战已经避之不及。
平湖岳带兵赶去时,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官兵们搜救了五天五夜,最后在爆炸圈外围三里的雪地里挖出了晏衡。
雪是新下的,他们发现晏衡时,他身上伤口都是处理过的,平湖岳猜想他是自己爬出了碎石堆,然后处理了自己的伤口,最后精神不济晕倒的,否则,无人生还的场景下,又是谁做了这一切,却只是把他扔在路边不再管了呢?
晏衡却不记得平湖岳说的一切,头三天他很是激动,坚持自己没有做过那些,一定是谢无秋没有死,是谢无秋把他带出去的。
平湖岳很不忍心,但不得不告诉他,谢无秋的尸体都找到了,已经被炸碎成好几截,苍崖山秦梦晚惊闻此消息后来认领的人,尸首太过不堪,已经火化,七天后出殡,吻颈剑是他唯一的遗物。
晏衡还是不信,他不停喃喃:“我当时护住了他的身体……不会的……”
平湖岳唯有满目哀色的默默退出房去,让晏衡自己消化。
第十天,晏衡从平府消失了。
.
谢无秋出殡的这天,许都下起了今年最大的一场雪。
苍黄反复,白往黑来,苍崖山上年年岁岁一捧雪,积了化,化了积,山还是那山,雪或是那雪,人已不是那些人。
秦梦晚和一干苍崖弟子披着白衣,在苍雪里抬着棺椁行走,人溶在雪中,看不真切,只是风雪里隐隐传来哭泣的声音。
一代传奇,就这样殒身在不为人知的角落,连完整的尸骨都没有留下,只剩下一柄古朴的铁剑。
出殡的队伍是秦梦晚亲自挑选的,都是认识过谢无秋的人,有新人,有旧人。下葬的地点,秦梦晚选在了苍崖后山,那里埋葬过太多苍崖旧人,如今他的师弟,也应该回家了。
秦端阳那件事过去以后,苍崖山声名狼藉,日益没落,但此次谢无秋出殡,却还是得到了武林大部分人的关注,他们纷纷放下对苍崖山的偏见与仇恨,前来送一送这个少年英雄。
出殡的队伍一路慢行,却在快到后山时停住了,秦梦晚大感不悦,远远呵斥了一声,却见弟子们让开两边,显露出风雪中伫立着的人来。
秦梦晚目光一紧。
“晏衡。”
晏衡披着黑色的斗篷,掸了掸身上的雪,淡淡看向秦梦晚。秦梦晚隐忍道:“今日苍崖山为师弟下葬,死者为大,请晏楼主莫要拦路。”
晏衡道:“他在哪?”
他看着那个棺椁,又看了看秦梦晚手中捧着的骨灰盒。
秦梦晚偏头也看了一眼身后,低声道:“那里面装的是师弟的剑,师弟身前没有留下什么……只这一样。”
晏衡听是吻颈,便不再去看那棺椁,而是只盯着秦梦晚的手,他缓步朝秦梦晚走了过来,并摊开手心:“把他给我。”
秦梦晚闻言一怒,悍然拔剑,周围的弟子也纷纷拦在她身前,护着谢无秋的骨灰,秦梦晚喝道:“我看谁敢动我师弟!”
晏衡没有停下脚步,一阵狂风吹来,他微微眯了眯眼,斗篷从头顶滑落,一捧银白色的发丝散落下来,随风飞舞,晏衡苍白的面孔也彻底显现在众人眼前,他的半张脸上,爬满了黑色的咒印,十分骇人。
所有人都被惊住了,秦梦晚也磕巴道:“你,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个样子?晏衡摸了摸脸颊。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些咒印,本来应该只有在施展金缕曲时才会出现的,可是那日以后,它们就再也没下去过。
那日之后,他的三阴绝脉也变了,不再散自身的气血,这绝症,似乎好了。他一度以为谢无秋的赎命阵成功了。
但是那日他们两人互相对对方施展金缕曲,可能还是引发阵法出了问题,虽然他活了下来,甚至“病”也好了,但是这些咒印也怎么也消不下去,一直跟着他,折磨他,不停吸收他的气血,使他连运功都困难。照这样下去,不需要三阴绝脉,这咒印不出半月就能要了他的命。
终究他们谁也不知道真正的赎命阵是怎样。
但……怎么样晏衡都不在意了,他本来也没想活下去。
“把他给我。”晏衡指着秦梦晚手中的骨灰盒,又重复了一遍。
秦梦晚对他这幅模样有些畏惧,硬撑着不表现出害怕来,咬牙切齿道:“他是我苍崖山的人,不是你十二楼……”
“把他还给我。”晏衡不理会她说些什么,只是不断重复这句话。
“你,你再上前一步,修怪我苍崖山以多欺少!”秦梦晚道。
晏衡已经亮出了金针,纵身飞掠了过去,直接动手抢。
他运功的一刹那,身上的咒印便也亮了一下,像火烧一般烫红,刺激着晏衡的身体,但他忍住了那咒印带来的极大不适,用最快的速度突破了苍崖弟子的重围,来到秦梦晚面前,劈手夺下了骨灰盒,然后退了开来。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即使众人有所防备,还是没能防住晏衡,而且晏衡那一瞬间的气势好像要把拦路的人都生吞活剥,竟没人敢迎着他上去,连秦梦晚都呆滞了一下。
发现骨灰被夺后,秦梦晚出离愤怒了:“晏衡!……给我拦住他!”
孤零零的身影面无表情地抱着骨灰盒,沉着地看着苍崖众人。
秦梦晚从中看到了视死如归的决心……
为什么?为什么晏衡那么执着谢无秋的骨灰?她一直都不相信她师弟和晏衡之间存在什么利益之外的关系,晏衡那样的人,一定是在利用谢无秋,利用完了,就没有价值了。
如今又为什么做这些多余的事。但不论如何,她也要把师弟留在苍崖山。
突然秦梦晚耳朵一动,回身看去,只见一队身着官服的官兵突然架着武器跑了过来,将冲突中心的一干人统统围了起来。
秦梦晚看着晏衡,心道原来如此,早搬了救兵,不然他怎么敢一个人不要命的只身前来?他是来羞辱苍崖山的吗?秦梦晚看了一眼官兵,指着晏衡道:“今天就算平湖岳亲自来,也休想把人从我苍崖山带走!”
“秦掌门息怒,臣,是奉陛下口谕来的。”
来的人,并非将军平湖岳,竟然是当朝尚书王幼安。
王幼安十几年来韬光养晦,辛苦扶持新帝上位后,如今在朝中地位,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他亲自出现在这个地方,没人会再以为那是晏衡叫来的救兵,来帮晏衡。
就算是以前的苍崖山都得给王幼安面子,不要说如今的苍崖山,秦梦晚看清来人,不由微微躬身行礼,并声色俱厉地斥责了晏衡抢夺骨灰的事,要请王幼安做主。
王幼安道:“探丸借客乃是朝廷的英雄,他过去的丰功伟绩我们没有忘记,如今他在和反贼封叙清的对战中身陨,圣上惜才,追封他为忠武大将军,特命我以将军之礼厚葬之,秦掌门,你安心吧,朝廷定然会给他应有的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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