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行没回答,别开了眼,然后看向明显是主事的江海州,“带我去那些孩子那里,我有办法安置他们。”
彭素虽然年纪尚小,但也敏感的察觉出了他爹是在回避他的问题,几次想再问一遍又欲言又止,憋得很难受的样子。
李卓凡在一旁看着彭素,罕见的沉默着,眼里都是心疼。
江海州自然也听出来了这几句简单的对话蕴含了怎样残酷的门道,又不便说什么,只叹了口气,“走,我们去地下室。”
“好。”彭行跟了上去,几人陆陆续续随后。
“卓哥。”江海州突然开口。
“哎?!”
“下去之后门口那四个人,一人俩,能不能?”
“没问题。”
“你没见过,高大壮的。”
“啧,没有问题!”
“好。”
江海州本来想使计策忽悠他们一通,但进去可以忽悠,出来要带所有的人,这没有孙道士在场怎么都说不过去,而且为了防止孙道士家有人过来,他们不得已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速战速决。
这个破地方真是不欲让人多待,折腾这么长时间也该有个基本的结束了。
地下室还是那个地下室,几人谁都没有多说一句话,往常李卓凡嘴最碎,如今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制服江海州口中的高大壮,因此异常沉默。
那四个汉子果然还在,看到他们一行人过来就要拦住。
“我有钥匙。”江海州说。
几个大汉犹豫一阵,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声音粗嘎,操着浓厚的方言说道:“我们要见孙道士才能让你们进去!”
“是的,我们只认孙道士!”另一个补充道。
“好啊。”江海州突然就笑了一下。
那大汉接触到江海州的眼神,瞬间就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如同被什么洪水猛兽盯上了浑身僵硬不能动弹。
江海州短暂的笑容之后没有任何征兆的出手了。
李卓凡骂了句“操”,也猛地跳了起来。
彭行在一旁看着,竟然津津有味的指点起来,“身手不错,稳准狠,老辣,不过那个更帅的更厉害些。”
“谁?我吗?!”李卓凡一脚踢向一个大汉门面,抽空问了句。
“不是你!”彭行也大声回复了一句。
李卓凡:“……”
不能好好当岳父大人了!
付宽看了眼彭行,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看起来不能再狼狈了,可是付宽却觉得这位父辈眼中的慈祥和睿智胜过他见到的所有人。
如果换一个地方,这位叔叔一定会大有成就吧,不知道为什么,付宽对他特别有好感,因此也觉得异常惋惜。
可能是童年里父亲的角色在自己生命中所占的比重太少,而且形象都是那种冷淡疏离到近乎陌生人的程度,因此虽然觉得很不地道,但此刻的他竟然有些羡慕起彭素来。
要是这一家能够摆脱远离这个地方,甚至从未和周家屯有过瓜葛该多好呢。
四个大汉躺在地上哎呀哎呀的痛叫呻/吟,李卓凡在那让江海州帮他检查伤口。
“骨头没问题。”江海州随手摸了两把敷衍道。
“哎?!可是老子胳膊怎么这么疼呢!”
“挫伤吧,不是事儿,真他妈娇气。”江海州没再搭理,拿钥匙开门。
那几个可怜的大汉被齐刷刷的绑起来关进了一旁他们的休息室里,江海州把地下室的门打开之后就把那三个大锁头拿下来挂到了休息室,又重新锁上,把四个人扔进去,又让李卓凡把上面打晕的也拖过来关在里面,去厨房找了全部吃食,又把装水的大缸抬过来,甚至还弄了几副碗筷。
“妈的,老子还得伺候这帮牲口!”李卓凡骂了一句。
但不做不行,他们走了这些人不知多少天能被发现,一定要给够足够的吃食,包括几袋子生玉米都扔了进去。
“好了,这下一劳永逸。”李卓凡拍拍手,“饿不死就行,反正都是畜生。”
“可怜这俩孩子了。”江海州“啧”了声,不过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为了顾全大局总要有倒霉蛋牺牲。
“还好我们绳子带的够。”李卓凡一边龇牙咧嘴的吹伤口一边还不忘了夸江海州,“还是你想的周到,要是我自己这趟一准儿废了。”
胜利在望,他也稍微放松了一些,还有精力出言调侃起来,虽然身上挂了彩,一点都不见颓色,眉飞色舞的去彭素那里找安慰,那模样贱兮兮的没眼看。
彭素不知看没看出他装可怜,李卓凡要抱他他也没反抗,还帮人捏起了肩膀。
李卓凡冲江海州付宽眨眨眼,又冲彭行嘿嘿一笑,眼里不见愚弄的神色,反而全是珍视和满足。
彭行叹了一声,“你啊。”
自家的孩子要被猪拱了,不过,既然能出去,还能找到一个照顾彭素的人,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而且是女的估计今天就救不出来了吧,虽然他看得出来这一行人里都以那个个子最高的少年马首是瞻,但少年再厉害也双拳难敌四手,这里四个人,难不成多出来的顾不过来的要他这个老头子和剩下这两个战五渣半大孩子吗?而且最重要的,他家孩子受到这种伤害之后还能有能力心力照顾女孩子了吗?
彭行挺佩服自己这么短短的一瞬间就能想到这么多,而且还把自己劝服了自家孩子被这么一匹狼盯上的事实。
地下室打开,笼子里一共有七个孩子,算上彭素和外屋那俩,正好十个。
李卓凡是第一次进来,脸色此刻已经变得超级难看,破口大骂起来,一边把彭素抱的严严实实,心疼的眼圈都红了。
彭素没想到平日里看着有点可怕的李卓凡竟然会这么在乎他,一时间有些无措。
“以后好好的。”李卓凡搂着他后背,“妈的,吓死人了,以后和我住一块儿,老子寸步不离守着你,上厕所都跟着,再来一次我要出心脏病了!”
彭素心里一酸,咬咬唇,小声道:“谢谢。”
“谢个屁!要谢好好谢谢他们!”李卓凡凶巴巴道:“老子是你对象!应该的!”
彭素抿抿嘴,竟然也不觉得李卓凡可怕,反而察觉到了他的色厉内荏,因为李卓凡抱着他的手在发抖。
他很担心自己,怕自己受伤,是在乎自己的。彭素想。
彭行看向李卓凡,“好小子啊!”
“嘿嘿!”李卓凡素来的厚脸皮此刻竟然有些发红,“老丈人……”
“行啦,总归救出来了。”彭行摆摆手,云淡风轻的就同意了这个称呼。虽然到底是自家孩子好,可如今彭素经历的这些,有人肯好好对他不嫌弃他,站在客观的角度来看,是他们姓彭的占便宜。
彭行看着这些黑色的铁笼子,不知回忆起了什么,脸上凝重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最后也只是重重一叹,“真是造孽啊。”
“现在怎么办?”江海州问。
“把他们运两三趟送出去?”李卓凡说。
“不行。”彭行马上否决了,“时间线不能拉太长,这些孩子不稳定,且都惧怕这个孙道士,昏迷的人一旦醒来什么变故都有可能发生,万一让小孩儿帮他们松绑,咱们就前功尽弃了。到时候很可能不仅这第二批孩子出不去,回来接人的也会被困在这。”
“那,怎么办?”付宽看着这些神情呆滞的小孩儿,心里却想着救出来真的能解脱吗?他们能找到自己的家人靠山遗忘这段痛苦肮脏的回忆吗?
不过,哪怕忘不了,也比永远都无法摆脱强。
所以还是要救!一定要救!只要摆脱,就比现在强,就有其他更好的可能。
“这几年我借着装疯卖傻,暗中弄了个秘密基地,能把他们藏一阵子,也不会引起怀疑。”彭行说。
几人眼睛一亮。
“你们记得把这些东西带上。”彭行不知从哪拿出了手里一个破旧的笔记本,两个没电了的手机,和一支掉了漆的录音笔,“回去充好电,曝光到网上,闹得越大越好,现在这个时代,媒体关注力越高,他们得救的机会就越大。哪怕是小地方,也是这么多人命。”
“好,您有这些就太好了!”江海州点头,“您说的对,这件事造成的影响肯定特别严重,我们一定要把消息传出去!”
他们都有些吃惊彭行会留着这么一手,简直就是天助我也,有了这些录音录像还是照片,还是他手写的记录也好,都无异于把周家屯多年以来的罪行清清楚楚的明细到了纸上,这种堪比于呈堂证供一样的证据不亚于及时雨,冲散了这条劲爆的令人恐惧和胆寒的消息是谣言的可能。
通过手机和录音笔这种在这个不通电的村子里有违和感的东西,可以得知彭行以前最起码出去过,但他为了证据和公道,为了早晚有一天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也为了给这些孩子留条真正安全可靠的后路,硬是装疯卖傻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直到等来了他们。
江海州简单看了看,这日记本上的内容逻辑严谨,思维清晰,日期鲜明,简直就像是标准的刑事案件记录册。江海州都有些怀疑彭行是不是专门来这个村子收集证据的卧底。
如果真的是,那这两个孩子是亲生的还是……领养的?
越往下想越深,他很快就不敢想也不方便去问,现在一切都没有救人要紧,时间紧迫。
至于彭叔为什么没有自己曝光求助,可能是证据力度还不够,也可能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也可能是为了自家这两个不省心甚至不知是不是亲生的儿子……
不过无论如何,他们一定要安全的迅速的把这些东西带出去。
“彭叔。”江海州又道:“您那个儿子,彭素他哥……”
“你说彭平啊。”彭行的目光没有焦距的看着地下室的那些已经变得空荡荡的黑笼子,闻言突然讽刺的笑了一下,“他就留下吧,有些债总要还。”
“还债?”
彭行看向江海州,声音淡淡:“任何人做错了事,迟早都要付出代价,如果还执迷不悟,谁也帮不了他。不懂得自救的人不必救他。让他就留在这个村子把,他坏事做的太多,留下来还债是最好的结果,不必管他。”
江海州一怔,听得似懂非懂,他知道是彭平把彭素拐回来的,可听彭叔这么说,又不像只做了这一桩坏事。
彭行蹲下来,给那群孩子们检查身上有没有暗疾,其中有一个小女孩和小男孩挨得紧紧地,脸上有很明显的遭受过殴打的淤青,也不知有没有伤到关键部位,他一边留心着,一边又自嘲道:“当初李家寡妇就是他拐回来的,估计到死都弥补不了我的错,为人不成功,为父也失败至极,唉。人家黄花闺女的一辈子,估计做鬼都不会放过我们吧。”
“可是,李阿姨说,您是,她的恩人。”付宽突然就说道。
彭行一愣,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付宽,声音微微颤抖着,“她真……这么说的?”
江海州和李卓凡纷纷附和,表示他们当时在场,把李阿姨说的话转述了一些过来。
彭行脸上并未见放松之色,微微垂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大概是似哭似笑了好半晌,嘴里不知嘀咕着什么,偶尔有“孽”、“债”之类的字眼蹦出来,此刻倒真像是疯癫了。
他忽然就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站起身,对李卓凡鞠了一躬,认真道:“无论如何彭素还小,他什么都不知道,请你一定要照顾好他,我这个要求是有些过分,但没办法,我看不到他长大了。”
李卓凡脸色一变,差点吓得跌倒,赶紧诚惶诚恐的把人扶起来,“我会的我会的!这不用说我肯定好好照顾他,我一定会好好对他,我这俩朋友都可以监督!”
李卓凡情绪太激动没听出画外音来,付宽和江海州对视一眼,都注意到了那句话——
我看不到他长大了。
什么意思?
“彭叔。”付宽赶紧说:“一切都会,会好起,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有一种很害怕的感觉,害怕这个仅仅两面之缘的人就此消失在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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