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有几个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空位,与其他人交头接耳起来,只是被龙君轻声呵斥了几声。
众人也就将那些事抛在了脑后,充耳不闻了。
……
而此时的洞庭水宫,其中宫殿琳琅,道路通达。
有个少年绕着平整的甬道,随了通路,在龙府之外,绕个大圈,好不容易兜转过来。
如今,正扶着一处宫楼大口喘着粗气。
不过这对于惯于在山野撒野的他而言,倒不算什么。
他抹了一把汗,随后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他望向不远处显出一片偌大的花园来。
此时,正值不尴不尬的时候,其中悄无人烟,原本前来探看天界青年才俊的仙娥美眷都不曾在。
而往日打理其中的花草的龙宫仆从也要晚上一些才来。
故而,只余下一些看似珍奇的花儿随着水底的风轻轻摇曳。
还有花园一角,一个巨大的,空空如也的石台。
这是玉珠宫后的后花园,沈约在此早已摸了个精熟,就连龙君几时在此散步就记得一清二楚。
他蹑手蹑脚地闯进园内,掀开密密麻麻的水树叶儿,显露出一条隐秘的通路来。
他到了此地,才忽然安心,口中似是念叨着什么,踩着泥泞往内走去。
少年的两旁,渐渐出现了植被,最多是,飘摇着一人高的巨大水草。
而也就是在,从这一片密密麻麻的水草林地之中,显露出一条窄小的通路。
少年小心翼翼地往里走去。
但仍是踩着了不少污浊的东西,还有滑溜溜的,倒伏下来的水草,若是一不留神,便要摔个马趴。
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他眼底一片开朗。
左右的水草似是到了尽头,显露出一大片空旷的林地,只是前方还有许多高大的植被,却更是离奇。
乃是一株株,通体晶莹的玉树。
“不在吗?”
沈约眼底流露过一抹,不曾为人察觉的遗憾,他亦步亦趋地走到那株最大的玉树下。
他用手指轻轻摩挲过树干,随后眼底扫过一尘不染地青石板。
即便如此,他还是好似如释重负一般地颓坐在了树下。
仰起头来。
在这片连绵不绝的水宫之中,唯有此处,他才算是彻底的安心。远离了尚有倾轧,偶有争执,甚至如履薄冰的学堂。
远离了可能出现明枪暗箭的宫楼。
也远离了,让他觉得无处立足,无处言语,无论自己如何言语,如何自处,都觉得自己是其中的过客,是陌生人,是多余的别院。
他静静地倒了下去。
“现在的淮水宫大概在上课罢?晚些,龙君便要安排演武,若是做的不好的人,又要成了羲和他们的沙包了。”他没来得念叨起来。
只是,一想到自己的缺席,会带来的后果,他却反倒是笑了起来。
“就是有点对不起骏台了。”他“啧”了一下嘴,觉得躺着并不舒服,于是挣扎了一下。
一切的一切,他想起闹得不愉快的水府众人,大概起源于自己吧。
起源于自己的平平无奇,起源于那一缕轻狂不羁。
若是他执拗,不撞南墙,不回头;那个刁蛮的少女,那个面上严厉,却温和的他,大概真的会维护他到底罢?
他隐隐觉得,他们会,他相信他们,也觉得他们十分好。
可好在,他向来不是一个容易让人为难的人。
而且,他更不乐意的事情,是让自己在乎的人为难。
生如扁舟载六贼。
他就不乐意,让这一叶扁舟,靠近每一个怀抱善意的港口。
他知道,别人拿他大做文章,字字诛心。
诚然,哪怕龟丞相所说,不过是那个劳什子天界的例行公事,他也不愿,往日运转无瑕的龙君因为他而生了差池,有了挂碍。
他出奔,不外如是,也是他向着这些高高在上的天神,所做抵抗,可以做的,也只能做的,最后一点手段了。
既然,他们要拿他做文章,那他偏不让他们遂了愿。
从此脱得自由身,看他们如何找麻烦。
他不由得笑出声来,笑的却有点掏心掏肺。
“今日,她当真没来吗?那正巧,可以睡个好觉了!”他自言自语地眯起眼来。
只是就在这时,他听得一阵沙沙的响动。
他慌忙又紧促地睁开眼来,只见得一个少女正排开翻飞的水草,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一如,曾经的他,与她第一次见面一般。
只是如今,玉树下的人是他,而身处泥泞之中的,却是她。
他刚要招呼她,一如往日调笑。
只是不知为何,少女的脸上却多了一分阴霾,似是有一些神思不属。
“姐姐,你来啦?今日倒是我要早上一些了。”他摆出一张笑脸,语气之中有些得意,似是要逗她开心一般。
少女只是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随后,轻声问道:“现在不是早课的时候吗?龙陵怎的就放你出来了。”
她的语气里也有些故作轻松。
只是沈约却不曾听闻,他挠了挠后脑勺,笑着说道:“今日翘了早课,许是明日龙君便要把我逐出水宫咧。”
他鼓足勇气,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番话来。
满以为会听到几句训斥,却不想,面前之人,半晌无言。
他回过头去,却发觉,正巧面前的人也在看他。
他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却听得女声清清冷冷:“也正巧,不久,我也要嫁去西海了,从此之后,山南水北,恐是不成见了。”
他猛地望向女子,少女却已是飘然而去,消失在了万千水草之内。
他茫然地看着被湖底水光动荡不堪的草枝,心中一片孤寂正如无穷无尽的深渊之中,探出一只大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胸膛。
将他往暗无天日的地带,深深拽去。
少女走得毅然决然,他无力地抬起头,只见得那一缕芳踪早已不知了去向。
他只觉得一饮秋风,胸中自有刀剑杯葛。
曾举大包大揽,想要将拥了罪责,做个仗义的,浪迹天涯的侠客。
却到底算来,他能退隐山河,这眼底情义,他人冷暖,别楚情歌,却一句都带不走。
沈约望向远处,金碧辉煌的明楼。
大口地干呕了起来。
可正当这时,忽然,有个苍老的声音倏忽响起:“喂!小哥,你可别吐在我脚上了!”
沈约一抹嘴,却看到一条麻布短裤,露出一双干巴巴的小腿来。
他抬起头。不由得惊呼出声:“老龙君!”
……
屋外的校场,传来孩童的嬉闹声,与叫骂声。
还有成年男子豪迈的呼声。
散乱落满桌子的书本与文房四宝,东倒西歪地摆着。
淮水宫的大门,吱嘎一声,被推了开去。
一个男子的身影,静静地出现在了大门边沿,他缓缓走入其中,穿过次第散落的过道。
直直地出现在了后排。
他拈起手指,轻轻划过书桌,他感受到指尖,似是有的几个文字。
“龙陵。”
“龙二。”
他不由得想要发笑,却想到什么,神色又暗淡了下去。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是早些时候,坐在这个位置的主人,是他的前桌,慌乱间碰落的书本。
他在灰暗的斗室里,弯下腰,用纤长的五指,轻轻拾起那本书。
随着一阵穿堂风,那本被叠放得整齐的小册子,翻开了书页,里头用一枚不知名植被的叶子,做成的书签,轻轻压平。
正正翻在《天文训》上。
他替他合上书页,安然放在桌上,他的视线穿过洞开的一扇小窗,静静地投注在远处一片明灭的后花园边上。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似是做了个决定,随后摆弄了一下书页,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篇结束啦。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第29章 间曲(一)
“你翘课的第二日,我哥就下了一纸谕令,以他将要北游宇宙之名,把学堂就地解散,顺道就把你一并逐出了水府。”
“你当年所犯之事,说大了,便是目无师长,做事不计后果,当真有你的风格呢。”
龙四扁了扁嘴,望着十年之后,长身欣然,剑眉星目的少年道人,不由得说道。
沈约静静地站在别院的院子内,时值春日,种在院内的花树,纷纷扬扬地落下花雨,其中几片正落在黑衣道人的肩头。
他拈过一片,半晌无言,抬起头来,望向那棵花树,他扭过头去,跳过那个颇为沉重的话题,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由得问道:“龙四,之前我问你的事儿,到底如何了。”
言语之中,他眼底像是跑马灯一般,闪过少女巧笑倩兮的容颜来。
他起于草莽,盛誉道门。
这短促的一生里,却早已见过许多许多的女子。
从甘州城人人称道的小美人周春香,到刁蛮任性的龙四,还有金氏学堂里惊鸿一瞥的金妙仙,亦或是仙风道骨,一身出尘之气的紫芝仙子,都不及湖底玉树边的她那么一瞥。
十年道门苍生,看尽阑干风华。
他都不曾为之所动,就连身处险地,九死一生,他也吊着一口气,只想从十殿阎王手中挣得命来,好在有生之年,再见她一面。
十年之内,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少女,倒是十分不淑女地伸张了一下四肢,静静地望向远处的水宫楼阁,一脸茫然地望着沈约。
“啥?”
沈约暝着双眸,按捺着心思继续提点道:“你家姐……”
龙四有些匪夷所思地望着沈约,嘟囔道:“我家这一代,就四口人,三个兄弟一个我,哪来的姐姐。”
沈约轻声“咦”道:“你可别说笑,汐水林中,玉树花前。”
龙四听得“汐水林”三字,竟然是一个哆嗦,随后她似乎是一下子醒转了过来,她一拍手,脸上竟是露出了促狭的笑容。
“我道你是说谁,那日在陆上我不已经和你说过了?你就别再问了!多说无益!若你知道了真相,你断然接受不了的,啊哈哈哈。”
沈约皱着眉头,看着龙四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额头,刚想再问。
忽然,从门外转进一个人影。
龙四远远地发出声来,说道:“今天骏台说来串门,不成想,这般早!骏台!骏台你个混球!”
沈约听得是少时好友,心下也是一松,他一边和龙四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说,我和骏台也有十年不曾谋面了,本还准备趁着清闲,去一趟云雨之乡的。”
言谈之间,他望着龙四的脸,身子不由自主地往门外走去,他的手已是碰到了一个宽阔的臂膀,随后自然而然地搭在了来客的肩头。
却见龙四嘴一瘪,竟是不敢发声。
少年道人突然意识到大事不好,他有些僵硬地扭过头去,只见身着一袭水蓝色衣衫的青年男子,今日,他长发仍是随意铺散在身后,只是用了三截玉带,细细绑好。
此时的他,手中捧着一沓东西,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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