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玑接过那卷天书，上面空无一字。他深吸了一口气，昂首挺胸道：“定不负师父厚望！”
*
按天定的命数，妖族理应同巫族一样，就此衰落下去的。但太玑和陆压当时为妖族找到了截教这个靠山，大战之后，截教吸纳了昔日妖教诸多弟子，万仙来朝，大为兴盛，俨然成三教中势力最大的派别。
加上人巫之争中太玑和喵崽暗中运作，妖族大有中兴之势。虽是借了人族东风，但而今人界之中，人、巫、妖已几乎融为一脉，分不出彼此了，也算保全了妖族气运。
不过这样的兴盛，终究是钻空子得来的。
人族殷商这一脉，天道是不好轻易下手了；可截教中那些本该化归天地的妖族，逃得过巫妖大劫，却未必能逃一辈子。
封神之量劫正是因此而生。
在这个世界，修炼成仙神需要灵气和功德，功德可遇而不可求，灵气则终有定数，会随着修士的增多而日渐稀薄。
圣人们立下道统，掌握天地气运和玄机命数，教派势力越大，自身的威望和地位也越高，相应的，门下弟子修行所需要的资源也就越多。
当初在常羊山，蚩尤大放厥词说圣人们为一己之道统窃取天地气运，其实没有说错。
天地的灵气并不能养活那么多神仙，天地是公平的，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以天地量劫的方式清算因果，清理掉多余的仙神，好将灵气还给众生。
巫妖大劫如此，人巫之争亦是如此。
太玑至了天庭，将封神一事同昊天大略讲了，昊天自是服从道祖安排，放出消息尊道祖法旨召集三教弟子，请他们入天庭奉职。
然后非常顺利地被三教同时拒绝。
早知会有这个结果的昊天无奈摇着头，叹气苦笑：“天庭好不容易借着人巫之争在三界有了些威望，这回不是摆明着告诉天下修道之人，天庭是个劣等去处么。”
太玑大抵能理解他这心情，玉皇大帝听着威风，但三清不愿让门下弟子应召，其实多少对昊天在三界的名声有些影响。
往好听了说，是昊天曾是鸿钧座下的童子，对他言听计从；往难听了说，就是玉帝没什么本事，是为道祖效力的鹰犬，三清谁都不买他的账，不过狐假虎威的空架子。
昊天虽不会对道祖生出埋怨，但事关天庭形象，他多少还是在意的。
道祖对于亲传弟子，自然是比侍奉的童儿要亲，天庭再如何风光，也不能盖了三教的威望。
昊天语气有些慵懒，懒趴趴伏在案上道：“经此之后，天庭恐怕更成三界厌弃之所在了。”
太玑想要安慰他，但一时又确实找不出安抚的话，师父对天庭不怎么看重是事实，多说反而多错。
天下根性深者得入仙道，可证混元；根性次者，方成神道；根性浅薄者，成就人道。
大凡修行之人，谁不想入仙道、不想当圣人？一旦名字上了封神榜，终生无缘元始，那些自认为能做金仙之人，自然不愿意来天庭当神君。
但截教之人却还不大一样，他们本就是死劫中逃脱之人，这次封神的由头也和他们有关，上了封神榜，虽从此无缘得证混元，但起码封神之后能留一条命在。
若名字不在封神榜上，就只有两条路赌：要么死得干干净净灰飞烟灭，要么侥幸逃过封神，日后修行没有神道限制，没准儿有证道的机缘。
是要命，还是要道果，各人自有考量。
“小师兄不必如此，我跟了道祖那么多年，岂会不懂这其中安排？我并非对道祖的吩咐有任何不满。”他眯起了眼睛，眼底隐隐有些黯淡的光亮，“我……不过恃宠骄纵了罢了。”
太玑心中微动，仰头问道：“昊天，你是不是不开心呀？”
昊天骤然失笑，爽朗道：“我如今也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别人做梦都梦不到的风光差事，我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太玑说不上来，但他从见到昊天的第一眼起，就知道昊天远没有表面上这么正经拘束，“你修为并不逊于我和几位师兄，若放到三界中，定成搅得一方天地风生水起的人物。被拴在这龙座上，便如被牵上了线的傀儡，再没有自由可言。”
昊天闻言怔住，呆呆瞅了太玑一会儿，收敛起了笑容道：“小师兄这话万不可传出去，不然要生事端。在位便要负责，无论好名骂名，天庭这么大，总要有个背锅的。”
太玑大咧咧坐在了他玉案上，晃荡着两条小短腿儿，注意到一些微末细节，心头渐渐浮出个微妙想法来，“我觉着你说的倒也不错，等三位师兄定下了封神榜的事宜，天庭少不了被三界指指点点……但若不是你在位，则另当别论。”
昊天吓了一跳，忙向四周探了一遍，皱眉问太玑道：“小师兄意有所指？”
太玑拉住了他，认真问道：“你须得同我说真心话，在天庭当玉帝，可还开心吗？”
昊天静静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温声道：“我等并非自由之身，道祖如何安排，循规蹈矩便是，至于个人喜乐，又有什么奢求的权利。”
“呸呸呸！”太玑见他这样都还不肯说实话，指着那黑洞洞的玉座底下道：“有胆子做分.身，却不敢同我讲真话，我又不会打你小报告，这么紧张做什么？”
昊天忙对他比出噤声手势，脸色都变了：“小师兄！别、别乱说……”
太玑一头雾水：“我知你是谨慎，但都是紫霄宫出来的小伙伴，我定会帮你守口如瓶！我瞧你那分.身造得惟妙惟肖，藏匿法门也很是奇特，费了不少功夫吧？你是不是早已打算偷梁换柱跑路了？”
昊天撑住了额头，大为头疼的模样，幽幽道：“什么都瞒不过小师兄……但这件事，万不要再提了……”
大殿后面突然冒出轩宫冷肃的声音，语气十分危险：“哦？为何？陛下这不是已做足了跑路准备吗？您怂什么？”
昊天硬着头皮露出笑容，向太玑投去求救的眼神。
第85章
太玑此时哪还能意识不到昊天先前那番规矩又可怜的话是说给谁听的，眼神尴尬在轩宫和昊天之间绕了一圈, 哭笑不得道：“……原来神君、也……也在啊。”
昊天背对着轩宫, 满脸被抓包的生无可恋：“轩宫有辅佐帝星之任, 自是时常跟在我身边……”
太玑想起上次来找昊天打听雨师之事时，轩宫也是随叫随到, 隐匿在昊天左右……他忍不住同情看向了昊天。
能在这么个尽职尽责的神君眼皮子底下化出分.身还藏起来，昊天不知暗地里筹备了多少年，今日被他点破……但这也实在怨不得他, 轩宫藏匿行迹的功夫堪比喵崽和炮炮的隐身, 目标列表里没有名字, 他哪知道这大殿里除了他和昊天还有第三个人。
话说回来，这光天化日的, 轩宫随侍昊天是职责所在, 再正常不过, 怎么这两人在凌霄殿里还要遮遮掩掩、藏来藏去的？
难不成他进殿之前有什么不能让人看……
……的？
诶？
太玑心里那微妙的念头愈发强烈了, 看他俩的眼神也不对了起来。
昊天被他盯得满头是汗，只觉太玑是指望不上了, 唯有自救, 遂清咳一声板肃起脸来, 义正言辞从那玉座下面翻出了分.身，正大光明摆在太玑和轩宫面前。
“这分.身是我凝聚半身功力所化，同我本人无有二致, 道祖为天庭填补神职，虽于天庭是好事, 但难免得罪三清圣人……不过小师兄提醒的是，行端坐正才当为天庭表率，我这就将它毁了，免得传扬出去，令道祖认为我有异心。”
“等等——”
太玑还未来得及阻止，昊天已干脆利落将那分.身烧了个干净，连半点灰都没剩下。
“……”太玑讷讷看着那渣都不剩的分.身，默默咽了咽口水。昊天半身功力，少说也有千把万年……果然能当玉帝的都是狠人啊。
昊天表面严肃，心里却在滴血，脸色也有些发白，疏离对轩宫道：“神君如今可还放心？”
“我……”轩宫一时愧疚，他虽生气昊天想偷溜，但若是为防备所设……确是他太过敏感了。
他皱眉斟酌想要想解释清楚：“我并非——”
“寡人今日有些乏了，你出去罢。”昊天打断了他的话，慢慢转过了身。
轩宫张了张口，依令行了个礼，恭敬退出大殿。
天庭荒芜寂寥，陛下是胸有丘壑腹藏锦绣之人，被终日囚在这凌霄殿里，他看在眼中，其实并不是完全不支持放他自由……何况那分.身造都造出来了，误会一场，何必毁给他看，是气自己不信任他？
那是半身修为啊，就这么眼都不眨地毁了，未免太不顾惜身体……
但身份之隔，不可僭越。身为人臣，这些心事，又怎好摆到那九五至尊面前去讲。
哎……可是若他全不解释，轩宫毫不怀疑他小心眼的陛下恐怕要生他好几天闷气。
愁。
太玑眼瞅着轩宫出去，只觉这两人气氛不对，试探性的戳了戳昊天，担忧问道：“昊天……你还好吧？”瞧他脸色，那分.身毁了对他定也有不小影响。
昊天的脸顷刻就垮了下来，露出心痛的表情：“不好！寡人肉疼啊！”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轩宫心思机敏，现下是被他先前那番话和在位尽责的表现唬过去了，只顾得上心疼他，没空细想，但等轩宫回过味儿来，自会明白其中漏洞。
昊天满面愁容，幽幽叹了口气：“常在泽边走，哪能不湿鞋……”
太玑见他这模样，便知昊天方才的表现是故意的，不是真同轩宫生了气，遂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这事我也有责任……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倒有个主意能帮你一把，就是得看你舍不舍得了。”
昊天的双眼蹭地就亮了起来，“小师兄……？！”
*
之后一连数日，轩宫都被拒在凌霄殿门外，不得入内。
三教掌门在阐教玉虚宫共同商定下了封神榜名录，又在截教碧游宫着门人逐个佥押确认，这一场利益分配才算敲定。
那榜上之人大半都是截教弟子，元始天尊又安排佥押在碧游宫，一来是若定在玉虚宫，必定有不少截教弟子不认账，不肯来签字；二来，也是个威慑，告诉他们榜上有名，在乎小命便不要轻易下山惹事，给自己那几个徒弟降低渡劫难度；三者，这番地点和名单安排，必会令截教弟子认为是他居心叵测，有意打压截教，也就不会对通天有所怨怼了。
通天目的旨在保全他们性命，但在大多数修道弟子眼中，被自己的师父亲手断送道果，和自己选择保命，是两回事。
即便通天是为了他们好，这些人日后活下来，回想起来也未必会领情，只会怨恨通天让他们从此无缘仙道，修顶天了也只能是个神君。
所以元始主动当了恶人，那些截教弟子觉得是他们师伯有意算计，自然就不会仇恨通天。
通天因元始自作主张先斩后奏，要背锅也不先问他愿不愿意，以致从头到尾，在签订封神榜这件事上都没有好脸色，看到元始那张面无表情的冰山脸更是气闷。
弟子们见了，反而更坐实了元始和通天不和的传闻，阐、截两教弟子相看两厌，大有水火不容之势。
但三教关系如何，轩宫是没那个闲心考虑的，昊天摆明了还在同他置气，他还在苦恼怎么能把这页揭过去才是。
封神榜敲定这么大的事，自是要禀告玉帝详情，轩宫理所当然站在凌霄殿外，给侍奉的童子递上折子。
“神君辛苦了，陛下——”
“折子递进来，让他出去。”门内传来昊天威严又冷淡的声音。
那童子对轩宫干笑了一下，俯首转身进殿。
轩宫拉住门边另外一个小童，问道：“近几日陛下可有什么异样？”
那童子摇了摇头，“没有，一切如常。”
轩宫闻言皱起了眉头，失了半身修为，身为天庭之主，不让旁人发觉无可厚非，但……天庭人手不足，每日要处理的事务繁多，他不好好休息，撑什么面子？
轩宫面色阴郁，又问道：“陛下一句别的交代都没有？”
那童子茫然道：“该、该有什么吗？”
轩宫沉默了一会儿，冷脸甩袖走了，剩那小童一人一头雾水。
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轩宫再清楚不过，他不会真因为一件误会就同自己较劲，起码对于知情的自己，让自己暗中送些调理之物，关乎天庭体统，他定会暗示交代的。
这事不对。
谁不知道昊天是道祖座下近侍，就算三清不买他的面子，也绝不会和道祖为难，不至于对他下手，他那防备的说辞……现今想来，全是漏洞。
见鬼！被套路了！！
轩宫快步赶回去，问方才那小童道：“紫霄宫的小少爷离了天庭后，又去了何处？”
那小童思索了一番，迟疑回道：“似是去了北俱芦洲。”
轩宫二话不说，唤来云头就赶了过去。
下界政通人和，殷商刚刚落到帝辛手上。帝辛天资聪颖，资辨捷疾，而且天生神力，智慧非常，继位之后开疆拓土、鼓励农桑，一举征服江淮，将殷商版图扩至渤海和东海，打压刚刚兴起的周国，囚禁周文王姬昌，商之繁盛，世间一时无二。
太玑同昭明在一处，看着水镜里雄才霸略的纣王，昭明怎么也想不通：“子受深得子契伯父喜爱，还常对我夸他说这么多子子孙孙里，子受的智慧不逊于当年的成汤，怎得会让殷商败在他手里呢？”
太玑也不明白，干脆摇了摇头：“后世都说他荒淫无道，沉迷酒色，也许到了他执政末期，失了初心罢。”
喵崽摸着自己的下巴，思索道：“难不成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太玑戳了戳他甩来甩去的尾巴，笑道：“你操心那个做什么，反正你先前的心愿，我已助你达成了，现如今北俱的妖族也都渐渐融进了人群，你也该玩儿够了。”
63/75 首页 上一页 61 62 63 64 65 66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