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想转身把补液袋子给扔掉,衣服下摆就被人给轻轻拽住了。
唐林生转过头,看到小孩子已经醒了,睁着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看着他。小孩子看起来只有三四岁,人小小的。他脸上简单地处理了一下,虽然贴着无菌纱布,但也能看得出小孩子长得很好看:脸蛋圆圆肉肉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睫毛又密又长,就像网络上说的“吃了美颜相机”的小孩子。
想到小孩子的妈妈,唐林生心里又是酸涩又是软了一大片。他蹲下身,怜惜地拉住小朋友因为挂水而发冷的手,声音轻柔:“小朋友怎么了?”
小孩子的童音十分可爱,可问出来的问题却让唐林生不知道怎么回答。
小孩子问他:“哥哥,请问你知道我妈妈在哪里吗?”
唐林生张了张口,但根本不知道怎么对小孩子说出他妈妈已经不在了的事实。
“是不是被怪兽给抓走了?”小孩子见他长久不说话,又说道:“我记得房子开始晃的时候,妈妈说是怪兽来了。那,奥特曼来了吗?”
唐林生看向小男孩满是童真单纯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奥特曼来了。”
小男孩听到他的回复,眼睛一弯笑了起来:“那奥特曼会把我妈妈救回来的吧?!”
唐林生摸摸他的头,沉默不语。
小男孩没等到他的回答,就撑不住身体本能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
灾后第五天是除夕,本应该是全国辞旧迎新,家人欢聚的日子,唐爸唐妈却只能在医院里过年。唐爸爸身体好了一些,但还需要再医院里继续接受治疗,病区里能出院的病人都出院了,最终唐爸唐妈一整间病房只剩下唐爸一个患者。
除夕这天,唐妈妈见唐爸爸精神挺好的,便跟唐爸说她先回家整理一下然后烧点饭菜带到医院来,也算是年夜饭了。
到了吃晚饭的点,唐妈妈带着饭菜回医院。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唐爸爸的哈哈大笑声,她推门便看到唐爸爸和唐霖晟俩人相谈甚欢。
唐妈妈像是早就料到这个场景一样,热络地喊了唐霖晟:“小晟,还没吃饭吧?不嫌弃的话,就跟我们一起吃?”
她把手里的两个布袋子放在移动桌子上,把里面的两个大饭盒一一拿出来摆在桌子上。
唐爸爸看到她打开饭盒盖子,惊呼一声:“林林妈,做了这么多啊!”他拍了拍唐霖晟的肩膀,笑说着:“小晟跟我们一起吃,林林妈虽然不经常烧饭,但烧得还是挺好吃的!”
“就跟我们一起吃好了,一起吃热闹热闹。”唐妈妈笑着把筷子递给唐霖晟。也只有唐爸爸这么迟钝还没看出点端倪,她是早就猜到唐霖晟会来陪老唐,想着跟他一起吃个饭才烧了这么多。不然就他们俩人哪吃得了?
唐霖晟盛情难却地接过筷子:“谢谢伯父伯母。”
唐爸爸:“别谢别谢,我们还没谢谢你呢。这几天自费药一直都是你买的,而且你给我用了药以后我现在血压也控制得很好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唉。”
唐妈妈把筷子递给他:“大过年的,叹什么气!”
唐霖晟:“我问过神外主任,伯父您后续要是稳定的话,三天后就可以出院了。”
“真的啊?”唐妈妈惊喜,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唐霖晟碗里:“那真的是太好了。”
唐妈妈一边吃着菜一边问:“医院这边有没有说林林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唐爸爸嘴巴停住了咀嚼的动作,情绪一下子低落下去。这是林林第一个没跟他们一起过的春节,去了这么些天,也只跟他们打了一通电话报平安。他们知道那边忙,但这种时候没见到孩子,心里总是有点怅然若失。
唐霖晟顿了顿说:“医院这边有计划轮换,到时候会有人过去把他们换回来的。”他已经向医院递交了申请,明天值一天班就过去灾区进行支援。
“那就好那就好。”听了这个消息,唐爸唐妈也舒了心。这几天新闻都是Y县地震的情况,救出来多少人,死了多少人,受伤多少人,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让他们看得心里慌慌的,老是担心林林在那边的安全。
唐爸爸笑着活跃气氛,各种热情地给唐霖晟夹菜。唐霖晟受宠若惊,想到自己和林林的事还瞒着唐爸唐妈,心里又是愧疚。
三人正吃着饭呢,唐霖晟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不好意思地跟唐爸唐妈说了一声,走出病房接电话。
“您好,唐霖晟。”电话是院办打过来的,难道这个时候有什么特殊事情吗?
“唐教授!您可以现在立刻赶往灾区吗?急救车已经备好了!”打电话的人语气非常着急,“魏主任急性胸痛倒在救援地,现在正在被送往Y县人民医院。魏主任看了自己的心电图只来得及说不止急性心梗!现在那边也看不出心梗以外的情况,需要您赶紧过去救魏主任!”
唐霖晟立刻说:“好,我马上去。”他跑回病房对唐爸唐妈说:“伯父伯母不好意思,灾区那边有紧急情况,我现在要立刻赶过去,就不能你们过年了。”
唐妈妈见他一脸焦急,忙说:“快去快去!我们这里没事。”
唐霖晟点点头,就转身往外跑去。
唐妈妈像是想到了什么,赶紧跟着跑出去喊道:“小晟!”
唐霖晟停住脚步转头:“伯母还有什么事?”
“到了那边记得报个平安,”唐妈妈轻喘着气说,“回来后就把你和林林的事跟我们说了吧。”
唐霖晟愣了一下,看着唐妈妈的笑脸重重地点了点头:“好。”说完,他便往外跑去。
唐爸爸见唐妈妈回来,便问道:“小晟有说去那边什么事吗?”
“没有啊。”
唐爸爸“哦”了一声,说:“我以为你去问这个了,那你不是问这个你去干嘛了?”
唐妈妈老神在在地夹了一筷子,说:“让你多一个儿子去了。”
唐爸爸:“……嗯嗯?”他扒拉了一口饭,含糊着问:“什么意思?”
“你说你,”唐妈妈说,“这么多天了你都没看出点什么来?”
“要看出点什么?”他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了点什么啊?
唐妈妈见他想要伸筷子到红烧肉的饭盒里,忙把红烧肉拿走:“医生说了你吃东西要清淡!没想过小晟这几天一直对我们关怀备至是因为什么?”
唐爸爸摇摇头,夹菜的动作停在那里。他说:“你说啊,干嘛不一次性说完?直接说!”哎呀,他都吃了好久清淡的了,嘴巴里都淡得没味了。“我就吃一点点行不行?”
唐妈妈果断摇头:“这次还不足以成为教训吗?!这红烧肉我是专门给小晟烧的,没你的份。”
唐爸爸一脸委屈地咬了咬筷子:“好吧。”
唐妈妈说:“这么久了,你都没看出来小晟喜欢林林吗?”
“啊?!”唐爸爸叫了一声,饭也忘了扒:“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唐妈妈把清炒土豆丝和包心菜拌粉丝放到他面前,眼睛一瞥说:“小晟喜欢林林,他们是一对。”
“俩男的?!”
唐妈妈眼睛一瞪:“俩男的怎么了,谁说情侣一定得是一男一女了!”
“不是,不是……这这什么情况啊?”
唐妈妈说:“就是这个情况啊,你可不要给我搞破坏,我已经同意他们俩了!”
唐爸爸:??!这什么情况,林林妈是在跟他开玩笑吗?!不是说儿子谈了个女朋友的吗?怎么变成小晟了?
***
唐霖晟一路跑到了急诊门口,径直上了急救车。车子正要发动的时候,外面传来高麟山的喊声:“等一下!”
车门被打开,高麟山忙上车坐好。“好了,师傅你开吧。”
急救车上还坐了其他赶去支援的几个医生护士,高麟山只能挤坐在唐霖晟边上。
唐霖晟:“……高主任你怎么来了?”
高麟山面色沉沉,他说:“因为魏主任。”他低下头,握紧了手里的东西。灾区打电话给院办的时候,他正好也在院办。听了这个消息,他当即就申请跟去灾区。当时单护士长也在院办,听到这个消息立马让他先去魏云办公桌里找一下药带过去。
他想到自己在魏老头桌子上翻到的放在抽屉里最上方的申请表,心里就一阵阵难受。
为什么,为什么魏老头会有一张写好的主任应聘表?应聘人上面写着他的名字,介绍人一栏也签好了魏老头的名字?
他心里一惊:难道是自己一直以来都误会了魏老头?
高麟山握紧了手里的小口香糖罐子,口香糖罐子里放着的是心内科医生熟悉的药物。要不是护士长说,他都不知道魏老头一直在吃药。
跟魏老头在一间办公室这么久,他都没有发现这件事情。
他知道,这不是魏老头藏的好,而是他不够关心魏老头。
他一直以为魏老头上手术台上得少是因为其他事情太忙了,难道其实是因为身体问题吗?
往日种种浮现在眼前,他想到魏云曾经对他说的那些话,曾经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学习画面、过去魏云带着他悉心教导的日子在脑海中一帧帧浮现。
他恨自己怎么这个时候才发现,为什么魏老头不直接跟他说!要是早点说的话……
他甚至还为了去灾区的事情跟魏老头吵,让他带病去灾区!
高麟山抬起头,眼里是化不开的愧疚和自责。他看向唐霖晟问道:“唐教授,我想问你一件事。”
“问。”
“你当初回国,”高麟山顿了顿,继续问道:“魏主任是怎么跟你说的?”
唐霖晟看了他一眼,把之前刚来八西时的说辞又说了一遍。“……魏主任爱才,希望我的加入,可以让八西更强大。”
高麟山:“除了这些……还有没有别的?”
唐霖晟沉默了一会儿,说:“有。”
高麟山立即坐正,认真地听着。
“他当时跟我说,希望我回国可以带一带他的徒弟,让他更进一步。”唐霖晟说,“不过,他一直没介绍给我他的徒弟是谁。”
唐霖晟转头看向高麟山,一下子怔住了:“高主任,你……”车窗外的一个个滑过的路灯照在高麟山脸上,反射着异样的光。
高麟山红着眼睛摇摇头,想说什么最终却低头掩面哭了起来。
车上的人都震惊了,这是他们认识的一贯爽朗的高主任?一个男人,怎么突然就哭了?
唐霖晟想到自己刚说的话,心里一下子懂了。他没说什么话,只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递给高麟山。
这么些天过去了,通往Y县灾区的路好稍微走了一些,急救车又是一路拉铃畅通无阻地赶过去,三小时后便赶到了Y县人民医院。
唐霖晟和高麟山一下车就争分夺秒地跑向急诊手术室。唐霖晟一进去,就忙报了自己的名字和来处。里面的医生见是明珠医院心内科过来的医生,忙把手上的心电图、心超、CT等报告单子交给唐霖晟。“我们怀疑是急性下壁心梗,但总觉得哪里有问题,还没有做急诊PCI。”
唐霖晟接过报告,眉头皱了起来,他说:“幸好还没做PCI。魏主任不止是急性心梗,要赶紧再做个加强CT确诊。”
那边医生一听,忙打电话给CT室。
“CT室那边还有两个重伤伤员排队,怎么办?我们医院小就只有一个CT室!”
高麟山忙拿过心电图仔细看了起来,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猛抬头问唐霖晟:“难道还有主动脉夹层吗?!”
唐霖晟面色难看地点了点头。
高麟山一下子踉跄几下,主动脉夹层……怎么会是这么严重的疾病。
这个手术,在没有做过加强CT的情况,在不知道夹层所在位置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完成。
他看过相关的文献,主动脉夹层的急诊手术难度很大,不仅对手术的医生要求很高对患者的心脏要求也很高。
“来不及了,我们赶过来已经拖了一段时间了,再拖下去……”
唐霖晟没说话,但在场的医生都知道他的意思。再拖下去,魏主任就会因为心肌缺血缺氧严重而死亡。
唐霖晟果断决定:“现在就进行手术。”说完,他就开始脱衣服,去一旁拿手术衣。
高麟山忙跟上他,表情焦急:“万一,万一主动脉夹层破裂怎么办!”
唐霖晟已经穿上绿色的手术衣,面色冷静地戴上口罩:“再不做手术,魏主任就来不及了!如果你可以,我还需要你帮忙。”
高麟山咬了咬牙,唐霖晟说得对,不管怎么样总要试一试!唐霖晟是魏老头从美国聘请过来的,他应该相信唐霖晟!他立马拿过手术服,开始换衣服。
手术室里,唐霖晟想到自己刚在心超上看到的检查图,对高麟山说:“等下我先开胸,到时候需要你帮我同期搭桥。”
高麟山面色严肃地点点头:“好,开始吧。”
唐霖晟接过手术刀,开胸后开始小心排查。
“……找到了,”唐霖晟语气凝重,“是主动脉夹层导致右冠开口闭塞导致了下壁心梗!”
高麟山心里一下子慌了,怎么……怎么会这样?!
主动脉夹层、右冠闭塞还有心梗,这每一个拉出来就已经很难解决了,更何况是联合在一起?
这种情况,任何医生听了都要心惊胆战。
唐霖晟沉声到:“等下我来处理主动脉夹层,开通闭塞的右冠。到时候你要跟上我的动作,同期进行搭桥手术。”
高麟山心里慌乱,但他知道这个时候要是他乱了阵脚就更对不起魏老头了!
48/50 首页 上一页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