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带领的皇帝车驾浩浩荡荡,在官道上急速前行,前面时不时出现个鬼鬼遂遂的身影,一闪而过。
王公公奸笑一声,呵呵,上钩了。
黄河边上,数万的农民起义军聚集在一片空滩上,最大的头头高迎祥正在做战前总动员,攻进洛阳,杀福王,劫皇帝。
二十四岁的青年李自成立在舅舅一侧,浓眉剑目,威武不凡,听高迎祥讲完,他率先举起了大刀。
“跟随闯王,杀福王!”
黄河岸边,喊声阵阵,杀意滔天。
孙传庭在接到皇帝在榆林的消息后,暗叫不好,这洪承畴,能护好驾吗,但又没接到皇帝前去护驾的旨意,心下正盘算着,忽听到侍卫前来报告,高迎祥的数万人马正气势汹汹地直奔洛阳而去,据细作探听,是奔着皇帝去的。
孙传庭脸色一变,穿上盔甲,匆匆点了帐下三万兵马,日夜兼程,向洛阳奔去。
早就接到皇帝陛下要驾临旨意的福王,正满面春色地指挥着家丁布置花园,上次看小皇帝言谈举止,很是浮夸,所以这次,自己一定要布置地富贵奢靡,让皇帝尽性。
城外战马嘶鸣,地动山摇,福王笑了笑,这皇侄,还真是爱排场呵,他高声朝内院叫喊着,让自己那百十个小妾打扮得珠光宝气,盛装出迎。
土头土脸杀意腾腾的高迎祥在看到跪了一地的福王及家眷,目瞪口呆,这该死的肥胖子,投个降而已,搞得像接驾似的,臭显摆你的财富呀还是你的女人呀?
肥胖的福王跪下费劲,起身更费劲,在听到前方马停住后,他低着头,三呼万岁。
高迎祥昂了昂头,这朱家人还真是大方,称帝,连自己都没想到的事,这皇帝的亲叔叔倒先想到了,看了看这个讨厌的大胖子,对杀他这事有了一丝犹豫。
福王最小也是最受宠的一个小妾好奇地抬起头,在看到当前而立的黑脸中年汉子时,疑惑地‘咦’了一声,王爷不是说皇帝是个俊俏的少年朗吗,怎么会这么老?
听到自己爱妾的声音,又好久没得到皇帝回应的福王,疑惑地抬起了头。
‘嘤’,肥胖的福王发出一声娇弱地呼喊,便一头倒在了地上,嘭地一声,砸起尘土一片。
“都给我绑起来,押到福王府”高迎祥鄙夷地看了眼大胖子,骑着马径直进了王府。
一进王府,士兵们立即两眼放光,如置仙境,那一树树的珊瑚,整齐地摆放在道路两侧,像小白杨一样廉价地充当了路旁的绿化。
主桌上摆了一百零八道菜,妈的,就是只鸡,也得趴在摆满牡丹花的盘子里,义军士兵抓起那些花,狠狠地砸在福王那张大胖脸上,把烤鸡拿起来,献给高迎祥。
“众将不必客气,都坐下,慢慢吃,顺便审贪王,搬金子,来”高迎祥接过烤鸡,大啦啦坐在了给皇帝设置的主位上。
众头头们哈哈笑着,纷纷找了个贵宾位坐下,对着一桌子山珍海味,大快朵颐起来。
高迎祥喝了口酒,看了眼满脸灰土,坐在地上的福王,转头问李自成:“成儿,如何处置这头大胖猪呀,你可有好主意?”
李自成看也没看福王一眼,用极其厌恶的语气说:“此人身为皇亲,不思报国,不知沐民,一味地横征暴敛,人人得而诛之,这身肥肉也是桌上的山珍海味养出来的,可别浪费了,来,架口大锅,把这个扔进去,煮一锅福禄汤,让全军共享。”
“好,妙!妙!”高迎祥抚掌大笑,福王面如死灰,女人们哭天喊地。
很快,大锅架起来了,锅里的水滚着小浪花,热情地向福王发出了邀请。
四个士兵走了过来,分别抓住福王的两只胳膊两条腿,猛地一抬,奇迹出现了,四个黑瘦的小兵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福王纹丝不动。
高迎祥黑了脸,他一挥手,又上去了四个。
八个人,终于把福王抬了起来,在到达大锅前,福王害怕地抖了抖,八个人又被四仰八叉地掀翻在地,福王啪地又摔在地上。
他像个八爪鱼一样,扒在地上,觉得此时的大地母亲是多么地亲切,他想起了自己从小受到的万千宠爱,吃过的万千风味,本王不想死啊,那么多钱,那么多地,那么多女人,我死了,他们该怎么办呢。
耳边好像传来马蹄声,地动山摇,是父皇来接自己了吗,福王那肥胖地看不到眼睛的脸上,终于流下一滴悔恨的泪。
主座上的高迎祥却变了脸色,他抽出大刀,冲了出去。
门外,义军已经与孙传庭的新秦军战在一起。
看到急急冲出来的魁伟汉子,孙传庭弯了弯嘴角,缓缓拉开了弓。
就在那支箭到达高迎祥胸口的时候,一把大刀斜斜地刺了过来,利落地把箭打掉,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护在高迎祥前方,拼命向外突围。
“他是谁?”孙传庭问身边的师爷。
“高迎祥的外甥,李自成。”山羊胡子的师爷回道。
“这个李自成,我要活的。”孙传庭说着,又举起了弓。这箭没有虚发,它尖叫着划破空气,直直钻进了李自成的大腿。
但那大腿好像不是李自成自己的,他带着箭,挥着大刀,继续护卫高迎祥突围。
“呵呵,有点意思啊,还很忠诚,众将,给我对准了高迎祥,射!”孙传庭下了必杀的手势。
李自成眼睁睁地看到几百只箭射向高迎祥,他愤怒地回过头,看到那个清秀的书生骑在马上,笑得云淡风轻。
高迎祥被射成了刺猬,李自成的脖子架着两把大刀,他愤愤地盯着向自己走近的清秀书生,眼中喷出的火能灼伤人。
“带下去,关他几天,多送些梨子,让他先败败火。”清秀书生笑了笑,朝后抬了抬手,马上有几个士兵走上来,押了李自成下去了。
走进院子,大锅里的水沸腾着,福王死猪一样躺在地上,孙传庭蹲在他跟前,问:“福王殿下,陛下呢?”
“是父皇派你来接我的吗,还是父皇最疼我,他不舍得本王受如此大辱,派阴兵来接本王来了,你扶我起来,我这就跟你走。”福王流着泪,握住了他的手。
孙传庭看了眼大锅,又看了眼福王,好像明白了点什么,他站起来,高声叫来二十四个人,把福王抬进了他那三米宽的大床上。
姗姗来迟的天子车驾驰进了福王府,王公公看到福王还健在,怔了怔,便从左胸处掏出一封信,递给还摊成一堆泥的福王。
福王看完,挣扎着坐起来,吃惊地看着王公公,张着大嘴,抖了半天,才颤声问道:“陛下真乃天命所归呀,做的梦竟然得到了仙人的指点,告诉陛下,本王明日便散尽土地,分给这些义军流民耕种,绝对要为我父皇母妃在阴间积福,也为我大明江山积福。”
“福王殿下英明呀,陛下在得仙人示梦后,早已把名下的田地分到了京城周围的农民手中,这次本想亲自来洛阳和您商量此事,中途有事离开,特催我等快马来此,万幸,得先皇保佑,孙将军救驾,无碍便好呀,陛下说,请福王殿下放心,锅里有,碗里就有,若连锅都没了,碗也不会存在,您说呢?”
第47章 桃园
福王又想起自己差点被义军煮成了汤,不禁流下泪来,翻起笨拙的身子,跪在床上,遥遥给皇帝磕了个头。
“其余亲王,还有劳福王殿下帮着陛下劝说一二呀”王公公笑着说。
“本王义不容辞”福王肃了肃大胖脸,倒难得地有担当。
孙传庭和王公公走了出来,出了院子后,才悄悄地问:“王公公,陛下呢?”
“去您那儿了”王公公笑眯眯地看着他。
稳重的书生差点跳了起来,他眨巴着眼睛,瞪了王公公老半天,才静下来,点点头,很欣慰地笑了。
“陛下好谋略!”
第二天,福王散尽了二千顷土地,替大明安置了高迎祥投降的数万义军。
一身轻松的福王手里紧紧握着一串佛珠,亲自把王公公和孙传庭送出城外十里。
“公公,请转告陛下,本王会每日施粥舍饭,救济灾民,为父皇母妃在阴间祈福,愿二尊早日脱离难境,得道成仙。给其他几位王兄的信也都发出去了,望陛下不要忧心。”
王公公笑了笑,又从右胸处掏出一幅字,递给福王。福王接过,展开一看,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四个大字:“福禄双全”。
福王肥胖的身躯剧烈地颤了一下。
“福王殿下,陛下让奴婢转告殿下,只有天下百姓福禄双全了,才有我朱家人的福禄双全,才有我大明天下的福禄双全呀。”王公公想显得严肃点,想盯着福王的眼睛,但找了半天,也没见他睁开,便对着他的额头,把皇帝的话很正经地说了出去。
一滴眼泪从额头下方流了出来,福王费劲地转了身,朝北拱手谢恩。
从鬼门关回来的福王转了性子,成了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与此同时,一直到死,他都对当今天子保持了崇高的膜拜,能在一个月前就能得仙人入梦,得知自己被流民煮成福禄汤的帝王,不是真正的天子,那是什么?
既然真龙天子说自己的父皇母妃因子孙横征暴敛,不爱护百姓而在阴间受罚,那就按真龙天子说得,还富于民,自己是父皇母妃的掌上明珠,怎能让二老受苦?
哼哼,不但自己,那几个不成器的亲王,本王要死盯着你们,再有不法的举动,看本王怎么收拾你们。
大明天子的亲戚们都收了棱角,转了佛姓,看谁家盖的粥棚多,成了新的攀比项目。
这事最最意外的收获便是,肥成圆球的福王,体重竟然慢慢地降了下来,几年后顾岳再次见到他的时候,看到那双和崇祯神似的眼睛,竟也有点眉清目秀的味道。
可不是嘛,被万历皇帝和郑贵妃放在心尖尖上的孩子,怎么会长残了?
黄土漫天,在一条羊肠小道上,一阵马蹄声急,十几人骑着高头大马,急驰而来,为首的蓝衣人公子神情愉悦,看到前方一片桃林,便停下马,走了进去。
天气很热,顾岳下了马,从侍卫手中接过扇子,边扇边走进了桃园,园中很静,几株老桃树树干虽然皴裂,但桃子却结得肥美,树下一口深井,一个老人正打了水,浇在桃树根上。
一个侍卫走上前去,很客气地表达了想要买点桃子并借此地休息一下的意愿。
老人也不答话,指了指嘴巴,又指了指远处一棵大树。
原来不会说话,顾岳朝他点点头,顺着他指的方向,迈步向里走去,快到那棵大树的时候,一阵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
顾岳转过来,看到高大的香樟树下,两个年轻书生对面而坐,喝着酒,两个小丫环在一旁给打着扇,在这荒凉的西北,倒给人一种江南小调的味道。
听到动静,两个年轻人抬起头来,顾岳忙拱手施礼:“天热口喝,来此讨口水喝,未料打扰二位雅兴了。”
正对面的少年很爽朗地笑了笑,吩咐小丫头去搬把椅子来,让顾岳坐下喝酒,又吩咐摘了些桃子,给那群侍卫吃。
两个少年都是十八九岁年纪,跟崇祯差不多大,一个看起来爽朗明快,一个沉着个脸,不声不响地,很是沉默寡言。
“小弟昆山顾绛,这位是我的好友黄宗羲,不知兄台怎么称呼?”明快的少年朝顾岳拱了拱手。
“我姓朱,刚从洛阳来。”顾岳很诚恳也有所保留地回答,但这两位少年的名字,怎么听着有点名气呢。
顾岳仔细在脑中搜索着崇祯的人生剧本,发现他与这两人没什么交集,又不死心的回顾了一下自己的历史知识,一道白光闪过,一个更加响亮的名字跳了出来。
顾炎武,那个曾经六次专程去哭拜崇祯的清初开山文学大家,而黄宗羲,与他在当时是齐名的三大儒之一。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这句在自已上辈子贯穿整个热血中学时代的话,此刻又像个春雷一样,响在耳边。
但说出这句话的少年,却在好奇地打量着自己,还很潇洒地从小丫头手中用嘴叼过一块块切好的桃肉。
人不风流枉少年呀。
“朱兄呀,你家的事情,小弟也有所耳闻,其实这样也好,天下都是你们朱家的,还在乎那点身外之物做甚。”顾绛嘴里边嚼着桃肉,边出声抚慰这个看上去颇受打击的朱家贵公子。
这是把皇帝当成了福王的儿子?顾岳低了头,在这两位大才子面前,要不要开诚布公,表明身份。
但很健谈的顾绛又开口了,他看了低着头的朱公子,很不客气地教训道:“虽然与朱兄初次见面,但见你面相清贵,不似你那不检点的父王,瞧瞧你们这些朱家子孙,文不能治国,武不能安/邦,除了吃饭数钱玩女人,还会做点什么?”
顾岳抬起头,眨了下眼,目露感激,少年呀,你可真会讲,这正是我的心里话呀。
顾绛看着朱姓公子很认真地在听自己的话,大概觉得是孺子可教也,更是连喝两杯酒,又沉着个脸开口了。
“你们朱家人,也就你那个皇帝堂兄还像个男人,才十九岁,一上台便诛杀魏党,还朝堂一片清白,前些天又亲自斩杀了四名大贪官,还粮于百姓,你呀,也别在洛阳混了,去北京,找你堂兄要个小官,总能为国出点力吧。”
顾岳有点害羞,自己有这么好吗?
在顾绛说话的空,另一个少年黄宗羲却一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自己,看到这位赵姓公子脸色微红,便出声问道:“敢问朱兄,叫什么名字呀?”
“朱由检”顾岳很老实地回答道,一双平静的眼睛盯了回去。
桃园很静,只剩下顾绛嚼桃肉的声音,在片刻后,这种声音也消失了,顾绛含着一口桃肉,吃惊地望着顾岳。
顾岳笑了笑,端起面前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看到终于反应过来的两人要行大礼,顾岳忙制止了他们。
“出门在外,无须大礼,二位都是大才,今年秋试,希望能在金殿上看到你们。”
毕竟还是少年,两人激动地小脸红通通地,直直地看着这位刚被自己教训过的皇帝。
但这位与自己同龄的皇帝显然要稳重得多,他淡定地喝着酒,平和地聊着路上见闻,很是亲和。
临走的时候,还非得让侍卫留下吃桃的银子,笑着看自己收下,才上马离去。
两人一直看到那一团尘土远去,才回过头来,面面相觑,半天没回过神来。
“顾兄,你去吗?”
“去,怎么不去,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咱们一起去。”
“好!”
顾岳直到离开好久,还在担心,顾炎武之所以在文学及其他学科方面能有开山的才华,正是经历了国破家亡,山河飘摇,若是一帆风顺地考科举,进了仕,历史上会不会多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官员,少了一个惊才绝艳的大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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