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嗣荣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现在江至如的打探更是印证了这个想法。让他先去查探就是怕打草惊蛇。
“至如今晚便睡在这里,不必回雷豆轩了,好好休息吧。”看着那胸口隐隐约约漏出来的青紫伤痕,吕嗣荣只觉得不可思议,张尚书是科举出身的饱学之士,平日里看着也十分正派,没想到口味竟这般奇特。
人,真的不可以貌相。他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太单纯了。
江至如支起身子谢恩,被吕嗣荣给拦住了。
第二日,吕嗣荣给了江至如三百两银子的酬劳后,就去了户部,问起江南将军缴上来的五千两黄金税收。
揣着明白装糊涂跑到户部来问这件事是为了履行正当的查案手续给皇帝看,果然不只是张尚书和他手下的两位侍郎,户部上上下下口风都十分一致,都说这钱没问题。吕嗣荣的下属去找来了户部的数簿呈上来给他,吕嗣荣随便翻了两页就放下了,因为上面的纪录根本没有问题。
不过他也没有把希望寄托在正常的查案程序上。江至如已经为他查清了底细。
太子与儇王,五千两黄金的税收,这个责任落在谁的头上都会影响其形象。
不过若是能利用起两虎相争的形式,或许他就不会这么被动了。他在想,假如介时他们争相将贪污的帽子往对方头上扣,自然而然的就会暴露出一些线索。
从前他吕嗣荣是逍遥的王爷,是不管事的人,从未与这些龌龊之事打过交道。只能叹一句,要是走正常程序,查贪真是犹如大海捞针,波云诡谲,难难难啊!
吕嗣荣容好不容易才从吕依却那里要到这崭露头角的机会,如果这次的案子查不出来,那他先前的保证将没有任何意义。他的父皇会觉得他无能。
在吕依却的心中,他的形象也会一落千丈,那他可真要安安分分做上一辈子的闲散王爷了。
他既不想去求太子,也不希望他的父皇觉得他没有能力,那他该如何是好?
他陷入了沉思。
如今的突破口不过是太子和儇王,不甘于平庸,便非要选择一个。
太子为正统,继承皇位名正言顺,又对吕嗣荣多番招揽,为人宽和大度。不能说是最好的去处,可除了儇王就是他了。
吕嗣荣和儇王结过梁子,而且儇王根本无意招揽他做盟友,吕嗣昭的麾下是决计不能去也挤不进去的。
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去求太子。
第19章 猜度帝心
若去求太子,就等于同意加入太子阵营。这世间永恒的是利益,他唯一能回报他的就是站队。
萧季凌帮着分析,两人在竹厅里写写画画,高谈阔论。
“以当今圣上的聪明才智,您会面对的他能想不到吗?当今圣上何等聪明睿智,他明知道有一笔五千两黄金的案子却秘而不宣,叫你一个从未参过政的王爷来查,而且这个案子还牵扯了太子儇王两方势力。这是为什么?如果真想查脏款,为什么没有圣旨?也没有军兵?”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明白了,父皇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人心’之间也。”吕嗣荣突然觉得眉目清明,先前一心想着要干出一番大事业证明自己,却忽略了事情的本身就是一个局。
“我觉得皇上根本就不是完全信任你,或者说这件事情根本没有抱着要你去解决的想法,圣旨不发,也没给你派兵,你自己势力单薄,怎么看都不可能完成这样一件难如登天的任务。”萧季凌在一旁解释说明。
“五千两黄金是一笔天大的钱,皇上虽正值盛年,但是挑的两方势力真正争夺起来,也不利于江山的稳固。但估摸着他也是不想让自己的两个儿子做得太过分,用你去敲打敲打,他们往后就不敢太嚣张了。”
吕嗣荣靠在椅子上,大拇指揩着下巴,心里因为他的一席话慢慢清亮起来,遂觉得自己真是捡到宝了。不但拥有了像三花团这样一个强盛的关系网,还拥有了萧季凌这样一个条理清晰的军师。
他身在局中,常常被迷雾笼罩,而他站在一旁正好看得清楚。
“父皇正值盛年,虽然立了太子,却也不会喜欢见到有人觊觎皇位。本王不论选的是哪一方,都不是最好的答案。此举根本不是在考验我的能力,不论选择的是哪一方,都会失了我的初心。”吕嗣荣想明白了,脊背就有些发凉,他差点就行差踏错了。
“季凌,你真聪明,真谢谢你帮我分析,可若是不做选择,又当如何呢?”
萧季凌沉吟一会儿答道:“君心难测,可是王爷本身就并无坏心,不如把自己的难处摊开。君心难测,您最好的办法就是一五一十秉告皇上。”
吕嗣荣深以为是。
第二日,他穿着从未上过身的紫色朝服,从正门进了皇宫。
虽说皇子成年之后都被允许进入朝堂,可是从前的吕嗣荣一味装乖,为避免不必要的风波,一直没去过,这也算是他人生第一次入朝了。
时间未到,皇帝还没出来,三位皇子穿着的朝服在殿中熠熠生辉。
太子穿朱,两王穿紫,款式上与一品大员无甚区别。可上面蟒龙蛟龙的纹样都是以金线绣成,加上生于皇家与生俱来的一股贵气,他们就像早晨初生的太阳,刺人眼睛。
“今天逍遥王爷怎么来了?”离得稍远些的官员窃窃私语,“逍遥王爷”是他们私底下给吕嗣荣起的绰号,倒是很合他的作风。
“听说是户部的事儿,陛下真的打算严格查办了吗?”另一人回道。
“我看陛下没那个意思,若真查会派他?”在京城当官的各个都是人精,能当官多年的自是人精中的人精,最善揣测上者的心思。
“陛下临朝!”内侍总管高唱,帝王仪仗伴着穿着龙袍的吕依却踏入乾擎殿,殿中众人皆伏地跪拜。
因为吕嗣荣在最后时刻才敢进门所以没有排位,吕嗣昭又丝毫不让,他只好站在了三王的最后面。
吕依却一眼就看见了他,允了众人起身,就问他来做什么。
吕嗣荣出列跪拜,说有事禀告,吕依却却说了一堆叫他既然来了就要好好学习的官话,而后叫他站到一边去了。
方才议论纷纷的两位大臣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得意之色。
早朝例行的议事有好几桩都是积压的旧事,吕嗣荣听得半知半解,浑浑噩噩。只是每到太子和儇王发言的时候,他都会投去艳羡的目光。同是皇室亲兄弟,却是完全不同的命运。
好不容易挨到结束,吕依却留下了他单独禀报。
“儿臣无能,此来是向父皇告罪,户部的势力由太子和儇王刮分,以儿臣的能力只能走正规程序去查,可想而知,并没有人会听我的话。他们说钱没丢,从账面上看也是天衣无缝。”
吕依却果然如想象一般没有生气,反而是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朕早就想到了,只是想看看你到底会归到哪一边去。”吕依却的笑眼里射出丝丝精光。他是个理智到接近冷酷的帝王,他不会去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吕嗣荣心里十分后怕,却也只能陪着笑脸。
“如果儿臣去求了大皇兄或者三皇弟,父皇会不会当儿臣结党营私,因此惩罚儿臣?”吕嗣荣也就表现出一副什么都不懂得的神情去问他的父皇。
“哦,不会,要是你选了他们之一,朕自然有别的差事给你。”吕依却低头沉思道。“不过,你两边都不帮,心里只向着父皇,直接回来和父皇说,自然是最好的。“
“既然涉及党争,父皇定是有自己的安排。儿臣现在向父皇请示,该怎么做都听父皇的。”吕嗣荣磕头到地。
“你是朕最听话的儿子,不争储位,也不曾另起炉灶,朕就给你自由选择的权利。”吕依却唇边的笑意有些冷凝,但是他不敢抬头,也看不到。
“儿臣读圣贤书,上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父皇是天子,儿臣只效忠于父皇。”
“哈哈哈哈哈,父皇多得是人为父皇效力。如果你为父皇效力,将来不管是太子还是儇王登上皇位,第一个要清除的人就都是你。”吕依却笑着说。
从前想的是怎样开枝散叶儿孙满堂,现今儿子们的翅膀都长硬了,就要想着该如何提防他们,这就是皇家之哀啊。
“父皇叫我帮谁我便帮谁。”吕嗣荣话语更加诚恳。
“你去帮太子吧。老三脾气坏,朕倒真担心他欺负到自个儿兄长的头上。”谁都能听得明白,他是防着儇王一支,怕他真有一天做出夺位的事情来。
以太子的性格登基,遥王和儇王或许还能留有一条命在,但若是儇王夺得大宝,这兄弟二人怕是一个也留不下。
“儿臣领旨。”吕嗣荣叩拜说。
第20章 献莲
吕嗣荣从未亲自造访斗宸宫,特别是在太子对他流露出招揽之意后。吕嗣行已经做好了打一场攻坚战的准备,却被李贵披上来的大红斗篷搞得猝不及防。
“这、这是怎么个……意思?”吕嗣行缩着脖子说话,禁不住倒吸了口气。
他这个二弟,今天很是不同,应该说是不正常。
他红光满面,步伐轻快,眉梢眼角都是春意。难不成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几日前,父皇委派遥王差事,他就在想怎样能让张尚书帮帮吕嗣荣,让他记住自己的好。
可还没等行动,这件事又偃旗息鼓了,一向聪明的太子也被整懵了,尤其是这件大红斗篷被披到自己身上的时候。
“遥王,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从主殿拐角捧着茶转出来的太子妃也被惊了一下,随即就扯着嘴角笑开了。她家夫君一贯稳重老成,在他刚及冠那年她嫁过来时见到的就是了。今天这样带着些窘迫的神情真是让人忍不住发笑。
不过虽然不知道吕嗣荣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太子夫妻却没从他的行为里看出恶意,不然此时便要叫金吾卫出来护驾了。
“太子殿下请随臣弟来。”吕嗣荣对他招招手,还吩咐李贵搬来一张凳子放在厅堂正中央。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主动的遥王。他第一次见遥王这么主动去做一件事,这令他很意外。这一次和上一次不一样,这一次是他主动,他被动。
他脸上笑模笑样的。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吕嗣荣的喜事就是找到了一直以来追寻的一个目标。
从前这个目标是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可是随着他年龄越大,见过的东西越多,就越想把日子过得有趣一些。
逆来顺受根本阻止不了一些苦难的来临,可是那时候的他没有目标,身边的人对他说太子伪善,儇王暴戾,都不合适。
这回,在进宫面见父皇之后他都想通了,自己的性子只适合做一个辅佐之臣,他的身后没有像皇后或者婳贵妃那样的靠山。
若还想有几分建树,就必须从两方势力中挑选一个。
他选择了太子。
吕嗣荣把吕嗣行安排到大殿的正中央,然后围着他转,慢慢走,口中念念有词。
“白日曜青春,时雨静飞尘。”
“寒冰辟炎景,凉风飘我身。”
“清醴盈金觞,肴馔纵横陈。”
“齐人进奇乐,歌者出西秦。”
“翩翩我公子,机巧忽若神。”
在念到最后一句时,吕嗣荣绕着太子走完一周,正好回到了太子的面前,一对眼晴含笑着看他。
“《侍太子坐》?”吕嗣行回望吕嗣荣问道。
他语气有些激动。他本来还带着疑惑,在听完第一句之后就恍然大悟了。他听明白了,心里一下高兴起来,脸上洋溢出笑意。
吕嗣行从未把吕嗣昭当成亲弟弟,但是对吕嗣荣的态度是不一样的。他虽然有正位乾擎殿的野心,但是也不希望自己成为孤家寡人,在将来问鼎天下的时候,连个可以一块儿喝酒的人都没有。
吕嗣荣柔和弱小,麾下多出这样一员大将,绝对不会引起父皇的危机感,还能在旁人口中落下个兄友弟恭的好名声。最重要的是,他也和吕嗣昭站在对立面。他除了自己别无选择,也就会完全地效忠于自己了。
“正是。”吕嗣荣也很高兴,一双眼睛亮亮地盯着太子。
“这是曹植侍太子曹丕坐宴时写的诗歌,遥王,你终于想通了。”吕嗣行双眼闪烁着光芒。
“‘翩翩我公子,机巧忽若神’,在此时的我的心中,太子殿下您便是这个样子。”吕嗣荣略有些羞涩地低头。因为得到了皇帝的认可,吕嗣荣这一步踏得是稳健结实,心里一点儿也不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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