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玩,她就狠狠抽了十板,继而把木板递给了令狐雪。
令狐雪是一向十分和善的,可是如今,如雪的肌肤上平添了几分阴翳,蓝绿色的眼珠变得像是能将人吸进去的漩涡,他整个人像是厉鬼一般。
在情融署,卫香生对萧季凌态度十分恶劣,连带着手底下的那群伶人也对他很疏离,只有令狐雪和他还有几句话聊。在他的印象里,令狐雪是一个十分温和的人,竟想不到会为这种事大动肝火,萧季凌望令狐雪问:“你也爱干这种事吗?”
令狐雪瞪着他那双幽森的眼睛开口说:“不。不是我爱打人板子,而是卫香生是我的朋友,他和她作对就是和我作对,我不会放过他。这就是朋友的意义。”
说完,他便不理会小贩的惨叫,雪上加霜又打了十板。然后,他将木板递给了萧季凌。
萧季凌手里拿着那根木板,看了看躺在地上哀嚎的小贩,内心深处涌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是仗势欺人的行为吗?是的。这是他所不齿的行为吗?是的。这是违背他良知的行为吗?是的。
可是,从前的他永远是弱者,永远是站在被人欺凌的角度去看待世界,以至于遇到一个对他好、看起来尊重他的人,他便交以真心,到最后信任被毁灭、真心被践踏。现在他面对的是一个小贩,一个在他们的威势下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的小贩。对这个小贩,他可以做一切他想做的事情。他不再是弱者,而变成了一个高高在上的强者。萧季凌终于体会到,当吕嗣昭,皇帝陛下,甚至是……吕嗣荣看待他时是一种怎样的态度。
如果变成强者,是不是就没有人敢伤害自己?
萧季凌举起手臂,打了下去。一下,两下,三下……起初他还有些下不了手,可是渐渐地,心理负担消失了,他狠狠地一下下打下去。他无法用语言去形容这种感觉,只知道,这种感觉,是他在那个循规蹈矩的遥王府所感受不到的,是跋扈嚣张纵容自己人横行霸道的儇王府才有的。
不知不觉,三十板已经打完了。
令狐雪在一旁,拍了拍萧季凌的肩膀,不知是勉励还是怜惜,“做人不要太善良,你不欺负人,就是人欺负你了。我们这些伶人难道体会得还不够吗?”
将木板给了小厮,他有些怅然若失地看着自己的手掌。论欺凌,天底下哪里还有人比伶人更懂呢?
卫香生在一旁说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性格嚣张,不是能够天生伏小做低唯唯诺诺的人。你和我们是同一种人。而且,你心性高,有一股傲气,总想和别人去争个高下,哪怕别人本来地位就比你高了一万层,你也不会改变自己。相反,你野性难驯,遥王注定管不住。”
卫香生说的并没有错,这些天性曾经给他带来过许多隐患,许多危险,可是他从没有改掉过。或许他是适合儇王府的。因为他天生就该做强者,而不是空有傲气却受人欺凌。
“你们两位说得很对。”沉默了很久之后,他回答道。
三人重新坐回马车,萧季凌开口说:“三花团我已经解散了,现在我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没有什么人可以依赖。”
卫香生望着萧季凌说:“云兴社我也已经解散了。如果要这么说,那我也一样。”
令狐雪望着另外两人说:“我是一个人从关西被献上来的。我比你们两个更孤单。”说到这,他如沐春风地微笑了一下,“现今,我们三人都是形单影只,从今往后就作个伴吧。”
萧季凌望着他们两个,令狐雪一如既往的和气,卫香生似乎也不像从前那样可恶。他突然真的开始认可,他们二人是自己新的伙伴。
因为这个小小的果贩的出现,从此世间流传的借势欺凌横行霸道的儇王的伶人中新增了霜花的名字。
第43章 行走天下
乾擎殿内,众臣齐首一堂。为了不是别的,而是为了那一份前线传信兵跑死了五匹马带回来的紧急军报。
吐蕃进犯大凉边境。
几位将军纷纷请去,对于他们来说,有战争才能加官进爵。没有人会在意这场战争将会多么危险。富贵险中求。
令众人感到十分奇怪的是,皇帝吕依却没有指派任何一个将军,而是派遣儇王吕嗣昭出征。
征讨吐蕃,若是胜利,确是巨大的功劳。但其中危险重重。凉太宗、上任华北将军和以前的计修青将军解决了他们那个时代大凉所有的外患,吐蕃是新冒起的,大家不知其底细。再者,吐蕃向来擅长多方骚扰,少有正面作战的时候,因此大凉军队常常被搞得疲惫不堪,而一旦士气有所下降,就一定会被狡猾的吐蕃人乘虚而入。
吕嗣昭贵为皇子,根本不必火中取栗,在天大的危险中博取锦上添花的功劳。皇帝一点也不顾及他的安全,将他任命为主帅。
“什么?殿下要出征?”卫香生得到消息惊慌失措,连连摇头。
周围的伶人也都静默无言,心情沉重。
不管外界对于儇王的评价如何,不管世人如何指责儇王横行霸道,在情融署的伶人眼里,儇王都是一个难得的知戏懂戏之人,是世上对他们最好的人。儇王对于伶人向来多有优容,颇得上下爱戴。如今儇王要被派往战场,这让他们如何不担心?
卫香生在忽地下定了决心,“雪哥哥,我与殿下同行。”
因为令狐雪比其他伶人要大了五岁左右,所以他们会叫他“雪哥哥”。
“那我也去。”令狐雪爽快道。他转过头问萧季凌:“季凌,你呢?”
萧季凌耸耸肩,“我无所谓。不过,既然你们都去,我也去吧。”
三人商量了一会儿,便去请见儇王。侍卫告诉他们儇王刚回府就又出去了。
“应该是去取征夷军,调兵遣将了。”卫香生在吕嗣昭身边待的时间长,因此知道得也多,“陛下倒是有过为便宜行事把兵符提早交给爱将的前例,但对于我们殿下,陛下是从来没有的。每一次都是临到出征,陛下才给兵符。”
“陛下防儿子比防臣子还要厉害。”萧季凌忍不住说。
“如今国泰民安,又无权臣,那些将领纵是有兵符,有异心,也成不了气候。没有人会附和的。到时候成了一支孤军,怕是连皇城的门都进不了。可是殿下不同,殿下是皇子,天生有拥戴的人,他若是有兵符,自然比臣子要危险得多。”卫香生沉声道。
“皇家就是这样。”萧季凌叹了口气。
三人在府里等了几个时辰,吕嗣昭才风尘仆仆地回来。
听了他们的想法,吕嗣昭没有多想就同意了。
当晚,儇王和征夷军讨论出征事宜时,三人也在。
军房的正中央桌上是地图和沙盘。
“殿下,吐蕃用的是游击战术,每次血洗一座边城以后就会立刻返回草原。属下有些担心,我们大兵突进,恐怕找不到他们的主力。”一个副将进言道。
“吐蕃以往确实是小规模的骚扰,但是今次力度明显增加了。从军报上就能够看出来,他们出击的士兵数量已经有他们总数量的一半了。如果没有更大的图谋,他们不会这么猖狂。”吕嗣昭说。
“殿下,属下先前在市井上听商人们交谈,说吐蕃草原上草地多有枯死,以至于赖以为生的牛羊也大规模减产,曾经频繁地向他们购买粮食。属下认为,是吐蕃人的粮食没有办法自给自足,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时候,所以他们很有可能会以举国之力换这一线生机。”另一个副将进言道。
吕嗣昭沉吟了片刻,赞赏地点点头:“很有价值的信息。如果真的是这样,恐怕我们面对的不是烧杀抢掠,而是不死不休了。”
说到最后,吕嗣昭制定了计划。
三天后,众人出发前往前线。
路途之艰辛自不必说,大军从京都出发,到边境就要一个多月的时间。原本将领们是很看不惯三个伶人,但见他们路上受苦竟是一声不吭,倒是多了几分敬佩的心思,因为来这里受苦不在他们的工作范围之内。
到达边城,时间已经是夜晚,大军就地安营扎寨。
军营星罗棋布,布置得很有章法。众军营环绕着主帅营,而正中间则有一团巨大的篝火。众人围着篝火,享受着战争前少有的一个宁静夜晚。
吕嗣昭身穿盔甲,身姿挺拔,璀璨得如同暗夜中的星辰。他的双眸如同烈火般摧枯拉朽,又如同刀锋般慑人心魂。他微微一挑眉,勃然英姿便能与皓月争辉。
如此纵横于天下。
他挑了挑眉,邪魅地一笑,对身旁三个伶人开怀不可一世地说道:“战争,为我来说只是一场游戏。这个天下,对我来说也只是一个游玩的地方而已!”
他从小到大做什么都是一副轻狂活泼的态度,仿佛他爱怎样就怎样,整个天地人间都是他的游戏世界。他是一阵风,自在如风的少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束缚住他,他永远贪玩永远自由。你们眼中的“天下”,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游乐场而已。他生下来就是为了游戏人间,死的时候亦不会带走任何东西。
他以前总是单枪匹马带着一小支部队出去突击,每次都要老将出来替他解围,要不是这些老将救助,他早没命好多回了。他每次只是吐舌头做鬼脸,“略略略”,他爱干什么从来都是无人可以阻止的。
长大后,他化身为活的战神,锋芒毕露。
太潇洒。
萧季凌感慨吕嗣昭的豪气。儇王虽蛮横无忌,但这份壮阔世间实在难能有人比得过。他情不自禁地主动开口与他说话:“殿下豪迈,季凌心羡之,愿跳一支《入阵曲》为殿下助威。”
“好。”吕嗣昭笑了,看向他点头。
萧季凌戴上了面具,走到篝火旁。
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遮住了他俊美的容颜,盖不住他玉树般的身姿。
萧季凌随即开始舞剑,同时,卫香生和令狐雪在一旁奏起音乐。
剑若霜雪,光华流动,萧季凌的每一个动作都在变化着,时而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时而锋利如芒,气贯长虹,时而如同游龙穿梭,骤如闪电。忽然,只听得那破碎一样的寒光,那剑在他的指间旋转起来,搅动了那弥散在天空里的惊呼。
《入阵曲》不似柔媚舞曲,它苍凉豪迈,厚重沉幽。黑夜下,沙场上,营寨前,篝火边,萧季凌时而干净利落时而悲哀缓慢的动作将《入阵曲》的深意发挥得淋漓尽致。
像兰陵王一样在战场上骁勇杀敌,凯旋而归,这大概是在座每一个将士的心愿。
在萧季凌手中那纷舞的银光中,众人似乎看见厮杀的战场,奋勇的将士,还有那尸山血海中不屈的心。
一曲舞毕,萧季凌走过来行礼,双手脱下面具,抬头目光虔诚地看向吕嗣昭,开声说:“殿下,我为您打气,请您要加油。”
“霜花,谢谢你。”吕嗣昭欣慰地点头说。
第44章 一生唯一的主人
寒风呼啸,战旗迎风招展,周围的空寂使它显得分外萧瑟。
原先热闹温暖的大营如今士兵已经大半皆无。昨夜萧季凌乘兴跳了一支《入阵曲》,鼓舞得整座大营士气激昂。吕嗣昭先前派出的斥候已经回报,称吐蕃大军血洗了一座边城并没有立刻离去,还停留在里面抢粮分赃,因此,吕嗣昭清晨便率领军队出去突袭吐蕃军。
三个伶人迷茫地并肩坐着,营帐内虽然烤着火,比起外面已经温暖很多,但他们三人总是有股透心的凉意。
令狐雪盯着地面,打破了寂静:“希望殿下大胜归来。”
卫香生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抽泣声,她说:“你们永远不知道每次殿下出征我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等他回来的。那些一辈子安安稳稳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明白下一秒就可能死无全尸是什么样的滋味。殿下为大凉子民征战,为大凉天下征战,为陛下征战,换来的是什么?百姓说他跋扈,天下人说他穷兵黩武,皇帝忌惮他位高权重。兰陵王立下了那么多武功,最后还不是被北齐后主用一杯毒酒杀了?每次到了这种时候,我都一样,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傻傻地、被动地等待。。”
“所以殿下和我从不想做好人,从不想做好事。做来有什么用?反正下一秒指不定就会没命。战场上刀剑无眼,殿下随时随地都可能会死,他死了,失去靠山的我也跟着会死。”
“殿下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归来的。”令狐雪看向卫香生说道。
萧季凌第一次见卫香生这么脆弱的样子,不禁有些怅惘。这一路上,他见到的伤兵残兵数不胜数,战争的残酷显而易见。他没有一刻比现在还要关心吕嗣昭,他对吕嗣昭的印象已经不再是先前简单刻板的蛮横,而是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
他抱膝迷茫地坐在篝火旁,看着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24/33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