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忙混乱的一晚,好在火山没有再发,天亮时,姬麒便迷迷糊糊地发起了高烧。
连城也不再闹,笨手笨脚地学着服侍姬麒,扯着一块帕子,沾了水就要往姬麒额上盖,一只手横过来,看不清面目的银铠侍卫轻声道,“这不行,得是热水才对。”
那声音太过难听,喉咙仿佛受过重伤,连城犹犹豫豫地看着他,轩辕昶不知在什么地方。
“怕我?”那侍卫笑道,“我叫李忍,你叫什么名字?”
连城看他倾身要给姬麒擦脸,忙挡在前面,“不许!”
李忍眼底露出笑意,“我被安排来守着寝宫,就怕人手不够,你不信我?”
连城点点头,“你是坏人。”
李忍忍俊不禁,“好,你来,帕子还温着,敷到额上。”
连城照做,道,“你是坏人吗?”
“我不是,”李忍带着面具,看不清表情,那声音虽然难听至极,却温柔地一塌糊涂,叫人忍不住卸下心防。
“我叫连城。”连城小声道。
“好孩子。”李忍点点头,“我就在偏殿守着,有事喊我就行。”
连城想了想,极认真地点了点头。
李忍守在窗外,隔着窗户勉强能看到里面的情况,连城趴在床边,一眨不眨地看着阿爹,又回头看看外面那个看起来很是关切的人影。
“阿爹,醒醒……”
那夜火山喷发,凤城大地震,一夜间无数人流离失所,凤帝忙的焦头烂额,遇正事时雷厉风行,丝毫不敢懈怠,凤帝揉捏眉心,一阵困意涌来。
那是凤帝自姬麒从鬼神山回来之后睡得最安稳的一觉,他心里明白,姬麒被锁魂环扣住琵琶骨,魔帝威力非同凡响,唯有与其平起平坐地轩辕帝,释迦摩尼才有能力解开,这一觉便格外自在。
卸下心防之后,他恍惚又想起许多从前的事。
他想起少年时,跟随父王压制姬氏与盘氏,那时候三王相互倾轧,早已嫌隙丛生。
后来……
“阿爹——”
那一声清脆甜美的呼唤,在温柔光色里声声回响。
凤昆忽然便湿了眼眶。
白衣少女扯着小小的凤启歌,“阿爹,启歌又顽皮了!”
“是阿姐欺负我!”凤启歌反驳道。
“鸾鸾——”凤昆轻声呼唤那少女,“不要欺负弟弟——”
凤舞哈哈大笑,那笑声如铃铛乱颤,竟有些不真实的虚幻。
“鸾鸾!不要乱跑!”凤昆慌道。
然而凤舞像一只雀跃的鸟儿,扯着裙子逃走了。
她甚至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笑容灿烂夺目。
“鸾鸾……该成亲了……”凤昆竭力阻止自己说出这句话,梦中却全由不得自己。
凤舞一声声哀求他,“阿爹!你去跟皇爷爷说,我不要嫁给姬迁——他不是好人!”
“鸾鸾,听话——”
“阿姐!”凤启歌护在凤舞面前,“你说不嫁就不嫁!谁也不许欺负你!咱们走!”
凤昆眼睁睁看着他两走远,他心里好笑,面上却总做出一副严肃威武的样子。
“我已经——有心上人啦——”凤舞高声大笑,牵着凤启歌渐渐走远。
那只是个梦。
凤昆睁开眼,眼前千羲宫死气沉沉,桌上堆着总也处理不完的奏折。
“鸾鸾……”凤帝向后一靠,眼前凤舞便成了另一副模样,他身着红莲王袍,甚至比凤舞还好看,然则总是沉着脸,好像时刻都在算计些什么,母子两像的很,骨子里的倔强也像极了。
凤舞的小名,也直接拿去称呼了姬麒。
他身边那孩子倒很像凤舞,双眼清澈,总有些不明事理,懵懵懂懂的模样。
“父王,这是鸾鸾的生辰薄。”凤启歌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他依旧站在暗处,沉默地等凤帝从思绪中清醒过来。
生辰薄上,当年亲自写下的魂字还很清晰。
“姬迁和那贱人……”凤帝咳了几声,“盘婇那贱人……咳咳……”
“父王,阿姐已经死了,盘婇也已经死了,父王此刻该想着鬼神山的事才对。”
“对,都是旧事了,”凤帝道,“庭尉司查出什么来了。”
“有魔兽撞断了地脉,”凤启歌道,“鸾鸾业下的矿山深处炸裂开了。”
凤帝道,“便是在祭魂大典上赏给他的那几座矿山?”
“是,正是喜安矿。”
“既然是他名下,更应该由他去,他怎样了?”
“淋了雨,正在发烧,还没醒过来。”
“嗯,”凤帝摆摆手,“那就三天后让他去,慢着,让姬迁也去。”
凤启歌不做声。
“给他个立功的机会,让他在喜安,杀了姬迁。”
凤启歌道,“父王……这是何意。”
凤帝喉间滚了滚,“虎毒尚不食子,姬迁这人……哼,已经没用了,留着作甚。”
“是。”凤启歌拱手行礼。
凤帝突然将桌上砚台掷了过去,莫名发了邪火,“瞧瞧你这样子!那还有小时候一点伶俐!”
凤启歌衣袍洒了墨汁,也不生气,笑道,“父王息怒。”
“若是你阿姐在,一定又要调皮欺负你,她不在了,也好……”
凤启歌一愣,他有些惊讶,甚至有些滑稽,帝座上的魔帝,竟是在怀念往事?
“杀了姬迁吧……”凤帝长叹一声,“鸾鸾……她不想嫁,她已经有心上人了。”
第24章 神佛入魔(一)【捉虫】【加满】
轩辕昶回来时,连城口水湿了一摊,趴在一旁呼呼大睡,姬麒腿上夹板被人重新绑好,绳结避开关节,又不至于太过紧缚而血流不畅,看得出来用心之极。
也许是凤启歌来过。
轩辕昶坐在床边看他,姬麒昏睡中亦紧皱着眉头,偶尔于睡梦中喊着匈楚的名字。
轩辕昶叹了口气,连城醒了过来,“大龙……”
“嗯,我回来了,去找了些东西,你阿爹今天醒过吗。”
“没有。”连城摇头。
“外面的轮车是谁送来的?”轩辕昶道。
“?”
连城跑到外面一看,门口处放着一辆装着轮子的木椅,还有个小巧精致的机关,坐在上面可以自己控制轮车行走。
“不知道。”连城将轮车推进来,“阿爹坐。”
轩辕昶笑了笑,俯身以额贴在姬麒脸侧,“退烧了。”
是时天光大亮,经历了一次地震的凤城又开始一日的新生,人们纷纷议论着昨夜南方冲天的火柱和雷劫,自写轮眼苏醒到昨夜火山爆发,已经是短短几个月来的第二次大地震,九色云海又在祭魂大典之外出现,闻所未闻,凤城沉浸在一种敏锐的,对于危险的感知和惶恐中。
已经在北魔安逸生活了数代的魔族无法想象蛮荒魔物是如何生活的,只是隐隐觉得,这样安逸的日子,也许很快就要结束。
姬麒醒来时,恰逢今年下了第一场雪,屋里燃起火炉,连城乖乖地坐在床边看书,等他醒来。
“爹!”连城喜道,“爹醒了!”
窗外青鸟闻声,展翅飞走。
轩辕昶若有所思地进来,“终于醒了,看这个。”
那是一块金色的骨头,硬如铜铁,“这是?”
姬麒有些吃惊,等着轩辕昶亲口说出来,“蚩尤骨。”
轩辕昶将去寻找连城那夜一切事情详详细细地告诉他,地府之中玄武兽逃走,他猜测应该是阴错阳差地撞断了鬼神山下的地脉。
“蚩尤骨。”蚩尤骨上灵气流转,火光之中映出五色神光。
“蚩尤骨,”姬麒心念一转,道,“连城,找海东青去买糖葫芦吃。”
连城一乐,蹦蹦跳跳地走了。
“我曾见无能胜明王在魔界,”姬麒道,“也曾见过返魂香现世,这一切,总有个原因。”
“他们杀了人间天子,这事神界知道吗。”
“这,”轩辕昶道,“我不知道啊。”
“从没问过你,九天神龙,来魔界做什么。”姬麒勉强坐起来,一时有些恍惚,“龙也会入魔吗。”
轩辕昶正色道,“正龙出生便在封神榜上有名,自古以来,真龙从不入魔。”
“那么,神佛偷入魔界,都是为了什么。”姬麒冷冷道。
凤启歌接到青鸟传信,径直来到廖化宫,守卫廖化宫的有狼军增加了不少,将整个廖化宫围地水泄不通。
看守层层通传,终于放他进来。
那守在寝宫门前的银甲侍卫肃立不动,默默守护着里面的人。
凤启歌瞥他一眼,他来廖化宫的消息不刻便会传到凤帝那里去吧。
“鸾鸾,”凤启歌走进时,姬麒和轩辕昶默声不语,凤启歌道,“青鸟说你醒了,特意过来看看。”
姬麒脸色不善,欠了欠身当做行礼,“舅舅。”
“嗯,”凤启歌道,“让我看看锁魂环。”
凤凰真威入体,胸口留下凤凰图腾,轻轻一碰便钻心的疼。
凤启歌与他十指相扣,掌心魔力转动,凤凰图腾微微生光,在皮肤上微微一动,悍然不变。
许久,凤启歌出了一身冷汗,脸上血色褪尽,“不行,我取不下来。”
凤启歌竟以一己之力,试图为他取下锁魂环。
轩辕昶道,“我来试试。”
金龙虚影脱出身躯,自掌心将滔天神力缓缓注入姬麒经脉,凤凰图腾轻扇翅膀,将袭来的金龙虚影打破。
轩辕昶额头浮出冷汗,苦笑不已,“魔凤威力非同凡响。”
姬麒眼光在两人之间扫过,一时不动声色。
他自己亦痛的难以忍受,更多的却是说不出的失望。
“还有一个办法,”凤启歌道,“瞒天过海,将锁魂环续到旁人身上,不过这只是个传言,不知虚实。”
轩辕昶沉默,金龙流连魔界,全靠一身神力,若是封印神力,等于自投罗网,任魔界宰割。
凤启歌身为魔界太子,尚且要与凤帝一驳,没了魔力,形同废物。
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许久,偏殿一个难听至极的声音道,“我来试试吧。”
“谁在那里!”凤启歌道。
李忍现出身形,恳切道,“让我来试试吧。”
“李忍?”姬麒还记得昨晚这人,一时有些好笑,默默看着他。
“你是狼妖?”凤启歌道。
“不,不是,说不上妖,”李忍面具下的脸有些赧然,“只是个精怪罢了。”
凤启歌摇头,“锁魂环由魔帝真威炼成,我也不一定承受的了,你?你会直接被打的精魄四碎。”
“精魄四碎,他会好吗。”李忍执拗的坚持,急道,“我没关系的!”
“……”
“……”
“你退下吧。”姬麒放松身体,隐隐还有些笑意,“守在外边就好,姬麒承情了。”
“是我没用。”李忍身材高大,却认错似的有些黯然。
“无妨,这法子我还没研究透彻,等鸾鸾从喜安回来不迟。”凤启歌疑惑地看着这献好的侍卫,又出言安慰,却在心里默默记下。
“退下吧。”姬麒道,随即闭上了眼,屋里碳火温暖,熏的人昏昏欲睡,少年阖上眼,已是下了逐客令。
窗外细雪纷飞,青鸟羽毛上覆了绒绒白雪,在枝头等待。
凤启歌转身出了寝宫,李忍仍在门外守着,刹那间凤启歌出手,几乎看不见动作,已将李忍的银面拿了下来,面具后的脸平平无奇,甚至有些丑陋。
凤启歌笑道,“你对姬王多有偏护,以为是个故人。”
李忍憨憨一笑,并不说话。
这模样放在军中平庸至极,眉眼,皮肉,无不真实灵动,凤启歌将面具还给他,径直离开。
李忍盯着手中的面具,冷笑不已。
放在门口的轮车并没有用过,三天里,姬麒只要醒着,便撑着门窗竭力行走,腿骨疼的钻心,他知道自己一定要站起来。
凤城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一隅天地,黑暗里无数猛兽张牙舞爪,要将他活活撕碎。
木屋前,优昙婆罗红色花海悄悄枯萎,白雪覆盖一切怨恨别离,将大地掩饰地纯白无暇。
匈楚头骨仍在这里放着,很久没有人来,塌掉的一角屋顶亦没有人再来修理,雪花落进屋里,堪堪将匈楚头骨埋葬起来。
连城陪着姬麒来到这里,海东青在优昙婆罗枯枝上立着,默默看着他们。
“这里有很多好玩的。”姬麒从床下拖出那个大大的木箱子,一样一样地给他看他儿时的玩物。
狗尾草编的小兔子已经干透,一碰便碎,拨浪鼓绳子断了,只有一颗珠子孤单地响着。
箱子里有个暗格,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十三个各式各样地小木偶,“以往每年生辰,匈楚就会给我刻一个木偶,希望木偶能为我消灾挡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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