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就是头有点晕。”
罗麦贴心地把枕头靠在床头,像模像样地扶着林浩天躺下,“你血压太低,晕倒了。”
“哦,那我怎么在这里?”
罗麦没回答,而是仰头看了看爸爸,似乎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罗建一只手搭在儿子肩膀上,解释说:“村里有人拨的急救电话,你们村里书记联系到我的。”
林浩天点点头,又觉得心虚起来,“麻烦罗先生了。”
“不碍事,你先休息。我还有点事,让罗麦在这里陪你。”
“不用……”
罗麦小大人起来可爱的要命,绷着巴掌大的小V脸,一脸豆奶味儿的认真,用被子盖住了林浩天露在外边的胳膊,把人捆的严严实实,“小天哥哥,你就不要动了,我去给你打饭,回来我们一块吃,我也好饿啦。”
罗麦跟着罗建离开病房,罗麦憋不住问,“爸爸,梦游的人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么?”
“不知道,村书记说自从下葬之后,他已经连着半个月半夜梦游去墓地了,看他今天的反应,意识还停留在昨晚入睡。”
罗麦露出一个吃惊的表情,“那么远的山路,他摸黑走过去,要是没意识,是怎样认识路的?”
“《盗梦空间》看过还记得么?”
“爸爸,说真的我没看懂。”
“潜意识行为,那条路在他心里太深刻,所以不用他刻意去想,大脑皮层已经有反射了。”
罗麦露出个毛骨悚然的表情,“有点点可怕。”
去食堂要穿过两个病房楼之间的露天空地,今天居然又下雪了,砂砾似的雪沫子簌簌落下来,在地版上积了薄薄一层。
罗建给儿子系好围巾,扶着他的肩膀一同走过空地。
“恐惧源于无知.。你该把你的漫画书放一下,多看点正经东西了。弗洛伊德《梦的解析》,下周末之前看完,我要提问。”
罗麦哀嚎,“爸爸,我错了。”
罗建买了两份小米粥,两份青菜还有三个包子让罗麦带回去,自己先行离开。
罗麦拎着饭回去,他的小天哥哥眼巴巴看着隔壁。隔壁是个老太太,膝下儿女成群。天伦之乐的场面让林浩天受到了刺激。
“小天哥哥快吃,吃完我们出去看雪。”
林浩天问他,“今天不是周三么?你怎么也没上课?”
“今早上爸爸没让我上学,他原话说今天进行实践教育。”
“什么实践?”
罗麦一本正经地说,“护理实践,我爸说将来他走不动了的时候我得伺候他,需要提前学习一下。”
林浩天虚弱地笑了一下。
“罗麦,医生说我有什么问题么?”
罗麦啃了一口包子,“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血压低。”
“那我能走了么?”
罗麦警觉地直起腰来,“不可以,医生做完检查之后才能走。中午小江来接我们。”
“不用麻烦你们,我自己回去就行。”
“啊!你不能这样!”罗麦突然发飙啦。“你得去我家啊!”
“喂喂喂,小孩你干嘛呢!”
“你哥哥是个病人,你不能这么晃他!”旁边老太太看不下去了。
林浩天忙着解释,“不是这样的,我……不怕晃!”
“你看看你呀,你哥哥净护着你了!”
罗麦背过头去吐舌头,又低着头给林浩天道歉,抓着人家胳膊小幅度晃,“小天哥哥~小天哥哥~你就去我家吧,我特别想你。”
成长环境的不同让林浩天听到罗麦撒娇有些不知所措。
“你……我没事的,我能回去。”
罗麦持续加码,“小天哥哥,我语文不好,你给我补一补吧,再考不好爸爸要凶我了!”
“你不是有家教么?”
罗麦摇头,“早就没了,爸爸嫌我笨,浪费钱。”
罗麦意志坚定,林浩天败下阵来,“那行吧……”
林浩天勉强吃了点东西,没多久小江过来,去主治医生那儿问了几句,没问题就办出院了。
小江成熟了不少,依旧是嘻嘻哈哈的模样,把两个人接回家,又从外边打包了午饭带过来。白天罗建没出现,到了晚上让小江又把两个孩子接出来。
下雪天,啤酒和火锅大概是绝配。
火锅馆子里热闹的要命,小江把两个人塞进包厢等着,罗麦让服务员把免费的橙汁换成了大杯可乐,趁着亲爹还没来之前干了一大杯,还对林浩天比了个嘘的手势,保密。
罗建裹着一点雪花从外边进来。屋里空调热风足,罗建便在门口脱了大衣和围巾,只留一件羊绒衫,坐在两个孩子中间。
服务员看正主来了,把菜单递上来。
“锅底想吃哪种?清汤,麻辣还是番茄?”
罗建挨着林浩天坐的,拿着菜单侧头问他。
林浩天压根没吃过火锅,只能说都行,罗建便看出来了,“那就清汤吧和麻辣各一边,想吃哪样自己涮。”
罗建又接连问了几个菜,林浩天都没意见,最后罗建在餐单上又画了几道,递给罗麦,“喜欢吃什么自己点。”
锅底很快端上来,接着推过来餐车,服务员过来调试好温度离开,便只剩下三个人在里面。
罗麦热衷吃火锅,自己一个人涮一个人吃,不亦乐乎,很快就把自己的嘴唇辣的通红。罗建吃的不多,全程都在顾着林浩天,给人下菜捞菜添酱汁,当然他做这些仅仅是习惯,他照顾小孩久了,不自觉就开始伺候人。
林浩天却受宠若惊,从来没有被长辈关爱过,让他在接受这样的善意时精神十足紧绷,差点捏不住筷子,只能蒙着头吃。
同时罗建挨得他又近,对方的体温透过一层薄薄的羊绒衫渗出来,在热气蒸腾的包间里,林浩天只觉得被四面八方的气息裹得密不透风,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是在飘还是在慢慢窒息。
临到了罗建也没吃多少,林浩天多看了几次,意识到罗建也许并不喜欢吃这些涮烫东西,只吃了几口涮白菜,煮了一点面条。
吃完火锅罗建又带人去公园散步,下了一层很厚的雪,罗麦拽着林浩天在踩得光滑的路上滑雪,技术都不怎样,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跟智障一样在路上摔得七零八落。罗建在后头慢悠悠跟着也不阻止,随他们折腾。
半夜,罗麦口渴的厉害起来找水喝,开了二楼的灯,借着光亮下楼,下到一半,看到屋门口杵了个人影,吓得差点从楼梯上翻下去。
仔细一看是林浩天。
罗建的卧室也在二楼,罗麦跑过去咚咚敲门,“爸爸爸!你快起来!”
罗建很快被儿子给敲起来了。
“你看,小天哥哥在干嘛!”
罗建对儿子比了个安静的动作,父子俩下到一楼,林浩天背对着他们,低着脑袋,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怎么看都是毛骨悚然。
罗建小声叫了一下,“浩天?”
林浩天全无反应。
罗建不敢猛地把人叫醒,然而连续叫了几次人还醒不过来,所以就放弃了。
“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也不敢贸然叫醒他,也许等会儿他就回去了。”
罗麦不信,并且很想看看如果门没有被锁上,林浩天直接推门出去会怎么办。
当然罗建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罗麦从茶几上拿了杯子灌了一大杯之后上楼,却见在门口的林浩天动了,他慢慢转过身去,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自己回去了,他进去之后,客房屋门随即发出咔哒一声响。
“爸……”罗麦勉强站在原地,抖着声音问,“小天哥哥是睁着,还是闭着眼睛的啊……”
罗建也是头一遭遇到这样的梦游,只好谨慎地回答儿子,“我看见好像是睁着眼……”
……
第二天早上林浩天醒的时候依旧是不到五点,天还漆黑。多年以来的习惯不容易改变,即便现在已经没有人需要他劳心劳力照顾,他也躺不住。坐在客厅里发愣。
罗建从二楼下来就看见他坐在沙发上,失魂一样,罗建还以为他又梦游了。
“小天?
林浩天从愣神中回过来,笑了一下,“罗先生。”
罗建穿着一身运动服,脖子里搭着一条毛巾,看样子是出去跑步。
“你是……醒了?”
林浩天笑了一下,“睡不着了。”
罗建善解人意,知道他是早起习惯没改过来,“早起比晚起要好,只要睡得足够。”
罗建顿了一下,又说,“我出去跑步,你要跟着跑一会儿么?”
林浩天一愣,转而笑着说,“行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想写的土一点,然后不知道怎么就在玛丽苏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绝望……
第6章 皮皮虾
林浩天在罗建家里呆了一周,转而复学回去上课。罗麦执意把人送过去,回来的时候心疼坏了,跟亲爹诉苦。
“以前我觉得小天哥哥要是没有了他妈妈做累赘,自己一个人过,只顾自己,那一定要容易的多。可是我去小天哥哥那里呆了一会儿,就知道为什么小天哥哥那么难过了。就好像世界上只余下他一个人,心里空落落的,没有人需要他,也没有人在乎他,就算他有一天没了,也不会有人惦记,就跟世界上从没有他留下的痕迹一样。”
罗建:“难为你能懂他了。”
罗麦深情下了个结论,“没有责任和牵绊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罗建咀嚼了一下他话里的意思,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似乎是非常受触动,但随后又问他,“说吧,这又是最近从哪个漫画里看的。”
罗麦倏地立正,大声抗议,“我最近没看!”
“哦,以前看的。爸爸错怪你了。”罗建自我批评道。
“没看漫画,那最近一定好好读书了。既然这样,《梦的解析》,上周说的,给我讲个梗概吧。”罗建抱臂坐在沙发上,十分悠哉。
罗麦面色惨白,哧溜从沙发上滑坐到地上,“我再也不敢了啊……”
腊月下旬,小年之前,林浩天忙完本学期的考试,被小江接到市里去过寒假,罗麦早就放假了,在家里旋转跳跃不停歇,旺盛的精力无处发泄,于是智障到拿家里的卷纸做了一个盛大的行为艺术。
用了整整三卷纸,把屋里所有的家具毫无间断的全连了起来,然后在卫生纸上涂水粉。
早上林浩天醒来,看见长长的卫生纸从门缝里进来,绕过凳子腿,桌子腿,床腿,将所有家具连成一块,又从门缝里出去。充斥着一股没头没脑的怪诞。
林浩天没弄断卫生纸,小心翼翼打开门,入眼就是盛大的卫生纸之宴,所有家具都被卫生纸连成一块,连着头顶的大吊灯也没放过,垂下来好几道卫生纸,飘飘荡荡,延伸向各个地方,整个屋子里惨白一片,恍若灵堂。
楼梯扶手上被卫生纸糊了个结实,上面五彩斑斓,颜料未干。林浩天深吸一口气,颤巍巍问在二楼上端着颜料盘子撅着腚作画的罗麦,“你在画什么作品么?”
罗麦回答他,“最近我爸非要让我看莫奈,我看了两天之后顿悟了,就用这幅画来表达我对莫奈的理解。”
“什么理解?”
罗麦头顶着一个,涂得五彩缤纷乱七八糟的大纸袋子高深莫测地回答,“一种不分规则没有明确线条的美感,刹那一瞥的模糊就是永恒,告诫我们只有八百度近视的人摘掉眼镜看到的世界才是完整的。”
林浩天问他,“罗先生,能理解你么?”
“我爸说艺术家的世界是不能被轻易理解的,像毕加索,像梵高,像杜尚,但是要保持尊重。所以我觉得我爸就算不能理解我,也能尊重我,一颗即将冉冉升起的艺术家!21世纪的莫奈·罗!”
林浩天一时摸不准罗麦是在置气还是真的摸到了通往艺术的大门,但不管怎样,艺术家还是要吃饭的,灵魂飞的再高也得先满足肉体,何况罗麦的肉体一直饿的比较勤快。
罗麦继续在扶梯上呕心沥血的作画,并且丧心病狂地用家用音响循环帕瓦罗蒂。在高音C中,陶醉地拿着颜料刷子挥毫泼墨,拿着浇花的喷壶兑了满瓶子墨水,对着长长的栏杆纵情挥洒,仿佛神棍附体。
祸祸完了楼梯又下来对吊灯上垂下来的卫生纸下手,将那些白色的“飘带”用颜料染成或粉或青的颜色,多种颜色撞在一起,五彩斑斓,没看出师承莫奈,倒像是开作坊打翻了染缸……
林浩天在厨房里收拾早饭,做咸菜的时候发现酱油没了,他喊了一声,“罗麦,家里还有酱油么?”
罗麦正仔细给缠在花瓶上的卫生纸涂上美丽炫目的天蓝色,头也不回的喊,“有买好放着的,你找找!”
林浩天一直在翻橱柜,在一个不常用的蒸锅里,找到了一大桶2.5升的海天老抽。林浩天不怎么理解老抽生抽都是什么东西,谨慎起见便把一大桶酱油拎出来,给罗麦看,“是这个么?”
罗麦一看,眼睛倏地就大了,“不是!那是我的可乐!我一直忘了喝!”
林浩天看看生抽,又看看罗麦。这是可乐??
为了证明这是一桶可乐,罗麦开瓶盖,拎起2.5升的大桶,仰脖子咕咚咕咚往里灌,林浩天眼见着水线不停下降,目瞪口呆。
可乐就是罗麦的情人,罗麦喝的忘记一切,连开门的声音都没听见。
于是罗建从外头回来,就看见这样一幕。他儿子抱着一桶比俩脑袋还大的酱油对瓶吹,背后是五彩斑斓的卫生纸盛宴。帕瓦罗蒂的高音激荡在空间里,一旁已经吓傻了一个。
音乐噔一声断了,罗麦和林浩天同时回过头,罗建手里抓着音响的插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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