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如此,那自当宽心。”宋东阳见惯了叶瞬了无牵挂的潇洒模样,与他一起,总是自在居多,心中当然盼他顺心安康,更见不得如此卓然之人有一丝拖累。
宋东阳说完,忽觉身旁之人停下脚步,转身看他,已经离了三丈有余。
叶瞬看着宋东阳,这人眼角眉眼总是透着洒脱自在,他稍稍停顿,道:“你是否钟意白浩?”
宋东阳顿时觉得手脚发僵,但看叶瞬双目,镇定自若,很是真诚,他微微点头,终于卸下心中巨石。叶瞬是他心中认定的执友,既是朋友,自当坦诚。
叶瞬笑得勉强,下一刻,却又坦然许多,道:“护你既是责任,也是我自愿,说到底终归盼着你好,做人随心便是。”
宋东阳朝着他走近两步,揶揄道:“老醉鬼正经起来居然是这副模样。”他抬手捏了一把叶瞬的脸,“喝酒喝的皮都干了,真是难为了你这俊朗的眉眼。”
叶瞬:“……”
宋东阳一把揽过这人,道:“说什么护不护的,放心,我也会罩着你的!”
叶瞬:“……”
宋东阳看叶瞬似在愣神,以为这人是不相信,点点头满眼笃定道:“真的,我说到做到。”
叶瞬彻底无奈:“宋东阳,你什么时候能稍微正经些?”
“你害羞什么?”他俩转个身,就拉拉扯扯往回走,突然看见前面一个白色身影,一双剑眉星目,直直得盯着自己。
宋东阳:“……”
叶瞬:“……”
白浩冷冷道:“该吃饭了。”语气淡然,似是和平常并无二别。
不过,宋东阳听得出,白少侠有些生气了。
一连几天,宋东阳都和白浩打不到照面,明明同住一个院子,算上叶瞬,三人都各怀心事。
人与人相处微妙之处便是如此,拉开些许,放几日,再见之时,已如同卡了鱼刺,若再生饮一口醋,辛辣入喉,真咽下去,也就好了。
月落枝头,朗朗乾坤。伏辰,入夜而归。
宋东阳一踏入大厅,就看到一挺拔身影,立于主位。多日未见,这人脸色微微泛白,想是连日奔波,稍显疲惫。
案上已经提前摆好了茶杯,茶叶微卷,还未完全化开。
叶瞬、白浩后脚入门,伏辰伸手,三人入座。
叶瞬道:“前辈找药可还顺利?”
伏辰摆了下手,道:“伤人既为毒,救人既为药,其实,这解药只能缓解症状,若想根除,便要以己之力,解下毒者心。”
宋东阳施礼道:“多谢前辈赐教,潮歌之咒,是否已经稳妥。”
伏辰神色略显黯然,道:“此毒以血入咒,以咒入水,以水养人,水曰润下,下既下行,由东至西,所经之地,从酆都入十里村,至青城,向南屏,达各郡、镇、村、落,汇至南海,想以一副药剂解毒,简直是妄想。”
白浩双手抱拳,道:“悠悠众生,人也罢,魔也好,可是人是魔,生而平等,就算是命也是该由自己选过才是。前辈若是放弃了,只怕世间再无人能力挽狂澜,这局也就定了!不是定生,而是定死。”
“其中厉害,我岂能不知?魔道自己都解决不掉的麻烦,现在要推给天下人?”伏辰叹口气,微微思量道,“罢了,尽人事,听天命,来日,就算入了修罗地狱,我也好见师父。”
叶瞬道:“从何入手?”
伏辰衣袖一甩,长案挪步,横于众人面前,他左手一挥,长卷展开,细细一看,山川河流、城震村落具在眼前。
伏辰指着卷上一黑点道:“十里村看似不起眼,却连接着酆都、阴城、青城之要塞,起咒之人若只是临时起意,魔人断不会如此迅速。在你们回来的路上,我也曾看到些许魔人眼泛绿光,三五成群的集结。魔道虽晚来成魔,但未免伤害身边人,大多在临死前,会彻底封印魔性。现在如此多的魔人,我想这阴谋者该是自阴城起,便早早将毒素入水,开始养魔。因为十里村距此最近,所以化魔才会如此迅速。”
“那我们再以解药入水,可能解毒?”宋东阳问。
伏辰道:“毒素入体,意在改变人之体质,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化解的,但由果至因,万物繁衍,瞬息万变,若无这最后一咒,体内之毒,也就慢慢化了。可若一旦生咒……”
“又当如何?”白浩问。
“成魔者,人也,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以需以半人半魔之身躯起咒,以周身血液循行于脉,人之所有,不过如此,以此为药,方能解毒。”
“所以……”叶瞬不忍再说下去。
“于我而言,魔君星君,本就同修,若解此毒,我与师弟缺一不可,所以即便我愿意,我又如何能替师弟做这决定?”
星君月离,虽未见其人,但那日之事,却历历在目,想到那夜月离毒人时候的潇洒与淡然,宋东阳觉得脊背阵阵发凉。要让此人献身救人,只怕难于登天。
众人沉默不语,救人本无可厚非,可若是以杀人为前提,如此救来,又有什么意义?
“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白浩道。
伏辰道:“这几日,我翻遍师父古籍,一切需从长计议。”
白浩道:“前辈,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伏辰再看白浩,这人是相识以来从未有过的严肃,沉声道:“说吧。”
“东阳内丹被化,前辈可有方法修丹通脉,帮他恢复功力?”
宋东阳:……“”
伏辰抓起宋东阳手腕,探脉道:“宋家一脉‘同归复原’功力纯净,想不到独留下你一人。”片刻,他放下宋东阳胳膊道,“有是有,不过我为何要救他?”
白浩衣襟一甩,跪下道:“只要前辈答应,无论任何要求,白浩定当报答。”
宋东阳:“……”
叶瞬一同跪下,道:“无论任何要求,定当报答。”
宋东阳:“……”
伏辰微微一怔,道一句:“有意思……”
“我宋东阳一向独来独往,生死由命,更欠不得朋友恩情,你们若真想帮我,还是让我自己来求。”话音落处,宋东阳也跪了下来。
伏辰仰天一笑,长叹一句:“真是造化弄人。”他再不看地上之人,踱步走向屋外。
叶瞬起身,看一眼宋东阳,道:“你就爱逞强。”他看一眼伏辰离去的方向,匆忙跟上。
叶瞬走得快,此刻屋内只剩他与白浩,空气流转,宋东阳此刻才觉得有些尴尬。白浩起身,立于宋东阳面前,伸手将地上之人扶起道:“此番种种,既非朋友,也非恩情,你为何总爱把自己围得密不透风?不承任何人的情?”
宋东阳看着白浩离开的背影,脑中一片空白,思路回时,才忍不住又细细品了一遍:既非朋友,又非恩情……
帷幔之下把药炉盖得密不透风,满屋子草药气味,重重压在胸中。
“你当真愿意?”伏辰声音低沉,语气平淡。
叶瞬道:“前辈明白,这件事除了我谁都办不成。只是,我没想到身上这诅咒,有朝一日也可以成为契机。只是……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你要我我瞒着他。”伏辰道。
“瞒得住,至少我们还是朋友,若瞒不住,怕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我答应你。”
叶瞬点头,退出房门。
“等一下。”伏辰突然叫住叶瞬。
“前辈还有何事?
“你可还有遗憾?”
叶瞬道:“有,初见他时,我只敢在他房顶喝酒,静静得看着他,那次离开在房梁之上,很多话我当时就该告诉他,我……”
伏辰感慨:“现在还来得及吗?”
“时不我待,过去就是过去了。前辈,叶瞬告退。”
关门的声音骤然响起,伏辰道:“若大的魔道,只怕是要改名换姓。魔道尊主,你到底是好意思坦然自得,把这烂摊子扔给我。”
第30章 月离
百无聊赖,这感觉别提有多寂寞了。
连着几日,叶瞬都不见踪影,白浩总是拿书不拿剑,就连康宁那个小鬼,都和驼背老翁关系甚好,总是溺在一起整理草药,神采安然仿若又回到十里村的闲适生活。
宋东阳靠在杂草垛上,看着康宁一脸大汗的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冲他喊一声。康宁放下怀里的药草,快步走到草垛前。
宋东阳冲康宁挤一下眼睛,道:“小鬼,你当真一点都记不起来你从何处而来。”
康宁摇摇头:“记不起来。”
“再好好想想。”
“宋大哥,这话你都问了我十多次了,要是你实在无聊,不如帮我和阿翁一起收拾草药可好。”
宋东阳:“……”
康宁一脸诚恳,邀得真心诚意。
宋东阳起身,抬手帮少年抚一下额上汗渍,道:“没出息。走,我带你练剑去。男子汉大丈夫理应顶天立地,斩妖除魔,弄什么草药?”
康宁嘟嘟囔囔:“你就教我武功,可是我见每次遇到魔人,都是白大哥和叶大哥……”
宋东阳道:“闭嘴,你懂什么?我……我是因为剑术太高超,怕误伤自己人。”
康宁抬眼认真看着宋东阳,这一看宋东阳反倒有些尴尬起来:“你学是不学?”
“学!你愿意教,我自然好好学。”
康宁小心翼翼又认真的神情,让宋东阳心中一顿,道:“那就走吧。”说罢,他抓起康宁,行至竹林旁的一片空地。
水声潺潺,寻着这清凉之声,他们来到水池边一片空地,山谷瀑布跃然于前,沿着山崖飞流直下。
宋东阳随手捡了一根树枝,比划一下,觉得有些长,细心掰掉一点,再比划一下,这才递给康宁,道:“会些武功,总好过手无缚鸡之力,这一路还长又,危险重重,若我照顾不得,你也好自己脱身。”
康宁道:“这么说,你不会把我丢在这里?”
宋东阳自小就看惯了旁人脸色,无论是谁,一颦一笑都能尽收眼底,喜怒哀乐都了然于心,他心知打从进了阴城,康宁看似若无其事。其实早就做了自己所有力所能及的一切,只有这样才不会无用,也只有有用,才不会被抛弃。叶瞬、白浩一路顺遂,其中心思,自是不懂,只当这小鬼享受山田生活的闲适,只有宋东阳知道,表情平静不过是掩饰无法自处的彷徨。
宋东阳笑笑:“丢去哪里?总要找到你的家里人,才好放心交托,你姐姐不也是这样盼望的?”
“那若是找不到呢?”康宁问。
“若是找不到,那就随你,王侯将相、富商大贾、寻常百姓、山间生活,你高兴就好。”
“真得随我?”
“真得。”宋东阳折扇一开,翩然而立。
“那我若想一直跟着你呢?”
宋东阳道:“自然随你,当然也有例外。”
康宁以为宋东阳要反悔,匆忙问:“什么例外?”
宋东阳道:“特别危险的时候不行。遇到危险,你一定要跑。”
“我不跑。”康宁硬气地回一句。
初见这小鬼之时,宋东阳以两巴掌为代价,已经体会到了这人年少的骨气和执拗。他敲一下康宁的头,“哎呦!”康宁立即捂住额头。
宋东阳道:“笨到家了,螳臂当车就是送死,我打不过也会跑,何况是你,记住了?”
康宁低声道:“记住了。”
天高地阔,我心怅然。
二人立于群山之中,瀑布之旁。宋东阳以扇为剑,一招一式打得认真。收剑,他问一句:“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
康宁屏气沉思,睁开双眼时,仿若换了一个人般坦然自若,树枝在手中如行云流水,宋东阳忽然一扇刺出,康宁右手一档,树枝顿时断裂。折扇合起,扇尖离康宁脖颈不过一寸,宋东阳目色黯然,道:“你学过剑术。”
康宁道:“未……未曾。”
宋东阳道:“既然未曾,何以过目不忘?”
康宁道:“我不知道。”
宋东阳放下折扇,虽然康宁记下招式,但下盘空浮,不过就是花架子,一时竟有些分辨不出这话是真是假。
正犹豫见,忽听得耳边风声略过,宋东阳一手抓起康宁,匆匆退后。
黑影人脚尖落地,转个方向步步紧逼。
宋东阳虽带着康宁,但速度丝毫不慢,左闪右避,竟慢慢拉开距离。那人进退有度,宋东阳眉头一皱,把康宁扔在水里。他折扇一挥,匆忙闭气,翻身一转,踏在河畔礁石之上。
黑衣男子背身而立,相距不过三丈远,待转过身来,墨黑锦袍,领口秀花色蜈蚣、赤色蝎子,袖口配五彩短蛇、赤红蜘蛛,肩上立一蟾蜍,“呱呱”吐着信子。胡子两撇,麦色皮肤,面容英俊,甚是爽朗。
“拜见月离前辈?”宋东阳抱拳施礼。
“如此速度,对毒物又如此灵敏,你这样的后辈,我是很久不见了!”
宋东阳道:“过奖!”
“有什么遗言尽管说吧。”
“你放了那孩子。”宋东阳道。
月离看一眼从水里钻出来的康宁,方才一心想着投毒,竟然没有认真看这小鬼头。
康宁大喊:“我不!”
宋东阳道:“你忘了方才是如何答应我的?听话,快走!”
康宁眼睛微微泛红,看着宋东阳,步步后退,转身,向竹林跑去!
月离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道:“开始吧。”
宋东阳道:“不你等伏辰前辈吗?他若是不来,你来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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