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一个鬼,是个病鬼,还是个很厉害的病鬼,有意思。”谢必安看了一会儿,道。
“来,我看看。”范无咎凑到谢必安身后,同他一起盯着书卷。两人此时挨得极近,范无咎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谢必安整个鬼都僵住了,全部注意力都跑到了八爷身上。
看了一会儿,范无咎看到谢必安的舌头伸出来了一些,当即也意识到了不妥。鬼虽然没有实体,但还是保留着生前的感情,紧张、羞涩亦或是恐惧,虽然不能通过脸红心跳的反应体现,但身体还是不自觉地会随着情感的变化而变化。范无咎和谢必安一起不知道多少年,对他身体的反应摸得一清二楚。七爷此人,若是紧张,收在口中的舌头会不自觉地吐出来,若是生气,眼睛会无意识地睁大,可能七爷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这些小习惯,但范无咎却一清二楚。
“七……”
“这病鬼有点可怜,他这个师弟也忒不是东西。”
想开口的话被七爷生生打断,范无咎也就认命闭了嘴。方才他一直在注意七爷的舌头,书上写的东西根本一点也没看到心里去。听到谢必安的评价,范无咎有些好奇,面无表情地接过七苦书卷,仔仔细细地将病鬼的生平看了一遍。
病鬼生前叫秦屿,活在一个太平盛世,是个病秧子,但也是个江湖人,而且是个很厉害的江湖人。当时江湖上有一个很大的杀手机构,叫羽春楼。羽春楼由楼主掌控,楼主之下分为八门,每门设有门主,门主之下就是众杀手。杀手分为内门杀手与外门杀手。外门杀手完成一定的任务可以晋升内门,每年羽春楼都会公布内门杀手的排行榜单,杀手接到的任务好坏全由榜单排名决定。总之,羽春楼就是一个由几百名杀手组成的机构。羽春楼的人,只认任务,杀人、收钱,旁的什么不管。纵是接到了要杀自己老子的任务,也得老老实实完成。秦屿就是羽春楼的一员,但他不属于羽春八门中的任何一门,因为他就是楼主。
羽春楼楼主,本该同他手下的杀手一般,无心无情,像冷血兵器一样纵横江湖,但秦屿却偏偏是羽春楼的一个例外。纵然他双手染满鲜血,但却依然真诚待人,重义重诺。若是生在名门正派,他也该是个大名鼎鼎的侠客,可偏偏他在长在暗无天日的羽春楼,就如一棵长在了背阴处的向日葵,明明渴望着太阳,却同蛇鼠潮虫为伴。
秦屿在矛盾中活了二十八年,直到有一天他转接了一个师弟尚未完成的任务。任务要秦屿去暗杀一个破旧道观的道士,可当他站到道士面前后,才发现这道士其实是他失散多年的孪生兄弟。为了保全血亲性命,秦屿提出与道士暂时互换身份,自己去对付羽春楼的杀手,而道士装作秦屿叛逃出生天。可秦屿没有料到,这一切都是师弟赵鸣筝的圈套,赵鸣筝早就猜出秦屿与道士的关系,并利用了秦屿重情重义的性格,故意将任务推脱给他,然后借此机会对付秦屿。赵鸣筝先是杀了伪装成秦屿的道士,取而代之成了新一代的楼主,而后开始派人满江湖地追杀秦屿。秦屿身体本就不好,整日奔波越发虚弱,一身武艺也少了六成,四处逃命万分狼狈。后来秦屿隐居山林,收了一名徒弟,再不问世事。可秦屿的病却愈发严重,缠丨绵病榻十几载,直到有一天赵鸣筝找上了门。赵鸣筝杀了秦屿的徒弟,将秦屿带回羽春楼。秦屿在羽春楼受尽各种非人折磨,最后在疾病与伤痛的双重折磨之下含恨而死。秦屿死后阴差阳错没有被鬼差收走,带着愤恨与不甘渐渐修为厉鬼。但纵然成了厉鬼,他也从未主动害过人,只不过因为是病死的,身上带了瘟气,凡是碰上他的人,都会在病痛的折磨中含恨而死。后来秦屿浑浑噩噩地撞上了鬼差,这才被带回了地府。但由于因他而死的人太多,故而被压在了无间地狱。
“苦命人。”范无咎如此点评道。
谢必安彻底收回了舌头,露出微笑说:“也是个苦命鬼。”
无间地狱关押厉鬼,早都不像几百年前用符纸镇着了,而是修了铜制的笼子,笼子的栏杆上缠了银锁链,大门上甚至还挂了些十字架。说是从西方请的外援,万一撑不住西边的白胡子老头还能当个支援。七厉鬼关押的地方很分散,毕竟关在一起万一哪天几个鬼一拍脑壳,达成了抗酆都统一战线,把无间地狱给炸了,不知道能找谁说理去。
收押秦屿的地方离缆车站点很近,走几步就到了。秦屿瘦得皮包骨头,整个鬼都是干瘪的样子,穿着一个破破烂烂领口染着血的里衣,双眼空洞地看着笼外。纵是黑白鬼使同牛头一起朝他走了过来,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仍是整个鬼摊在笼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秦屿,七爷来帮你了了前生夙愿,乖乖配合,早日成佛。”谢必安半开玩笑地说。
“成什么佛,鬼成不了佛的,又不是在日本。”阿傍不满地嘟哝道。
范无咎瞥了阿傍一眼,说:“七爷在工作,安静。”
迫于八爷淫丨威,牛头只能老老实实地闭了嘴,一脸不爽地看着七爷同秦屿交流。
“没什么夙愿,不记得前生。”秦屿淡淡地说。
谢必安:“不记得前生?不记得前生你能徘徊几千年不肯消散?我帮你杀了赵鸣筝怎么样?”
听到赵鸣筝的名字,秦屿眼中渐渐有了神采,他摇摇头,说:“是我负了鸣筝,不怪他。”
“我看了你的生平,他陷害你,杀你至亲,杀你徒儿,最后又将你折磨到死,怎么到你这儿,反倒成了自己的不是。”
秦屿道:“反正都已经过去了,故人往事具如烟,鬼使大人又提起来作甚。”
“我同八爷奉地藏王菩萨之命,回到过去,了你前世遗憾。可我得弄清楚你的遗憾到底是什么,才能帮你对不对?”谢必安解释道。
听完这话,秦屿才彻底恢复了神采,颇有些激动地朝谢必安问道:“七爷当真?”
“自然是真的。”
“鸣筝与我,本是爱侣。但我为了报恩也为了巩固自身根基,娶了故人之女为妻,鸣筝由此与我反目成仇,因爱生恨,才有了后来种种。是我连累了兄弟徒儿,我久久不入轮回,也是因为心中对他们怀有愧疚。若七爷真能回了前尘,望能劝住当年的我,珍惜眼前,不要为了一己私欲连累了旁人。”秦屿道。
谢必安点了点头,心说,这倒是不难。
“既然搞清楚了,那阿傍现在就送七爷八爷上路?”牛头问。
“你七爷八爷死了几千年,只有我俩送别人上路的份,还没听说过有人能送我俩上路。”谢必安早都不爽阿傍了,趁机借题发挥了一通。
阿傍满头大汗,心想七爷不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吗,今日这邪火怎么乱发?阿傍说:“是是是,我用词不当,没读过几年书就来当差了,那阿傍现在就为两位鬼使开启这前缘门?”
谢必安低头看了看腕子上的手表,说:“那快点吧,说不定回来时我和八爷还能吃顿晚餐。今日约了陆判和马面喝酒,不能耽误太久了。”
牛头点了点头,在地上随手画了一个圈,瞬间金光四散,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大洞。
“这招是跟猴子学的?”谢必安笑道。
范无咎一脸正经:“现在得叫斗战胜佛了。”
阿傍:“……”
“快走吧,不是说晚上还想回来吃酒?”阿傍问。
“说实话,我有点恐高。八爷罩我。”谢必安眯着眼朝范无咎说道。
范无咎朝他招招手说:“行,抱着我的腰,跳了。”
看着黑白鬼使跳了下去,阿傍在朝前缘门里喊道:“七爷,忘了说了,菩萨说为了能彻底化解怨恨,将你俩的绝大部分的法力给封了。到那边自会给你们安排好身份,你俩老老实实做人就成。”
“阿傍——我丨操丨你大爷的——你给我等着——”回应阿傍的是谢必安崩溃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牛头,大名阿傍。
三大鬼王:大力鬼王,独角鬼王(教唆孙悟空称齐天大圣的那位),邙山鬼王。
佛家七苦,我也搜到了有八苦的说法,在八苦的说法中,第八苦五阴炽盛是前七苦的集合。
中国地府的鬼神形象受外来影响比较大,佛家道家还有印度神话都融合在一起,比如黑白无常是道家的鬼,但他们的顶头上司阎王却来源与印度神话,他们的同僚牛头马面来源于佛教。我在这方面理解也不是很透彻,都是从度娘上搜到的,如有问题欢迎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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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羽春楼3
“最好回去别让我逮住那死牛头,这么关键的事情不早跟我说。我猜前缘门肯定不是非得开在地上的,他故意整我俩。”谢必安揉了揉和范无咎磕到一起的脑袋,睁着眼气急败坏地说。
“算了,你先给他脸子看的。”范无咎安慰道。
谢必安:“谁让他闲着没事瞧不起咱们道门?”
“我觉得也没……”看到七爷眼睛已经彻底睁开,笑容也全部敛了去,范无咎只能老老实实地闭嘴。
七爷脾气是好,大部分的时间都不怎么生气,别人无论怎么激他,他都一副“好好好,您说的对,我傻丨逼,我傻丨逼”的态度,但唯独三件事能让他恼。第一件是,但凡和八爷相关的事,他自己怎么说都别人都管不着,但旁人只要胆敢说八爷一句坏话,七爷一定将你祖宗问候个遍。第二件是不能当着七爷的面说道家的不好,特别是佛门中人,只要表露出对道家的一丝丝鄙夷,七爷分分钟教你做人。第三件事是八爷今天才发现的,就是八爷自己不能跟七爷提娶媳妇儿的事,但八爷目前还弄不明白七爷为什么要为这个生气。
总之,一个平日里没脾气的人,发起火来非常的可怕。今天八爷也算是出门忘记看黄历,目睹了七爷三次发火,不过好在每次发火都即使止住了,也没留下太大的心理阴影。
“总之,得尽快适应我们当前的身份,法力被散了大半是真的难受。不过还好你还长着原来那张脸,不然我还得适应半天。”谢必安说。眼前的范无咎还是原来的脸,但装扮却是古时的样子,近百年没见过穿着汉服的范无咎,谢必安见他这身打扮不由地感到了一丝怀念。
送菜的伙计正端着托盘,肩上搭着一条擦汗的毛巾,看到黑白鬼使,朝他们行了行礼,道:“两位门主怎么还在这后院,吉时快到了,楼主马上就要拜天地了,其他几位门主都在大堂上凑热闹,两位也抓紧过去吧。”
谢必安眯着眼朝伙计抱了抱拳说:“好,我们马上就去。”然后又沉下脸色,转身跟范无咎说:“死牛头,他绝对是故意的,早到几个月这次的任务两句话就能解决,现在可好,两人估计已经反目成仇了,让我们怎么劝。回去我做东,晚上请八爷和钟判涮牛肉吃。”
范无咎宽慰道:“事已至此,七爷我们还是见机行事吧。先去看秦屿拜堂?”
“不成,得先去找赵鸣筝。算了,我去找赵鸣筝,你去找秦屿。”谢必安说。
范无咎问:“七爷怎么能肯定赵鸣筝没在堂上看秦屿拜天地?”
“八爷大概是没喜欢过什么人。若是真的将那人捧在心上,怎么能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挽起旁人的腕子,对着旁人许下生死与共的誓言。”说到这里,谢必安半垂下头,没敢看着八爷的眼睛。
范无咎点点头,也没多问,交代了七爷几句,然后朝大堂走去。
八爷走后,谢必安就开始琢磨赵鸣筝这会儿能在哪里。按照赵鸣筝这么极端的性子,铁定不会跑出去借酒消愁,更不会找个没人的角落里伤春悲秋。二十出头的少年郎,性格又有些扭曲,职业是个杀手,此时青梅竹马的恋人结婚,他会在哪?他能在哪?
如果我是赵鸣筝,我会怎么做?七爷想。
“八爷,听得到我说话吗?”谢必安悄悄掐了一个千里传音的诀。
几乎是话音刚落,范无咎低沉的声音就传到了谢必安的耳边:“听得到。”
“还好千里传音还能用,不然得麻烦死。”谢必安说,“八爷,出门看看赵鸣筝在不在大堂的屋顶上。”
那边秦屿正同新娘子跪着给老楼主的牌位倒酒,范无咎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新人身上,悄悄从灯火通明的大堂里走了出来,翻身跃上了屋檐,四下张望了一番,然后也掐了个诀,朝谢必安回复:“不在。”
“行吧,八爷你继续混喜酒吃去吧,我大概知道赵鸣筝在哪儿了。对了,秦屿入洞房的时候隔空喊我一声。”
此时的谢必安走到了后院的寝房,今夜的洞房已经布置妥当,因为新人正在拜堂,所以洞房还没点起蜡烛,此刻黑洞洞地一片,看不清楚里面的场景。谢必安想掐个火诀,但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于是只能推开洞房的门,让月光照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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