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已经傍晚了,他们周围也有别的旅客,都打算在此地露宿一晚,江易不经意间瞄了几眼,在不远处的几个人当中,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
对方也像是察觉到江易投过来的视线,他一抬眼,正好对上了江易的目光。
两人四目相对,江易猛然一惊,认出了那个男人。
距离上一回他们见面,已经过了两个月。江易也完全没料到,今天会在这里偶遇秦彬。
山区的气温较低,秦彬身着白色的冲锋衣,衬得他脸蛋白皙,眉目俊俏,站在人群中永远不会被淹没,反而是最起眼的那一个。
江易僵滞在了原地,秦彬反倒主动大胆,朝江易走来,还招手笑道:“这么巧吗?小江易。”
江易心头纠结,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打招呼,下一刻却被江迎新拎着衣领,往后一拽:“臭小子傻愣着做什么?别偷懒了,来帮我搭帐篷!”
秦彬嘴边的笑意一滞,又看向了江迎新,可江迎新只迅速瞥了他一眼,神情异常冷漠。
“喂!秦彬!”
“秦彬,你干嘛呢?快过来!”
身后传来了两个朋友的呼喊声,秦彬就没再往前,便转过了身。
“哥哥,迎新哥,我回来啦!”正巧这时候,刚才去林子里捡树枝的唐培艺,匆匆小跑过来,与秦彬擦肩而过。
肩膀被轻轻碰了一下,唐培艺呆了呆,不自觉地偏头看向秦彬。
秦彬也对他有印象,瞧了瞧唐培艺,轻笑了一声,只说了两个字:“真像。”
分明是轻不可闻的两个字,却还是被唐培艺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心头一颤,涌上道不明的酸涩。
这一晚,江易他们自己生火,烤了肉和鱼虾吃。头顶是一片明亮绚丽的星空,三个人坐在草地上,边吃边聊,状态很放松。
忽然,秦彬手拿一瓶红酒,微笑着走了过来。江易惊了惊,江迎新则是眉头一皱,起身拦住了他:“这位先生,请问有事吗?”
秦彬没回应他,而是笑着望向江易,也晃了晃手中的红酒瓶:“我能坐下来吗?小江易。”
江易一脸复杂,抿了抿唇尚未开口,唐培艺却主动笑着道:“秦先生,你到我这儿坐吧。”
语毕,他就坐到了江易的对面,将旁边的位置让给了秦彬。
秦彬笑着道谢,无视江迎新冰冷的眸光,给众人都倒了酒,说这酒是他这次度假特地带的,也是他有位法国的当地朋友,在自家庄园酿的好酒。
江迎新考虑到唐培艺刚成年不久,想要伸手阻止,唐培艺倒是举起酒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秦彬眼底闪过惊讶,笑了笑:“看来你酒量还可以。”
“还好。”唐培艺的脸上挂着笑容,他除了笑,还是笑,令江易恍惚间又看到了“小哑”似的……
几人坐一起聊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多小时,表面虽是愉快和谐,可实际上暗流涌动,心思各异。
夜色渐深,秦彬回了朋友那边,江易他们也准备歇息了。
他们三人总共搭了两个帐篷,其实本来可以一人一个的,不过江易和江迎新都不放心唐培艺,想陪着他,因此也就搭了一大一小的两个帐篷。
唐培艺对江易更为熟悉,也和他在一间大卧室内睡了好一阵子,所以最终还是选了那个大的,与江易睡在一个帐篷里。
今晚的两人,算是隔了好久的一次“同床共枕”。
分明做过两次那么暧昧亲密的事,江易和唐培艺却不像情侣恋人,有时如同家人一般;而更多时候,满怀感激的唐培艺,只想着把江易当作恩人,全心全意地伺候服侍他,不敢有多余的私心与念想。
两人分别盖着一床被子,是背对背的姿势,中间还空了一道缝隙。此刻漆黑狭小的空间里,他俩各怀心事,谁也没真正入睡。
江易的双眼闭闭合合,眨了好几次就是睡不着,后来维持一个姿势久了,他觉得身体太僵难受,就翻了个身,平躺着继续睡。
但这时,唐培艺出声了,试探性地轻轻道:“哥哥?”
江易微微一愣,扭头看向背对着自己的唐培艺:“都十二点了,你怎么还没睡啊?小傻逼。”
“哥哥,我是不是,是不是……”
“到底是什么?你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就快说!”
“我是不是有点像秦先生?”
“……”江易猛地一颤,他只是牢牢地盯着唐培艺的后背,却不吭一声。
但江易的默不作声,已经让唐培艺确认了心中的答案:“果然啊。哥哥,你也喜欢秦先生,对吗?”
“……”江易仍旧沉默不语,也好似生出一种错觉,竟感到他腹部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那天我和哥哥第一次见面,在警局里的时候,你之所以动了恻隐之心,会愿意帮我,大概也是因为我像秦先生吧?”
唐培艺的表情隐藏于黑暗中,他的语气也很轻很淡,听不出喜悲。
江易和他意外相遇的第一天,唐培艺穿着衣裙,假扮成女孩子。但没多久,就被江易看出了端倪,而且唐培艺的眉眼有几分熟悉,身上的感觉也与高中时的秦彬有一点相似。
那天江易会出手帮他,并不全是这个缘故,也有其他方面。但江易这一刻不知怎么诉说,好像解释多了都是借口,反而会造成更深的误解。
江易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唐培艺,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他又不喜欢我,自始至终都是我单相思而已。”
这下轮到唐培艺愣住……
“睡觉吧,以后别提这事了。”话音未落,江易再次翻身,他裹紧了身上的被子,睡到另一边,与唐培艺拉大了距离。
“哥哥……”唐培艺却又唤道。
“嗯。”江易懒懒地应声,像是已经困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唐培艺捏紧了手心,还是决定问出口:“我明早想看日出,哥哥,你能陪我一起看吗?”
第25章
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江易当晚就做了一个梦,他又一次梦见了秦彬。
烈阳当空,长长的跑道上,他和秦彬都穿着夏季的短袖校服,皆是一身白色。秦彬埋头在前面跑,而他在后面死命追。
每当江易伸长臂膀,想要拉住前面秦彬的衣角,却永远只差一步。
盛夏时节,尤其是大中午的时候,气温简直高得可怕。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包裹着江易的浑身上下,他追着秦彬跑了三圈,早已汗流浃背,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他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在摇晃,跑道上的线条也歪歪扭扭的。
望着前面秦彬的背影,江易的眼前也出现了重影,真真假假,虚影重重,令他逐渐分不清了。
前面的男生像是秦彬,又不像他。江易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所以他咬着牙,即便满头大汗,也仍旧飞快奔跑,嘴里也喊着“哥哥”,一遍又一遍。
“别追了,小江易。”
“放弃吧。”
“不要喜欢我。”
不!不行!江易说什么也不想放弃,明明每次只差一步,只差一点点就能拉住他,将他拥入怀里,为什么就那么难?
为什么好像所有人都在反对和阻拦他?
周围的同学朋友,老师,家长,仿佛所有人都在劝他,说什么早恋不好,会影响学习,更何况又是同性.恋……
“小江易,我就是这个命,不值得你喜欢。”
值不值得?
不是别人借着一个看似正当的理由,站在自以为理智的角度来评判的,这必须得问他!
江易不认命,他觉得值,他想要自己伸手去抓住,去获得与拥有。
就在他快要体力透支,精疲力竭之际,江易终于追上了前面的男人,把他紧紧地抱在怀中。
只不过,虽是一样的面容与五官,男人与秦彬身上的气息和感觉却是不同,江易怔了怔,他急得扒开了男人的衣领。
原本肩窝处那个罂粟花的纹身,消失不见了。
“我不是他。”男人面无表情,眼瞳漆黑一片。
江易一脸震惊:“那你是谁?”
“我是……”男人刚开口,江易的腹部立即一痛,他白色的校服T恤染了血,整个人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周围的环境场景随之变幻,不再是高中校园的操场,从教室,食堂,图书馆,宿舍楼顶的天台,最终变成了一片白色的空间。
虚无空洞的白,除了江易,周遭没有任何人和事物。
在这里感受不到时间,躺着的江易也无法动弹,他腹部的伤口,缓缓地流着血,眼角也溢出了两行泪。
不知是伤口太痛,还是再也找不到他的“哥哥”了。
他之前问过“哥哥”,为什么要纹身?又为什么选择一朵妖艳诡异的罂粟花?
男人笑了,摸着江易的脸,满眼宠溺:“因为很美,我也觉得特别浪漫。”
自我毁灭的美丽,浪漫到极致的爱恋,便是死亡。
白茫茫的世界里,宛若静止一般,后来飞入了一群五彩斑斓的蝴蝶,为这个世界增添了多样的色彩。江易也听到了声音,是金色的怀表晃动着,滴滴答答的声响。
江易忘记了悲伤,疼痛,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哥哥,醒醒!”
谁在喊他?奇怪,怎么也喊他“哥哥”?
“该起床了,哥哥,昨晚你不是答应要陪我一起看日出吗?”
看日出?江易的脑中一疼,像是被刺激到了某根神经,他揉了揉额角,艰难地掀起了眼皮。
第一眼映入江易眼帘的,就是唐培艺的脸,由于贴得很近,他的五官也放大了一倍似的。
江易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往后一缩脖子。他感觉外面的天还没亮,此刻也是光线昏暗,他抓起手机一看时间,忍不住骂出口:“我靠!这才几点啊?唐培艺,你竟然凌晨三点就把我吵醒!”
江易从小养尊处优,过惯了少爷日子,他的起床气本来就重,现在彻底爆发了。
正蹲在他身边的唐培艺,被他吼得愣了愣,有些委屈地眨了眨眼。
“哥哥,我们说好了今天早上一起看日出的。”
“这个点是看星星和月亮啊?你昨晚难道还没看够吗?”说罢,江易又躺在了床上,还拉起被子盖住了脑袋,显然不想理会唐培艺了。
“哥哥,我是……想和你一起爬到山顶上看。”
话音未落,江易就探出了脑袋:“……你不会早说啊,小傻逼。”
天空灰蒙蒙的,依稀还挂着半个月牙儿,周围光线暗沉,江迎新还在熟睡中,唐培艺轻手轻脚,动作小心翼翼的,生怕吵醒了他。江易也没闹出多大动静,主要是不想堂哥江迎新也跟着去。
山区的温度较低,越往高处爬,弥漫的雾气也越来越浓。
唐培艺身穿较为厚实的运动服,头上也戴着鸭舌帽,他在山道上走两步蹦三步,根本一点也不吃力,他按耐不住心中的兴奋,恨不得马上就冲到山顶。
反之,江易的脚步悠闲缓慢,他也揉着惺忪的睡眼,禁不住连连打哈欠,还怨念凌晨就被唐培艺拖出了温暖的被窝。
“哥哥,我们要快一些,不然我怕时间会来不及。”
“差不多就行了。”
江易语气慵懒,又打了一个哈欠,他小时候去过全国各地旅游,节假日也常常出去爬山,早就爬腻了。要说前几年,江易精力旺盛,还有闲情雅致爬爬山,近两年他变懒了,心境有时候也像个沧桑的老年人。
见江易懒洋洋的,干劲不大,唐培艺问:“哥哥,你上次爬山是什么时候?和谁一起的?”
“两年前吧,好像和……”江易突然一顿,也好似忽然清醒一般,神情都变了。
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态度,让唐培艺猜出了大概。他没继续追问,而是笑了笑:“哥哥,我能不能拉你的手?”
江易怔了一下:“嗯?小傻逼,你莫非跑不动了?你才十几岁,这年纪轻轻的,体力就不行啊!”
说罢,江易主动握起了唐培艺的手。
唐培艺嘴角的笑意加深,然后拉着江易突然迈大步子,快速跑了起来,他嘴里还一直“嘟嘟嘟”的,嚷着道:“我带着哥哥坐火车,开飞机,嘟嘟嘟!”
“慢……慢点啊!小傻逼。”
“嘟嘟嘟!我们开快些,车子早到站。”
“你到底几岁啊?傻死了。”
“哈哈哈,哥哥觉得我几岁,我就几岁。”
就这样,唐培艺牵着江易的手,带他一路冲刺到了山顶。
两人放眼望去,天际微微泛着橙黄色,太阳缓缓离开地平线,露出了脑袋的一点点,然后渐渐升起,颜色也变得更亮更红。
红彤彤的旭日如同火球冲破云霞,飞跃而出,一时间万道耀眼的金芒,驱散了所有了云雾和灰暗,太阳也辉映着美丽的朝霞,照亮了这个大地的每一处。
唐培艺的眼睛一眨都不眨,他完全看呆了,小小的脸蛋上也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就站在他身边的江易,瞧着心里一软,也难得露出了舒心笑容。
忽然下一刻,唐培艺摘下了自己的帽子,山顶风大,很快就吹散了他脑后扎起来的小揪揪,令他的乌黑发丝在风中飞舞。
不仅如此,他自己也迎着初升的朝阳,在漫天霞光之下,踮起脚尖转动身体,满脸兴奋地舞动起来。
唐培艺的头发稍长,披下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肩膀。江易呆愣愣地瞧着面前的唐培艺,像男孩,也像是长发飘飘,能随心所欲,自由舞蹈的女孩子。
这会儿的唐培艺,与和会所舞台上,绕着钢管扭动身子,一边跳舞,一边脱衣的小哑,根本就判若两人,可这张脸,偏偏一模一样。
唐培艺笑着朝江易伸出了手,也眨了两下眼睛,示意江易再次牵起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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