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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夜抄(玄幻灵异)——泠司

时间:2018-10-23 10:27:19  作者:泠司
  穆离鸦长长地噢了一声,“就是这个道理。你现在出去,惊动了这狐狸也不是什么好事。”
  那公狐狸绕着他们的车子抖了半天圈子都找不到猎物,很有些气急败坏,但不像是打算就此离去的样子。
  “大约再等一会……”穆离鸦放下车窗,想说再等一会这狐狸就走了,可他话还没说完,就对上林大似惊似惧的面孔,“哦,你看到了?”
  他唇边噙着一点微弱的笑,看着林大和他眼皮上来不及擦掉的那一抹血痕。
  凡人肉眼不能通阴阳,若是想开天眼就需借助外物之力,比方说牛的眼泪、沾了黑狗血的柳叶,他手边没有这些复杂东西,干脆用了最简单的法子,那就是他自己的血。
  林大脸上写满了惊惧,甚至连先前看到那狐狸老道真身都比不过现在。他上下牙齿咯咯地碰在一起,身体禁不止往后缩,仿佛面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穆离鸦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末了轻飘飘地叹息一声,“跟某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林大发誓,他回头看真的就只是个偶然,他本来是一点都不想的。
  他只是想问问这清隽的白衣公子,眼皮子上的血迹干了有些难受能不能擦了,可在他看到他的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先前这看着病病歪歪的年轻人说什么都不让他回头看自己。
  因为不止是外头的公狐狸精,他本身就和一个可怕的大妖怪待在一块,那大妖怪当然害怕在他面前现出原型。
  不像是那连人形都失去了的公狐狸,这白衣公子壳子还是那个漂亮的美人壳子,只是身体周围薄薄地笼罩着一层青绿色的火焰。
  这火焰隐约组成了一个巨大的轮廓,像是什么巨大的野兽,好几条长长的尾巴在身后飞舞着。
  “你看到了什么?”
  这白衣人的眼珠子被火焰浸染成同样的青绿色,说话的口气带着几分危险,“不要害怕啊,就说说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漆黑而妖异的花纹从领口透出,由下至上地漫上了他的脸颊,将他苍白如玉石的肌肤一点点覆满,也把那份刺人的美丽化作了邪恶。白衣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抬手碰了碰这仿佛活过来的纹路,“抱歉,让你看到了不好的东西。”
  说这话的同时,那双碧绿的兽瞳还是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看。
  “妖怪啊!”他心中的恐惧便在这样的注视下决了堤。
  被妖怪漫无目的地追捕哪有和这样一个大妖怪共处一室来得凶险?他本来就只是个普通人,在极端的惧怕下,登时就把穆离鸦先前的警告抛到脑后,放声喊起了救命。
  “妖怪啊!”他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想要有过路的好心人来救救自己。
  “别喊了。”
  这几个字里不带杀念,反倒颇有些心力交瘁地疲惫,林大张张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还是闭嘴了罢。”
  并非主动要闭嘴的林大嘴巴张了又合,最后只能愤恨地瞪着他,活似被欺骗了的少女望着负心人。
  穆离鸦叹了口气,抬手按住眉心那道深深的纹路,“某就知道,帮普通人开眼会是这种结果。”
  若是平时,他状态没有这般糟糕的时候,尚且能压**内霸道的妖血,表现得像个普通人。
  但琅雪留在他体内的蛇毒到底消耗了他太多精力,让他身为人的那一半一日赛一日地衰败下去,只剩下属于妖的那一部分苦苦支撑。
  “罢了,本来就太迟了,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穆离鸦动了动手指,林大发现自己又能说话了。
  最初发现对方不是人的那种惊惧稍稍褪去了一些,他壮着胆子又看了这白衣人一眼,看到不止是脸,他连指尖都布满了那蛇形的黑色花纹。
  “你……你究竟是什么?”
  林大一声声地质问,质问他究竟是什么东西,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一行为会带来怎样的结果。
  “某是什么?”穆离鸦嘴角挑起来,那神情莫名地有些阴鸷凶狠,“连某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怎么回事?”在林大的认知里,这问题连山野村夫都会回答,哪有人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的?
  “某的祖母是九尾大妖,祖父和母亲俱是凡人,你说某是什么?”
  说他是人不是,说他是妖怪,似乎又差了点东西。他就这样苦苦地生存在两者之间的夹缝,哪一方都不曾真正地接纳过他。
  林大也没想到答案会是这个样子,呆愣愣地看着他,嘴巴长得大大的。
  他顾不得林大的反应,挑开车窗,“看看你干了什么好事?”
  瓢泼大雨顺着他开的这一条缝隙飘进来,没一会就沾湿了他细长的手指。
  拉车的马匹如梦初醒,长长地吁了一声,这一声叫喊石破天惊,当即让那漫无目的的狐狸精确定了方位。
  “找到你们了。”它长长的胡须抖动几下,说话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原来在这里。”
  青色的闪电直直劈在他的身后,隔着模糊的雨幕,穆离鸦仍旧能看清狐狸老道的面色狰狞如阿鼻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它一步步地朝他们所在的马车走近,越走身形就越被拉长,而形体也在发生变化。等到它走到马车跟前时,它再度化作了那个穿蓝白布衫的干瘪老头。它,或者说他,鼻子耸动了一下,那张像极了狐狸的人面上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没想到穆公子也在这里,真是失敬了。”
  作者有话说:
  锵锵锵,是第一个故事里的狐狸老道士
  “来了。”
  薛止站在姜氏衣铺的大门前,门后传来女子婉转的话语声和细碎的脚步声,“稍微等一会,马上就好了。”
  他闭上眼,在心中默念师父往日的告诫。唯有无形之物使人恐惧,但凡具有形体之物都可毁灭。然后再睁开眼,发现眼前的场景还是没有半分改变,还是写着“姜氏衣铺”四个大字的乌木匾额。
  这衣铺并非心中幻觉或梦魇,既然这般他只剩下进去一探究竟这条路。
  “伞郎,你走了么?”
  女人的声音越发地近了,“等一等,再等一等,请您千万不要离开。”
  薛止不清楚她是否在和自己说话,更不清楚贸然回答会带来什么糟糕的后果,索性闭紧了嘴一个字都不回答。
  “还等着呢。”
  那不知名的男声再度代替他回答了门内女子的问题。
  “那就好。”
  紧闭的大门在眼前一点点打开,缺乏润滑的轴承发出沉滞地摩擦声,而在这之中,薛止隐约看到了一道亭亭而立的影子。
  这应该就是说话的那个女人了。她没有半点出来迎接的意图,只是站在门后向他伸出了手,“进来吧,进来以后我们再说。”
  看样子除了随她进去也没有别的法子,而在进去以前,薛止回头最后看了眼夹道的灯笼。
  那些血色的灯笼光火渐渐地黯了,就像浸了水的宣纸,上头的颜色洇散开来,最终化为了难以辨认的一大片。
  院子里的女人等了老半天都没等到人,终于忍不住来催了,“修伞郎,你进来了么?”
  薛止一只脚跨过门槛,又听到那神秘伞郎的说话声,“进来了。”
  若非亲眼所见,没人能够相信上一刻还是霪雨连绵的初冬,下一刻就来到了满庭飞花的旖旎春日。
  天还是黑的,却隐约有朦胧的光透出来,温暖潮湿,烘得人骨子里都是酥的。天井里那颗梨树差不多要有合抱粗,雪白的花朵开得有些过于繁茂,已隐隐显露出凋零之相。
  微风吹过,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薛止一眼认出这是先前雨中见过的花瓣。不再被雨水冲淡,馥郁的甜香几乎要熏得人醉死过去。
  细白的落花如一道帷幕,遮住了前方白衣女子那纤瘦得不堪一握的背影,必须睁大了眼睛才能勉强看清。
  薛止的余光瞥见地上堆了一堆东西,好像是坏掉雨伞,破旧的缎面上沾了泥土,看不清花纹和原本的颜色,而竹子伞骨也大都折了,跟垃圾没什么两样的被人随意仍在泥土地上。
  “这些吗?”注意到他的目光,白衣女子转过身来,颇不在意地说道,“可能是下人忘了丢出去,不妨事。”
  “但是……”
  那没有名字的伞郎再度开口说话了。
  他没有说完,薛止却隐约觉得自己大致能够猜到他要说什么。他是真的为这些破损脏污的雨伞感到惋惜和痛心。
  “妾身只是想订做一把新伞。”她的侧颜清丽,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黑白分明,只有嘴唇是红的,“请随妾身来。”
  说完她带着他穿过这大宅子里一重重阴暗的走廊,经过一扇扇灯火通明的窗户,每一方天井中都种着相似的梨树,落花迷醉。
  女人的叹息,男人的怒吼,还有婴孩的啼哭……这些属于凡尘俗世的声音都被无限地缩小了,只剩下那沙沙的声响富有韵律地响起。
  先前他在那黑暗的雨夜中便听过这沙沙声,直到来到这姜氏衣铺,他才想起这是织女在前日复一日织造时发出的机杼声。
  不知道和这白衣女子走了多久,久到他都怀疑一个昼夜过去了,白衣女子才停下,从口袋里取出钥匙,推开了那扇精巧的铜门,“到了。”
  他从未见过这般场景:一匹匹艳丽的锦缎在眼前铺陈开来,在蜡烛的照耀下闪烁着五光十色的光辉,待得久了仿佛身上都会沾上这些矜贵的色彩。
  “这里是……?”
  为了使这些美丽奢华的布匹不再这般潮湿的天气中发霉,姜家人用尽了手段,而香料便是其中的一种。
  花椒、芥子、丁香还有樟木混合起来,浓郁的香气呛得他有些难受,可那白衣女子就像是习惯了一般,连眉头都不曾皱起。
  “这里是姜家的库房。”
  她将他的全部反应看在眼里,而然薛止都不确定她看的究竟是自己还是那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伞郎。
  “有些布匹连店里都没有。”
  白衣女子走路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飘一般地就从这头到了那头,指着身后那数不清的珍贵衣料发问,“可有看中的?”
  玫红的绸缎,碧绿的云纱,靛蓝的丝锦……它们都在这近似于黑暗的背景下散发着幽暗而令人目眩的光芒,薛止就这样从左看到了右,忽地目光定格。
  那是一匹洁白的锦缎,完完全全的白,比天边的皎月还要惹人注目,上头的勾勒着的花纹泛起淡淡的银色。
  他只看了一眼就再挪不开视线。
  “小哥儿,你可真有眼光。”察觉到他的目光,白衣女子掩唇轻笑,“这个便是鹤锦了。”
  不知怎么的,他听出她的话语背后潜藏着某些东西,像是痛苦,又像是骄傲。
  鹤锦。这就是那扭转了整个姜家命脉的鹤锦么?
  薛止木愣愣地站着,想不出要怎样应对。他的确被这鹤锦的美丽给震慑了,但出于谨慎,他不愿将自己的太多情绪表露出来。
  可这白衣女子仍在继续追问,“伞郎,你看中着鹤锦不是为了自己吧?就让我猜猜,是为了心上人对不对?”
  “毕竟这随州女子没有一个不想要鹤锦的。”
  “是。”
  薛止听到自己干涩的嗓音如是说道。
  不是伞郎的声音,是他自己的。
  “和妾身说说你那心上人如何?”
  白衣女子好似根本听不出来两者之间有何区别,“和妾身说说吧,说你是如何恋慕着那个人,又是如何想要得到他。”
  心上人?有什么好说的?他正想要这样回答,胸腔中便泛起一股没来由的焦躁。
  他似乎有这样多的话想说,每一个字都和那个人有关。
  “算了,伞郎,”赶在他开口以前,白衣女子叹息了一声,“能把妾身的雨伞还来吗?”
  她撩起头发,他这才注意到她的手指上都是细碎的伤口,尤其是关节部分,因为动作过大甚至有些开裂。
  那只伤痕累累的素白小手在乌黑发丝的映衬下格外扎眼,她像是感觉不到痛那样,将如云的发丝别到耳后,惆怅地看了一眼并不存在的天空,“马上就要下雨了。”
  周遭的环境越发幽暗,就越发衬得她手背肌肤雪白得要泛起莹莹光泽,就像是上好的玉石,不见一丝瑕疵纹路,底下隐约浮起青紫色的血脉。
  但随着衣袖渐渐滑落,露出底下的部分,薛止感觉视线被刺痛。
  因为自手腕开始,肤色越发莹白却不再光洁,上头布满了伤痕,而更加要人触目惊心的是这伤痕是一层叠着一层的,新的旧的,就像是从许多年前开始便受了伤,但没有哪一日能真的等到愈合,连伤痕累累都不足以用来形容。
  看到这样的一双手,他心尖尖的位置陡然痛了起来。
  “马上就要下雨了,要是雨伞丢了,妾身会被夫君责骂。”
  “你看上了鹤锦吧,只要把妾身的伞还回来,你心尖尖上的那个人也能如愿,多么好的买卖。”
  她还在温言劝说。连鹤锦这样的宝物都拿了出来,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想要他手中那把半旧不新的缎子小伞。
  给她吧。哪怕是看在这样一双和他相似的手上,把伞给她吧。
  你怎么忍心?你怎么能够忍心?迷迷糊糊间,薛止松开手指,手中那把轻巧的雪青缎面小伞就递了出去。
  见到自己的劝说生效,白衣女子笑得越发温柔,“对,就是这样,伞郎,把妾身的伞还回来,这样妾身下雨天就能够出远门了。”
  眼看她就要拿到雨伞,薛止的脑内陡然响起这样一句话。
  阿止,你要切记,时时刻刻打好伞。”
  这是穆离鸦曾和他说过的话。
  “抱歉。”他缩回手,摇摇头,不看女人瞬间灰败下来的脸色,“这把伞不能给你。”
  他握紧手中剑柄,用力得都到了疼痛的地步。只有疼痛会让他感到清醒。
  ——迷魂之术最易对那些魂魄不稳的人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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