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贰]
陶攸宁记忆力过人,竟然还记得去刘家村的路。
可怜无忧像条狗似的在前面带路,它好像玩得挺开心,还东嗅西嗅演上了。
陶攸宁与洛庭之身着凤栖宫宫服,火红外袍,绣暗金凤凰纹,陆沁一身骚气的紫色,林莺一身黑色劲装,看上去都不是寻常人物。一进村口便有村民喊道“神仙来了”,不一会儿村长便慌慌张张跑出来迎接。
白驹过隙,世事变幻,没想到村长依旧是多年前的那位村长,姓刘,一张老核桃似的脸上悲喜交加,“哎呦,可算是把你们盼来啦!几位小公子吃过早饭没有?”
陆沁调侃道,“咦,村长还是你啊?没再吃钩蛇了吧?”
“哎呦,不敢吃了不敢吃了。几位看看是什么东西,大过年的丢了俩人了,作孽哦!”
陶攸宁上前一步,“丢的是何人?何时何处丢的?”
刘村长愁容满面,脸上皱成一团,“都是晚上丢的,大清早起来就不见了。第一个没的是个老鳏夫,第二个是……是个婆娘。”
洛庭之双手环胸,“人在何处丢的?”
“那老鳏夫平日里鬼鬼祟祟的常做些偷鸡摸狗的事,谁知道他怎么没的。那婆娘……”刘村长心虚地压低声音,“她半夜起来……喂奶,人就没回来。只有院子里头好大一滩血!”
“烦请带路。”
一行人跟着战战兢兢的刘村长走过半个村,村长敲了敲柴门,半晌门开,一个唯唯诺诺的男子怯怯地望着他们。
“小八,你莫怕,是神仙查案来了。你给他们说说你婆娘在哪里没的。”
“就、就在这儿。”被唤作“小八”的男子连忙让开道,请他们进来,指着狭窄的院子,“人没了,全是血!”
陆沁揎拳掳袖正想大展身手——
“血呢?!”
院子里土还湿着,显然不久前刚清洗过。
小八哆嗦答道,“大哥嫌晦气,催我收拾干净……”
陆沁从小被人打到大,第一次竟然也想打人。要不是看他手无缚鸡之力,真想好好晃一晃他的脑袋里是不是全是水。
几人将小院翻了个遍,实在翻不出什么花儿来。小八反应过来自己做了傻事,哆哆嗦嗦地请他们屋里坐,给每人斟上一碗寒碜的白水。
“你妻子半夜起来喂奶,为何会到院子里去?”陶攸宁问道。
小八答道:“我……我听见我小侄子哭声,就叫她出门去喂。”
陶攸宁更觉奇怪,“小侄子?不是你的孩子?”
几人对视一眼,他们年纪尚轻,没怎么听说过女人给自己亲族中的小孩儿喂奶的。
“不不,不是我的不是我的,我们没孩子。”
正好此时院中传来一阵声响,小八仿佛见着救星,喊了一声“大哥”。
进来一个身形粗壮的莽汉,名为胡四,手上拎着酒菜。
“听说神仙来办案来啦,我赶紧买了些吃喝回来!”胡四大大咧咧把东西往桌上一摞,“先吃午饭,边吃边说!”
陆沁的狗鼻子早就闻到一股火辣辣的香味,登时喜不自胜,“好啊好啊!等等,不会是钩蛇吧?”
“不是不是!”胡四连忙摆手,紧接着露出些许遗憾神色,“可惜那蛇是个邪乎玩意儿,其实味道可好哩!一网一大把,条条又粗又肥,肉炖得烂烂的,吃完有使不完的劲儿,大晚上不睡觉也行!哎你们这些仙家要是不怕真该试试,尤其是咱们男人……”
他那手指头晃过林莺鼻尖,林莺睁大双眼,“咱们男人?”
胡四应了一声,“啊。”继而还眨眨眼,“都晓得的?”
林莺:“咱们男人?”
陆沁赶紧岔开话题,干咳一声,“怪香的,这是什么?”
“兔头!咱们这儿特产!”
花布一掀,一片红红火火。
无忧被冲得退避三尺,洛庭之轻笑一声,看见陶攸宁满脸恐惧。
“嘶——好辣好辣!”陆沁攥着兔头啃得满嘴都是,“好在我们的魂兽都不是兔子,不然就不好意思吃了。”
“谁会收只兔子当魂兽?吃草的,又没什么用。”
无忧不乐意了,拿鹿茸去拱林莺。
林莺笑道,“不是说你。我们无忧可厉害了。”
陆沁吸着口水休息片刻,“那胡四你那晚见着弟媳没有?”
“没有啊。”
陶攸宁不过搛了两口肉丁,便被辣得脸上发红,一手捂着嘴,双眼闪烁着泪。
陆沁哈哈大笑,“江南人就是不行。看看你师弟!”
洛庭之面不改色,“那你小儿子那天夜里可曾啼哭?”
胡四回忆一阵,“没有啊,我没听见。”
洛庭之又转头问胡八,“你说你听见婴儿啼哭之声,你妻在院中流了那么多血,你竟没有听见什么响动吗?”
胡八被这位冷面少年看得发憷,“我……我催她起来就又睡着了,什么也没听见。”
“你们又为何笃定有‘蛇行之迹’?”
刘村长插话道,“那个,我们村从前不知道,看见河里好多蛇,就有人想了个办法,用网给它们捞上来,一路拖回村里,地上就会留下一路黏黏的东西,我们吃了好些年,可熟哩!把那蛇往锅里一丢,煮出来汤也黏糊糊的,一碗下肚,神仙也要赞上一句……咳,这回奶娘出事,第二天大伙儿都来看,地上也有这种东西,我们绝对不会看错!”
陶攸宁却抓住一个奇怪的字眼,“……奶娘?”
“奶娘?”陆沁挑起眉毛,“你们这穷乡僻壤的,还有奶娘呢?”
刘村长闻言有些心虚,抬头见洛庭之这尊煞神目光如炬地盯着自己,当下不敢撒谎,尴尬笑道,“我们、我们村不是从前吃那个蛇吃坏了嘛,就怕婆娘的奶水过给小孩,就、就专门弄了个奶娘……”
“什么叫做‘弄了个’……?”
陶攸宁素来温和的脸上冷下来,“你们从村外拐女人?”
刘村长左看右看,不敢回答。
这下他们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会出门给自己的侄子喂奶了。
听到此处,一无人证二无物证,全是胡家兄弟一面之词,众人都开始怀疑这蛇的真实性。钩蛇生于水中,即便是异种,体型也无法将一个活人不声不响地带走。只怕作恶的不是什么蛇,而是人。
陆沁点破疑惑,“会不会是她自己跑了?”
他望向陶攸宁,意思不言而喻。
或者是她想跑,被胡家兄弟给杀了,编出谎话蒙骗村长。
“跑不了跑不了。”胡四犹豫片刻,还是全盘托出,“就是怕她跑了,她手上……绑着绳子呢,就拴在小八床头。”
陶攸宁有些怒了,“绳子呢?”
胡八进屋取出一根绳索,只剩下一半。
几人一看那断口,确实是妖兽。
刘村长还是没觉出林莺是位姑娘,在村中大户那儿清出一间柴房,说委屈四位公子打地铺。
陶攸宁收拾好被褥,“早些睡,我们俩守后半夜。”
“还气着?”洛庭之盯着他。
陶攸宁不语。
“世上恶人恒河沙数,你何必因为他们与自己过不去。”洛庭之语气淡淡,上前哄小孩似的慢慢拍着他的背脊。
“不只是恶,可怕的是恶得理直气壮。”
“解决妖兽之后吓他们一吓,弄清拍花子的来路,一并交与官府。”
“嗯。”陶攸宁正有此意。
陶攸宁衣服也不解了,钻进被褥,“歇吧,还不知道那东西什么时候来。”
洛庭之在他身侧躺下,盖上棉絮被褥,还算干净,只隐约有股许久没晒过的霉味。于是他凑近陶攸宁,从他发间汲取一丝熟悉的气息。
陶攸宁身上好像是有点香气,好像也没有。
正好陶攸宁转过头看他,分明双眼什么也看不见,倦怠的眉眼却倏地灵动起来,那味道便忽地活了。
洛庭之不知怎么形容。
“冷?”陶攸宁用气音问道。
不冷。
燥热得很。
洛庭之微微蹙眉,违心道,“嗯。”
他掀起被褥,伸手去捉陶攸宁的手,他那么瘦,攥在手里却是软的。
“怎么?又撒娇。”陶攸宁抽了一记挣不开,求饶道,“不闹了,早点睡,我……我胃里烧着难受。”
说完他的肚子配合地发出一声低响,惹得他面上发红。
“没闹,我们一起睡,暖和。”
“不行,你多大了?不能一起睡。”
“为什么?”洛庭之有些委屈,“前些天还一起的。”
陶攸宁猛地侧身转过去,耳根涨得通红,“那是怕你大半夜变不回来。现在你能控制了。”
洛庭之不再吱声。
陶攸宁终究心软,肩膀顶了顶早窝在一旁打呼噜的无忧,“去,给师弟暖暖。”
怎料洛庭之忽地冷下来,“不用。”干脆也转过身去,背对着陶攸宁。
“怎么又闹脾气啦?”陶攸宁疑惑不已。
无忧才刚站起来,没想到竟然被嫌弃了,也闹脾气地一撅蹄子,背过去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简介:进入第二个小副本刘家村,主角小队来到刘家村调查村民失踪案。
陶攸宁:不行,你多大了?不能一起睡。
洛庭之:哪里大?
第13章 蛊雕
[拾叄]
第一夜,无事发生。
第二夜,依旧无事发生。
陆沁已经翻来覆去将拐卖妇女如何触犯我朝律法从村头讲到村尾,把村民们吓得瑟瑟发抖,都说那奶娘是第一个,以后也再不敢犯。
刘家村村民也很奇怪,实在是无知,却也热情好客,天天端出拿手好菜招待几位,还推拒不得。
这日又在村长家吃晚饭,陶攸宁守着一盘绿油油的青菜啃了半天,偷偷伸出筷子去夹红油油的肉,被洛庭之毫不留情地拦在半路。
“吃了又肚子疼。”
陶攸宁只得继续守着那盘专门为他做的白灼青菜。
依旧是陆沁和林莺守上半夜,他们俩守下半夜。
睡梦之间,陶攸宁忽地听见一阵婴儿啼哭之声,哭声尖利又娇嫩,委实以假乱真,然而妖气来势汹汹,让他瞬间翻起身,眼前早已寒光大盛。
无忧已经顶开门,不安地看着外头漆黑的夜色。
洛庭之的剑在黑夜中闪着凛冽的锋芒,刹那间,两人一并冲出门去。
一声婴儿般的嘶叫划破夜半寂静,一个佝偻的黑影从蹿出,步履蹒跚,状若癫狂,扑面而来一股腥气。
“都别出来!”
陶攸宁一路飞奔,一扬手闪电般给各门各户贴上符纸,刘家村家家户户从梦中惊醒,陆续点起昏黄烛火。
“什么东西?妖气这么重!”陶攸宁落在陆沁身旁,抽剑指向眼前妖物。
夜色如墨,只依稀可辩一只凶兽,虽说身形佝偻,却也与洛庭之差不多高。身下四爪狂躁地刨着地,浑身散发浓重血气。
“……好臭!”陆沁离得近些,被熏得龇牙咧嘴,手中蹿起一点明火一照,这东西豹身鸟喙,“是蛊雕!”
此时身后屋舍渐渐亮起,视野稍稍清晰,四人围住的是一只成年的蛊雕。与书中记载些许个例相比,它身形并不很魁梧,然而妖气冲天,实为罕见,且十分暴躁,口中不断发出凄厉长啸。
此刻被众人围住,它有些畏首畏尾,却不断地转圈嘶叫,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我的妈呀,求求你别叫了,我耳朵都要流血了!”陆沁一身鸡皮疙瘩,突然发现金雀在他肩上瑟瑟发抖。他当下奇道,这小家伙平时活蹦乱跳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天敌蛇类,怎么在这蛊雕面前吓成这样?
“蛊雕叫声如婴,难怪那日胡八说听见自己小侄儿在哭。还有那老鳏夫,说不得也是被这叫声引去的。”
洛庭之亦点起掌心火端详这只异兽。它确实不太正常,双目血红,身上斑斑驳驳不知沾着什么东西的血,四肢踉跄,仿佛受了伤,身后……
它动了!
不知它是看出陶攸宁目盲,还是单纯觉得他身形瘦弱,冲着他一跃而起!
“陶攸宁!”
眼见这庞然大物劈头盖脸压下来,更是张开腥臭巨嘴,仿佛要将他脑袋吞掉,陶攸宁的若水剑猛地寒光一闪,不偏不倚卡在它的上下两排牙齿之间。
陆沁拍拍洛庭之的肩膀,“不必担心。你陶师兄早今非昔比了,一只蛊雕根本没在怕的!”
陶攸宁天赋过人,进凤栖宫后剑法一直卓尔不群。
但后来,他瞎了。
陆沁一指陶攸宁身旁的无忧,“他现在能看见。别怕。”
洛庭之的剑嗡嗡作响,“这东西不对劲。”
“啊?”陆沁觉着洛庭之的肌肉紧绷,也觉出有些不对来。
他的金雀……缩在他肩窝,一动不动,死了一般。
“师兄,你让开!” 洛庭之手持大剑,早已蓄势待发。
陶攸宁勉力支持,“再等等……这东西好像有些古怪。”
他一手撑住剑抵住兽口,另一手却大胆地摸上湿漉漉的兽身……
蛊雕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可陶攸宁却只是轻轻地抚过它的伤口。
“太奇怪了,是它自己的血。”陶攸宁疑惑道,“难道这一带还有比它更加厉害的妖兽?”
陆沁捂住鼻子叫道,“噫,陶攸宁你摸它干嘛?还嫌不够臭吗?呕……”
陶攸宁的手掌按在蛊雕热烘烘的皮肉上,不时便被腥血浸透了,然而他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悚然,仿佛这皮肉之下,还流窜着什么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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