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丧已经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接着像条件反射一般,惊慌地按下驾驶座旁的按钮,唰的一下,响起四扇车门锁死的声音。
吴邪站在车前,俯下身挨着汽车引擎和电瓶。支起的引擎盖挡住了前方的视线,他尚不知道车内发生了什么,正低头摆弄,用打火机焊接电线,用胶布固定住整套电路。接下来只需等待片刻,让这个小系统自动运作,干电池里的电量自会慢慢充进去。
他合上引擎盖,满意地拍拍手,就打算回到车内。半步还未迈出,耳边响起了轻微的嗡声,仿佛耳鸣一样。他转过头,双眼立即宛如被蒙上了一层黑纱。虽然今夜没有风,那团雾气却飞速袭来,散开后面积就与整栋土楼建筑相似,将人从头到脚裹在里面绰绰有余。
刘丧把身子抵在车门上,誓死守护门锁,冲胖子道:“理智一点,现在开门,我们三个都必定死路一条。”
他话未说完,胖子一记拳便砸上他面门。刘丧整个脑袋被砸偏,颈椎轻轻咔擦一声,仿佛扭歪错位。胖子伸手就去摸刘丧背后的门锁按钮,但刘丧的身子依然不动如山,看得出来意志力爆发,手脚并用地顽抗,同时肿着半边脸对胖子道:“别小看那东西,你没经历过所以不知道多可怕。”
车外,吴邪拼命挥手试图赶走那雾,一边摸到车的侧方去拉车门,但拉不开。透过车窗,可以看到里面两个人影已打了起来。
他当下发现自己进不了车了。身旁仍环绕着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玩意儿,开始腐蚀皮肤,体内发出阵阵灼痛的信号,甚至眼睛鼻子也在遭殃,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火烧的感觉。
吴邪暗道不好,迅速掉头逃离原地,跑得飞快,尽可能甩开这团雾气。
车内,胖子怒道:“你有种。”
刘丧被揍得口出鲜血,像块膏药贴似的,任胖子拳脚相加,依然不肯挪开,集中全身力气护着那个按钮。他稍稍侧头,看到玻璃上布满了黑色水蒸气一样的东西,只因胶布封住了窗缝,它们才不得进入。他含着嘴里的血块道:“没有谁是非救不可的,没有谁对谁真的那么重要。”
“老子说有就有!”胖子跟对方大动干戈了一番,停下手喘了口气,一眼扫过车内,并没有类似锤子的东西。于是他的拳头转而砸向玻璃,砸出砰的一声响。然而玻璃牢固不已,仅仅现出一条裂痕。
刘丧看着胖子一旁激烈的举动,一边用手背慢慢擦掉嘴角的血,瞥了眼仪表盘,这充电的效率不算低,已经足够发动汽车了。他从身上摸出刚刚死死护住的车钥匙,飞快地发动汽车,引擎像恢复生命一般重新响了起来。
与此同时,天上炸起一道雷,回荡在旷野之中。
吴邪在野外奔逃,越跑越远。那黑雾缠着他不放,眼前的可见度也受到影响。他边跑边思索,针对活人,说明“雾”是有意识的活物,更像一群虫。但是自己试了打火机,它并不怕火,没用。如果这种东西是从谷底升上来的,那么谷底究竟是什么?
侵蚀的不仅是皮肤,神经系统同样因毒素而紊乱。吴邪感到四肢有些麻痹,肌肉开始抽搐,宛如被毒蛇咬过的猎物,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他渐渐不支,倒在地上,合上了眼睛。因此也并没有看见,雾气之外还有个身影,正循着自己的方向追来。
*
刘丧伸手打开车前大灯,将前路照得通亮。胖子已经把窗玻璃砸得满是裂缝,蛛网一般,注意到车灯亮起后,刚想回头看一眼刘丧在搞什么,余光便瞧见在那灯光照亮的远方,有个人正朝这边走来,怀中抱着吴邪。
刘丧对着那身影观察许久,而后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在那个人的周身,黑雾渐渐变得稀疏,接着如潮水般退去,在空中消失。不受雾气遮蔽后,所有人的视野都恢复了正常,胖子停下砸窗的拳头,眯着眼睛看了看,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丝笑。
闪电划过天际,顷刻间天地亮如白昼,下一瞬又恢复成无尽的黑暗。
张起灵走到车门处,车旁的雾便散得一干二净。胖子转头喊了句开门,刘丧终于挪开身子,按下解锁键,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惊讶的神情。胖子在车内灵活转移着自己的身子,很快改坐到副驾驶,空出后排的空间。
吴邪被抱进后排,继而张起灵坐进去,将吴邪平躺放下,头则枕在自己的腿上。
车门关上后,林间黑雾慢慢地又卷土重来,虽进不来,但也散不去,只是聚在这辆车的周围。
张起灵低头注视着吴邪,一手摸了摸他的脸,然后将手指按在他脖颈一侧的动脉上,测了测脉搏,尚属正常范围内。
“有水吗?”张起灵道。
刘丧打开车厢内部的照明灯,忙不迭在前面搜出两瓶矿泉水,递了过去。胖子大嘴一张,开始告状,就像幼儿园老师在放学后与家长谈话,“小哥,你人不在,他就特挑食,让他补点蛋白质都不愿意。他还不肯给你收拾房间,我看你今后不能再惯他了……”
张起灵环视车厢,在脚下捡起一只碗状的器皿,把水倒了大半碗,又从腰间摸出一瓶“维他柠檬茶”,往里面兑进一瓶盖液体。胖子转头定睛一看,正是方才与刘丧打斗时滚到地上的建盏,忙对张起灵道:“那碗可贵着呢,打算给天真作嫁妆的,小心点儿别摔了……”
吴邪意识模糊,半闭着眼不住蹙眉。张起灵掀开他的衣服,皮肤上不正常地泛红。黑雾一经接触,便开始“中毒”。所幸也只是泛红,不算厉害,还未出血。
张起灵便把那碗调好的药汁涂到吴邪身上,用手掌均匀抹开。在全身的疼痛中,吴邪只感到忽然迎来一股清凉,那只手似乎还掀了衣服正在亲昵地抚摸自己,感觉一下子回到了曾经和张起灵共同度过的雨村潮湿的夜里,舒服得下意识哼了一声。
胖子把头扭回去,看着车窗前萦绕不散的雾气,想了想后对刘丧道:“咱先和好,放点音乐吧。”
*
假如有心人对这个地区的气候进行长期统计,会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雷电天气的出现次数比周围地区多出数倍,哪怕放在全国范围内比较,也足以跻身前列。
今天晚上,又是一次雷电的盛大演出。由于野外空旷,雷声和电光就显得更加吓人。刘丧关掉了车头和车厢内的所有灯,打开车顶的遮光板,露出透明的天窗玻璃。
闪电爬满了半边穹顶,刺眼的亮光透过天窗射入车内,注进了盛着水的建盏中。一时间,盏中的斑纹如同被点燃一般,反射出更加夺目的光线。建窑黑瓷盏的釉面是自然析晶,反光时带着流动美。宋朝的工艺中,凤毛麟角的概率才能完美玻化,打造出玄妙的剔透感。
这一全过程在电光火石间结束,车外的黑雾似乎因那反射的闪电光芒而退后些许,稍稍露出车窗外的视野。刘丧瞅着机会发动汽车,缓慢开了起来。
胖子道:“你车技怎么这么差?有空去我家练练。天天雾霾,能见度就和现在差不多,北京的司机全是驾校满分出来的。”见刘丧快要发作,又道:“不说了,咱听歌,回去再说。”
户外没有信号,听不了电台,便只能听唯一的一张碟,经典金曲,李宗盛罗大佑大杂烩。
每打一次闪电,刘丧便能把车开得更远,就这样一点一点蜗牛爬似的挪动。
吴邪睁开眼,仿佛自己是被雷声吵醒的。他动了动身子,一道闪电在上方劈过天空,又被车内某样东西反射出去。他看到张起灵坐在车内,手里捧着那反光的物体,就像捧着一团星星。闪电劈完,星星灭了。
吴邪视线向下,发现衣服不翼而飞,张起灵一只手正放在自己腿上按摩。他刚醒,有点辨认不出现实,心说这是个什么梦?深夜按摩,车内马杀鸡?
胖子在前头说话,“小哥,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是因为我那时候用手机打光,你注意到我的节奏了?不过我那暗号的意思不是针对你说的啊,别放在心上。”
张起灵淡淡地应了一声,继续上药,发现吴邪醒了后,侧过脸与他安静地对视。吴邪便眨眨眼,转了转眼珠,发现旁边用来按摩的“精油”瓶子上印着“维他柠檬茶”五个字,心中了然,这果然是做梦。
张起灵把他翻了身,开始涂背面。吴邪顺势伸手勾住张起灵肩膀,抬头看着张起灵喃喃道:“这饮料也能做马杀鸡?我怎么觉得身上有点疼?”
张起灵倾下身,堵住他的嘴。吴邪没话讲了,伸着脖子去吻对方。他们接吻的位置位于前排椅背之后,正好被挡住。两人不愿止于浅吻,就更深入些,不免发出些微微的水声,然后被车厢里的音乐所盖住。
刘丧坐在前面,嫌那歌不好听,便想关掉。猛然间车子一震,顶上竟是被什么重物给砸中了。
天窗上,黑瞎子正趴在车外,敲了敲玻璃,抱怨道:“你要用那瓶水借花献佛也就算了,怎么不顺道来接一下本恩人?”
第6章 平安夜
(平安夜:狼人杀中,表示当晚没有角色死亡,全员平安。)
隔着玻璃,传导效果不好,车内的人听到只是闷闷的不成调的声音。胖子循声而望,抬头看见天窗上倒趴着黑瞎子的脸,正冲着车里笑。深更半夜,荒郊野外,差点被这张脸吓得背过气。
黑瞎子本还想朝吴邪打打招呼,结果这辆车猛地一转弯,让他失去平衡,又几乎被甩下去。他扒住了车顶上的搭载架,绑好自己的装备,找到个舒服的躺姿,哼着曲子权当兜风。
“不用管?”刘丧问,“这家伙不会爬到前面来挡我视线吧。”
胖子做了个手势,让他继续开车。
吴邪被这小插曲一打岔,与张起灵稍稍分开,扫了遍身边的情况。他的意识清醒了,眼下,一个被揍得鼻青脸肿正在开车,一个在车顶上蹭顺风车,胖子则在副驾驶假寐,这好像不是做梦。
吴邪的目光瞄向张起灵。
一个月没见了。
后排空间隐蔽又光线昏暗,可以借此宣泄出所有不可言喻的情感。两个人抱住对方,开始投入地接吻,舌头相抵,交换着气息和唾液。
打雷的声响就像近在耳边一样,这辆车在黑暗的林间穿梭,宛如海上颠簸的小船,一边躲避着身后的雷电和雾气。不真实的氛围,又存在着真实的接触,吴邪不想放手,张起灵也半拥着他,似乎能这么一路亲回去。
吴邪闭上眼,想用手臂慢慢撑起身子,皮肤无意蹭到座椅的皮具又觉得疼,不禁缩回去。张起灵扶着他,让怀里的人侧坐到腿上。吴邪后脑抵到了车顶,就弯下脖子,一手按着张起灵的肩膀,低头去亲,舌尖又向里勾了勾。
刘丧开着车,眼睛盯着前方路况,脑中仍然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问:“接触到雾气,应该就没救了。小哥,你那个是瓶什么药,这么神?”
胖子靠着椅背一副睡熟的样子,此刻突然张嘴回复道:“国家保密配方,受法律保护,你别多问。”
张起灵把对方摁向自己,几乎堵死了吴邪的呼吸。吴邪觉得脸上很热,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了,甚至放弃了换气,只想贴得再紧些。一道雷声轰轰隆隆地从远方传来,忽然闯进耳朵里,那巨大的声响在脑中仿佛一下子炸了开来。
吴邪闭着眼好像都能看见雷电炸开的样子,那道光芒迅速膨胀,荡平了一切。虚虚实实的万物表象全部蒸发,变成了“空”。在色即是空的世界上,渗透出了一丝丝的因缘。画面被勾勒出来,堆叠着四四方方的大块物体,泛着铁皮冰凉的颜色。
*
仓库里堆叠着四四方方的大型集装箱,每一个都巨大如房间那般,红的蓝的,全是铁皮,手指敲上去会发出咚咚的声音。大概是觉得好玩,一直咚咚砰砰敲个不停,响声在空旷的仓库里不断回荡,好像深谷回声,听着有些寂寞。
“不许敲,要是敲坏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收回手,不敢敲了,便老老实实跟在对方身后继续走。
因为占地太大,仓库的这条路很长很长。之前也有不少人,将他们很长很长的人生,放在了这条路上度过。外界对他们有个统一的称谓,十一仓的管理人。
管理人走到仓库门口,去接待一个年轻的男人。
“接待”的手续十分古怪且繁琐,但这是十一仓的传统,无人违背。这里面的逻辑是互相的,你想要拜托这个地方,就得遵守这个地方的规矩。管你神仙下凡,统统不许放肆。
不过这流程确实有些无聊,集装箱的铁皮又被砰砰敲了起来。
管理人回头,呵斥几句,仓库又恢复了安静。
年轻的男人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交给管理人。
“接待”结束,管理人送客,然后走上那条很长很长的路,为那样东西寻一个妥帖的收纳点。
这是个有历史有故事的地方,阳光下,空中飞扬着无数尘埃。吊机像个苏醒的怪物,吭哧吭哧开了过来,开始搬运那些集装箱。四四方方,每一个都很大很大,里面存放着很多很多人的很长很长的一生。
*
离开雷谷,摆脱了威胁,回到土楼。
刘丧赶紧翻出化淤的药,给自己涂上。黑瞎子从车顶上跳下来,哎哟叫唤了一声我的腰,舒展舒展筋骨。吴邪又睡着了,张起灵给他裹上衣服,把人抱出车,胖子跟在一旁,道:“真没事吧,怎么又晕了?”
张起灵示意没事,把人抱回了自己在土楼的房间。
洗澡的洗澡,睡觉的睡觉。从土楼外部看去,一间房一间房的灯光陆续熄灭了。
黑瞎子甩着块大毛巾,坐在走廊栏杆上吹了吹风。天井上空不算晴朗,雷电已停,月亮被乌云挡着,他只能赏个残月。黑瞎子转而去敲张起灵房间的门,打算把那瓶水讨回来。但是他站在门前喊了半天,也没人给他开门,只好悻悻而归。
房间内,药水吸收得很快,吴邪皮肤泛红发炎的症状慢慢减弱。张起灵掀开他的衣服,第二遍上药。有衣物遮挡的部位情况还不坏,但暴露在外的像是脸和脖子之类的地方,确实需要重点处理。
吴邪二度醒来的时候,感觉有双手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他捉住这双手,坐起来放在鼻子面前使劲嗅了嗅,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嘀咕一句“不是饮料的味道”。
张起灵拿他没办法,将那瓶“维他柠檬茶”交到他手里。吴邪凑到瓶口,闻了这浓烈的气味,皱眉道:“这么腥,童子尿作的药引吗?”随即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这你都能下得了嘴,你口味真……”
话音未落,张起灵又去对他下了嘴,吴邪欣然接受,紧紧抱着对方的腰,脸上感觉被烘热似的。
“我在车上好像做了个梦。”吴邪低声道,似乎想回忆出什么重要的东西,但在对方的攻势之下,暂时什么都想不起来,就把那虚无缥缈的梦扔到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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