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匆匆赶来的时纬崇很快接管了时进的所有事情,他给时进找了最好的医生,用了最好的药,然后把一堆文件,送到了刚刚苏醒的时进面前。
“幕后凶手是徐天华,他想抢瑞行,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以后瑞行由我接管。”他自顾自说着,甚至都没关心刚醒的时进痛不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时进瞪大眼看着他,像是觉得自己还在梦里。
“明天之前必须签好,我去开会了,你休息吧。”时纬崇放下文件,转身离开。
时进看着他的背影,在他即将出门前艰难出声:“为什么?”
时纬崇停步,回头看他,然后又避开了他的视线,回道:“因为你拿了太多你不该拿的东西。”
砰,病房门关闭。
时进看着门,表情是麻木的,眼里却慢慢积蓄了泪水,喃喃问道:“不该拿……什么是不该……”
折磨还在继续,时纬崇走后,容洲中来了,他坐到时进床边,观察了一下时进现如今丑陋的样子,笑了,说道:“你还没死呢。”
时进还是怔怔的,他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把自己困在一片温暖的迷雾里,不愿意走出来。
“装傻?”容洲中嘲讽一笑,又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说道,“别自怜自艾了,认清现实吧,大家都在你面前演戏演累了。”
他说完就走了,还十分没素质地把病房门摔得很响。
看似完全在发呆,没有听容洲中说话的时进突然低下了头,用缺了手指的手掌捂住自己的脸,擦掉眼泪,忍着疼从枕头下摸出护士小姐姐好心借给他的手机,拨了费御景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费御景的声音传来:“哪位?”
“二哥……”
嘟嘟嘟。
电话直接被挂断,时进愣住,忙又重新拨了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他意识到什么,突然急促痛苦地呼吸起来,抿紧唇,又拨了向傲庭的电话。
关机提示音再次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黎九峥的声音。
“别试了。”黎九峥站在病房门口,语气淡淡的,让人不自觉心口发凉,“小进,你只剩你自己了,就和我一样。”
时进瞪大眼看着他,呼吸越来越急促,逼得监听仪器都发出了警报声。
黎九峥慢步过来,抢走他的手机直接关掉,然后伸手盖住了他的眼睛,弯腰在他耳边说道:“你还不能死在这里……你只能死在我的手里。”
美梦彻底破碎,现实沦为地狱。
梦外的黎九峥看着这一幕,眼睛瞪得大大的,逃避摇头:“不,不是这样的,不可以这样……小进,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这样的……”
“够了!”梦外的容洲中也快要疯了,高喊道,“混蛋,混蛋!”也不知道是在骂这个莫名其妙的梦境混蛋,还是梦里的自己和兄弟们是混蛋。
时纬崇的大脑已经空白一片,费御景和向傲庭都痛苦沉默着。
不,就是这样的,如果没有时进的努力和靠近,事情真的会变成这样。他们就是这样一群冷血的混蛋。
快醒吧,他们祈求着,这个梦境真的够了。
……
再次被抢救回来后,时进眼里那抹在向傲庭救他时升起的光亮,彻底熄灭了。他被黎九峥带回了国内的私人医院,关进了一间冷冰冰的病房里。
“为什么?”他怔怔询问空气,眼神空洞无神。
时间的流逝成为了折磨,对梦里的时进是如此,对梦外的兄长们也是如此。
每天每天,时进都在问为什么,然而能给他回答的,只有一个面目全非,化身恶魔的黎九峥。
“你只是不该生做我们的弟弟而已。”黎九峥这样回答,手里把玩着的手术刀看上去冰冷又锋利。
时进很怕他,于是渐渐的不再询问,越来越沉默。
眨眼半年时间过去,时进终于再次见到了除黎九峥以外的兄长——时纬崇来了。
“你病也好了,回去上学吧。”时纬崇这样说着,皱着眉,不看他的眼睛,“你总归是我的弟弟,我总不好真把你关一辈子。”
“为什么?”时进再次这样问,问完看到时纬崇身后,黎九峥从口袋里掏出的手术刀,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然后低下了头,露出顺从的模样,说道,“好吧,我去上学。”
梦外的时纬崇等人看着这一幕,看着时进彻底放弃挣扎,服从命运的死寂模样,突然也有了一种心死的感觉——不该是这样的,小进不该是这样的,他明明总是那么有精神……
第161章 家(四)
梦里的时进真的去上学了, 同学们被他的模样吓到, 尖叫着喊他怪物, 高喊着让他滚回家。时进低着头坐在角落, 抬手挡住自己的脸, 想把自己藏起来。
梦外的时纬崇痛苦不堪——怎么可以, 梦里的他怎么可以把这样的时进丢到外面的世界去。
梦外的兄长们百般痛苦,梦里的时进却在慢慢麻木。其实除了总是因为外貌被人指指点点、嘲笑躲避外,他的生活算是勉强回归了正轨。他还是住在那栋华丽空旷的屋子里,身边也还是有很多佣人照顾,不愁吃,不愁穿, 上学放学都是车接车送, 周围终于不再是冷冰冰的病房和噩梦里阴冷的地下室,他已经很满足了。
然而明明他已经这样认命, 伤害却还在降临。
外界突然刮起了关于时家的流言, 时纬崇作为瑞行的现任总裁,摇身一变成了时行瑞前妻生的孩子, 是名正言顺的瑞行继承人, 时进则成了见不得人的私生子,还是个丑八怪。大家赞扬着时纬崇的优秀,挑剔着时进的不上台面,甚至恶意猜测着肥胖的时进或许并不是时行瑞的孩子。后来不知道是谁拍了时进的照片发到了网上, 于是全世界都知道了时进现在是个毁了容的胖子加断了手指的残疾。
流言很快传到了时进的学校, 时进勉强平静的生活彻底毁掉。
恶意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时进被八卦的同学追问,被势力的老师针对,被那些最恨私生子存在的小团体欺负排挤……校园霸凌越演越烈,时进像是被人剥光了丢到了大街上,连最后一丝自尊都被践踏了。
他试图反抗,却双拳难敌四手。他想去寻求帮助,然而老师却选择冷眼旁观。他干枯的眼底重新燃起了火焰,那是他快要崩溃扭曲的情绪。
怀着最后一丝希望,他给时纬崇打了电话,结果毫无意外地被挂断了。他不死心,想去瑞行堵时纬崇,却才刚到瑞行总部门口,就被保安发现赶走;他鼓起勇气重新联系容洲中,最后只得到了一顿嘲讽侮辱;他疯了般地给始终联系不上的向傲庭和费御景打电话发消息,拼命想找到一点这世上对他还有善意的人或物……他根本不敢想起黎九峥,手术刀锋利的刀刃,成了他现在最害怕的东西。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时进最后一次朝着兄长们伸出的求救的手,最终只握到了一团空气。
梦外的时纬崇等人看着时进绝望心死的模样,再次挣扎着想要唤醒这个梦境——够了!小进明明好好的,这些都是假的!假的!
别再折磨他了,够了。
可惜就像梦里的时进一样,他们的这些挣扎也是徒劳的。
梦里的时进开始逃课,他不再试图联系时纬崇和容洲中,改为长时间在外游荡,并总是无意识地拨着费御景和向傲庭的电话……然后某一天,时进居然在游荡时碰到了费御景。
梦外的时纬崇等人眼里燃起了希望——快!去救他!去抱抱他!
梦里的时进眼里也燃起了希望,他狂奔了过去,高声呼唤着他的二哥。梦里的费御景终于看到了时进,他让身边的人拦住了时进,说了一句让梦里的时进和梦外的兄长们全都心弦颤抖的话:“我不认识他,赶他走。”
费御景走了,时进被丢在了街边,周围的人对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梦外兄长们的心沉沉坠下,特别是费御景,他握紧双手,第一次厌恶起了自己。他们眼睁睁看着时进眼里的希望破灭,柔软消失,然后眼神一点点暗沉下来,一点点变得扭曲。
最后,时进推开了挡着他的人,朝着指指点点的人崩溃怒吼,像一个真正的疯子。
完了。
他们看着这样的时进,眼眶涨得发红——一切都完了,他们熟悉的小进,彻底消失了。他们自欺欺人地提醒自己,这是梦,是假的,都是假的。
就在他们认为情况已经不能再坏,梦境怎么也该结束了的时候,徐天华出现在了时进面前。他们意识到了不对劲,在徐天华要求和时进谈谈时,疯狂地在时进脑中说不。
不可以,别接近他,他会害你。
然而梦里的时进听不到他的话,他已经太久没被人亲切对待了,面对微笑着的徐天华,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跟着对方走了。
哄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对徐天华来说并不难。他关心了一下时进的近况,亲自去时进的学校和时进的老师谈了谈,并在一次对外采访中有意提起时进,帮时进澄清了一下私生子的传闻。
时进的日子好过了一点,他感激徐天华,也防备徐天华,过往的经历,让他不敢再轻信他人。然后,徐天华问了他一个诱惑力十足的问题:“时进,你想重新站到时纬崇面前吗?”
站到那些无视他的哥哥们面前?
时进眼里燃起了火焰,带着一种扭曲的想法,他点了点头。
梦外的兄长们愤怒于徐天华的狡诈,心痛于时进的答应,呆在时进脑内的他们十分明白,时进之所以会向徐天华点头,只是因为想拥有一个和兄长们平等对话的机会而已。他不在意徐天华是不是要害他,只在意能不能改变现状。
心痛之后,他们心里又诡异地冒出一种快意来,甚至忍不住为此时眼神暗沉的时进加起了油——去吧,去报复那些伤害你的人,把他们也拖进地狱,然后……好好活下去。
他们觉得,梦里的一切或许还是有救的,小进不至于一直悲惨下去,徐天华能力也算不错,也许真的能为梦里的时进改变点什么。
他们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安慰着自己,准备看时进的报复。
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徐天华确实利用时纬崇才是私生子的身份做了点文章,并指出了当初遗嘱变更有疑的问题。时进听着徐天华每天的进度汇报,暗暗期待着重新见到时纬崇的那一天。
梦境外的兄长们也不自觉地期待了起来——这次如果成功的话,时进应该就能重新振作了吧。
终于,时间转到了徐天华带着时进去和时纬崇当面对峙的那天,时进早早起床,换上自己最帅气的衣服,甚至破天荒地照了照镜子。然而在照完镜子后,他不自觉翘起的嘴角落下了。他默默换回了那身普通平凡的校服,面无表情地坐上了前往瑞行总部的车。
梦境外的兄长们看着被时进丢到床上的西装,心中百感交集。不过他们很快又自我安慰起来,没关系,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生活可以改变,疤痕可以去除,只要这次的反击成功了,时进一定能再次迎来新——
砰!
汽车相撞的画面在他们眼里无限放大,时进乘坐的后车座被一辆小型卡车撞了个半凹。四周的车辆陆续停下,有路人高喊着出车祸了!
梦境外的兄长们看着无知无觉躺在汽车后座的时进,思绪出现了短暂的断裂。
什……什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一切不都快要好起来了吗?为什么要这样?小进……小进会怎么样?梦里的小进会怎么样?
他们看着时进身上渗出的大量鲜血,脑中响起了巨大的嗡鸣声。
会死吗?小进他……会死吗?
会死……不可以!谁来救救他!
他们第一次如此恐惧,仿佛连灵魂都在颤抖。
谁!随便是谁!快来救救他!救救他们的弟弟!
警车来了,救护车来了,梦里除向傲庭以外的所有兄长都来了。梦境外的兄长们看着梦里的自己,除向傲庭以外,无一例外地都想杀了梦里的自己。
怎么来得这么迟!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然而梦里的时纬崇等人根本听不到另一个自己的指责,仍在做着一些剜心刮骨的事。
奇迹般的,时进居然从车祸里活了下来,然后刚聚起来没多久的兄长们哗啦啦全散了,像是怕被瘟疫缠上一样。黎九峥和时纬崇稍微留久了一点,黎九峥说道:“我要带他走。”
时纬崇侧头看他一眼,转身冷漠说道:“随你。”
时纬崇也走了,黎九峥在原地站了会,也走了。于是车祸醒来的时进,面对的只有冷冰冰的病房。
梦外的兄长们愤怒极了,疯狂指责着梦里的自己——你们怎么可以这么无情!你们为什么到了这时候都不关心一下还躺在病床上的时进!你们的血是冷的吗!
然后他们突然反应了过来——是的,他们的血确实是冷的,是时进一点点把他们暖了回来,带他们走入了正常的世界。
像是被瞬间抽空了力气,他们也不知道该祈求谁,只怔怔想着——别死,只要别死,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梦,实在是太长了。
……
时进的身体状况刚好一点,黎九峥就把他带走了。他住回了那个冷冰冰的病房,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成了不能正常进食,不能正常说话的等死木偶。在最后一次挣扎都失败了之后,他已经没了求生的欲望。
“想死吗?”黎九峥站在时进的病床边,帮他调着仪器,“死心吧,你会活很久的,以这种不人不鬼的样子。”
病床上的时进毫无反应,他面朝上躺着,眼睛明明睁着,却浑身死气,仿佛一具尸体。
梦境外的兄长们也满心绝望和死寂——他们都明白,时进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他们也不再奢求其他,只希望梦里的时进能走得轻松一些。
可惜的是,他们这最后一点奢求,都真的变成了奢求。
黎九峥显然不是个会关心病人心理健康的医生,他总是用一种渗人的眼神看着时进,在他耳边说一些可怕的话,甚至几次三番试图拔掉时进的生命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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