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正是江雪妃带人治理瘟疫,对于症状自然极为清楚,她本是刚毅之人,回答时却露出了一丝苦笑:“那是一种传播极快的寒毒,奇怪的是,我和丞相也接触过那些寒气却没有受到感染。叛军因此更是笃定此病因我而起,连我的军队也动摇了,纷纷离我而去,舍了这座我们共同守了百年的城。”
释英的猜测终于得到了江雪妃证实,千年前玥朝的瘟疫正是净世之毒,背后的主导者必定是那位尊者。此毒来历尚且未明,释英想起尸神宗制造青莲妖尸乃是惩戒罪人进入寒冰地狱,他过去不怎么信,如今知晓了神佛之事,不由猜测道:“天地相冲,若那毒当真来自极寒地狱,天运护体之人不会受到影响,得大功德者更是能将其化解。”
若是如此,三星本该是那场瘟疫最后的救星,结果反倒被叛军逼得两人殉国一人失踪,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江雪妃等了千年,终于得到了当年的答案,她却没有洗刷冤屈的欣喜,只是讽刺地笑了笑,不知是自嘲,还是嘲讽当年那些无意义的征战。
许是心绪太过纷乱,她的真气不受控制疯狂涌动,不待寒潮冰封城池,鹤五奇腕上的金刚伏魔圈已是金光一闪。伴随佛家咒文浮现,这第一修士的神魂竟是瞬间被拉回了体内,少年一头栽倒在身边元如怀里,仍是不知世事的天真睡颜。
元如是第二次见到鹤五奇发病,没想到这些修士神魂当真是说来就来,若不是这金刚伏魔圈及时制止,只怕要闹出不少麻烦。他到底是天羽世家的公子,所做的一切都要牵扯上自己家族,若继续这样下去,只怕将来很不好过。
想到这里,他也没把这苦命的小子推开,摸了摸那黑白相间的奇异头发,就像在安抚一只受了惊吓糊里糊涂落在自己怀里的小鸟,只轻声叹道:“这小子体内封了这么多苦大仇深的神魂,等他们全都醒了,只怕会活得很辛苦。”
鹤五奇刚倒,释英作为医修就本能地上去把脉,确定他身体没问题,这才皱眉道:“金刚伏魔圈只能镇魂,若要治好他,还需想办法超度这些亡魂。”
万岳子那胸无大志的货色做鬼也不会是什么厉鬼;江雪妃只要成全了她救国救民的愿望,应该也不会强占无辜之人身躯;剩下的两人,被鹤五奇称作师父的神魂对他倒还不错,就是那传闻中极为凶戾的金行修士,也不知是吉是凶。
只要治好鹤五奇,幽闲焦明就一定会站在他们这一方,顾余生对此事也很重视,当即将任务交给了最擅打听消息的元如,“元如师兄,我虽任你做万卷峰长老,却还没给封号。你素来妙笔生花,今日就封你为生花长老,负责调查鹤五奇体内神魂来历。”
师弟,词是好词,但为什么是生花,妙笔也比它好听啊!
此话一出,元如神色顿时一僵,发现顾余生居然是认真的,这才领会到昔日风奕开口赐名众祖师齐齐虎躯一震的恐惧。
按照剑神的思维,花叶这些和仙草沾边的都是好词,所以他的剑要叫拾花剑,东灵剑阁要叫花草园,剑修要叫草修,当然,后两者因徒弟们顽强抵抗刚提出就夭折了。
顾余生自诩比风奕有品味,奈何本能是轮回转世也改不了的,面对新掌门的厚爱,元如最终还是十分感动地拒绝:
“师弟,救人之事我义不容辞,至于封号这些虚名,改天让师父随便取个就行了,你只管为释英师叔查案,不必理会我。”
掌门赐封号就是正式上任,顾余生没想到世上还有人如此不在意实权,心中赞叹师兄果然高风亮节,看着元如倒是想起了一件旧事,
“说起来,当年苍陌拜师也曾找风奕赐名,风奕那时太随便,跟他说‘这里有棵松树,你就叫松子吧。’。他倒也不嫌弃,后来还真把这当作道号,跟师弟说,等他死了灵位上就刻这个名字。”
苍陌叛变之事他们还未告诉别的剑修,此语中的唏嘘只有释英能懂,他悄悄在桌下握紧徒弟的手。顾余生感受到师父微凉的体温,回了个让他安心的微笑,只是有些感慨地小声叹息:“做了百年师徒,原来也是曾经好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 风奕:我给大徒弟取名叫松子,后来他就叛变了。
顾余生:你取名真废,我就不一样,我给封号都是用的成语。
释英(冷漠):原来这就是新长老出门都不报名号的理由。
牧海灯:谢谢你们让我发现了牧白衣唯一的优点,至少他没让我叫牧大树。
第一百零八章
北方修士已习惯了掌权, 如今大部分人修行的目的只是成为权贵, 根本没去考虑立道证道这些事,要让他们放手重回过去的清修生活少不得要打上一场。
剑修不怕战,只是,既然要战就要赢。北方五派虽有矛盾, 一遇外敌却能抛却间隙迅速抱团。前世沈逢渊死后, 东灵剑阁与雪衣天城僵持了数十年, 若不是鹤五奇崛起带领天羽世家脱离了联盟,顾余生也寻不到机会斩杀牧白衣。
鹤五奇融合神魂至少还需五十年, 顾余生不愿等这么久, 好在鹤五奇虽小, 幽闲焦明却是个明白人,“联合天羽世家, 分化五派联盟。”便是他们经过一番讨论定下的第一步。
这些作战决策自是掌门做主, 释英作为医修所关心的还是如何解除净世之毒,见他们已有计划,便对元如问:“你可知千年前瘟疫是如何结束的?”
元如一到越京便去了元氏祖宅, 把这看似普通的宅院挖了个遍, 果然发现了一处只埋葬了书籍的墓穴。知道得太多就容易被灭口, 因此,每一代元氏家主都将所记载的书卷埋葬于此墓,从未告知任何人。
元如挖出这么一屋子古代秘卷喜不自胜,当即就通宵研读,如今听了释英疑问便如实回答:
“正史记载是妖妃身亡, 月神明舒收回了对人间的惩罚。不过,根据我们元家留下的秘卷记载,玥帝在位时天下共三十八州,登基在册的人口大约八千万人。昇帝登基之后,户部名册竟只剩下三千万人,大片土地荒废无人耕种,甚至出现了不少没有人迹的鬼城。这没了的五千万人,昇帝给的说法是病死,我家先祖却只留了一句话——千万冤魂,君可安寝?”
昇帝是谋逆之人,御下也极为残暴,元氏先祖不敢直言,字里行间却充满暗示。五千万人,这样的数量就算是释英也忍不住心里发寒,不敢置信道:“你说,他把患病之人全都杀了?”
净世之毒连释英都没有解药,千年之前若要结束瘟疫,只有除去所有患病之人这一种方法。释英不敢相信,出身皇室的姬岁却知一个暴君为了稳坐皇位能做到什么地步,她冷冷道:
“昇朝之后北方联盟掌权,再没有出现这样推翻帝王的战争,即便改朝换代,继承帝位的黎氏、姬氏仍是昇帝后人的远亲。难怪这些年龙脉始终未曾再现,犯下如此罪孽的帝王,如何能得到天运承认?”
她此言本是对姬氏的自嘲,顾余生却琢磨出了不对劲,忽然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被天厌弃的朝廷至今仍在苟延残喘?”
昇帝为得皇位沾了这样的杀孽,天道绝对不会命他为紫微帝星,就连他的血脉后嗣也一概不认。千年来朝廷如此衰弱,正是天要他们灭亡另择新君。而这悖逆天道的朝廷能一直延续至今,靠的不是他们自己,而是北方联盟的扶持。
北方联盟成立之后,天下再没有像玥朝覆灭那般掀起过战事,即便皇位斗争也只是王侯内部的小打小闹,最后的继位者仍是昇帝血脉。北方修士需要朝廷管理凡人,所以不论天灾人祸都出手相助,竟生生将这本该灭亡的朝廷延续了千年。
在修士看来,千年前那一仗死了五千万人,他们不允许战争再生是保护黎民的大义之举。可这维护罪人后嗣的行径无意违逆天道,这千年来北方始终未闻有修士得道飞升,问题或许就出在这里。
昇帝血脉为君,龙脉便不会降临;只要朝廷衰弱,修士就能不断欺压凡人;修士沉迷人间享乐不寻天道,更是永无飞升之期,世间再不出一个斩杀魔灵的剑神;而尊者不死,净世宗便能不断制造净世圣徒壮大北方力量,直到吞并南方,确保昇帝后人代代为帝。
此举环环相扣,凭借人逐利的本性将各方势力打成了一个死结,让人间只能在恶行循环中走向灭亡。这样操控大局的本事绝不是常人能有,修士自小清修,也没有这么深的心思,仔细想来,倒像是国与国征战所用计策。
释英若有所思地垂眸,想到仍在鹤五奇体内沉睡的江雪妃,又有些怀疑自己的猜测,只喃喃道:“龙脉来历是朝廷绝密,修士不可能知道。我现在担心的是,失踪的玥帝到底去了哪里?”
当年知晓灵脉来历的江雪妃和丞相都已战死,只有玥帝不知所踪。可要说他与净世宗合作,又怎会允许白巫拿江雪妃制造净世圣徒?
若不是他,这千年来引导北方联盟一步步走到如今地步的幕后黑手,又该是谁?尊者吗?还是某个他们还没发现的白巫?
净世宗的情况太奇怪了,作为首领的尊者当真如佛像一般从不现世,千年前散播流言导致苗人被屠,尸神宗白巫却又重组苗人向江氏复仇,牧白衣行事也像是满足自己的恶趣味,完全寻不出他们共同的目标。
扰乱天下,培养白巫,制造净世圣徒,覆灭多方势力,自己却不现身接手胜果,任由白巫主导一切,尊者至今举止到底有什么目的?
释英隐隐感觉自己回忆中所听见的声音应与那尊者有些牵连,却又寻不出头绪,就在他苦恼时,牧海灯想起师父嘱咐,再次建议道:“青囊长老,关于净世宗的事,你可以去问问我师父。”
胜邪长老一直想见释英,却半句不提新掌门,顾余生自然不放心师父独自去天牢,闻言便抢先回复:“我还未见过胜邪长老,你先回去知会一声,我与师父把鹤五奇安置好就一同前往天牢。”
鹤五奇是能否拉拢天羽世家的关键,体内又有几个元婴修士神魂,一旦发病以元如的修为根本压制不住。如今他还沉睡,顾余生和释英这两个高手自然不能随意离开,牧海灯也觉有理,点了点头便率先前往天牢通知胜邪长老。
元如是个识趣人,他们到北方后便在忙公事,顾师弟可是几夜都不曾和师叔同寝了,横在鸳鸯中间可是会被掌门踢的。此时他见牧海灯告退,当即就对姬岁道:“左右无事,片玉长老,我们寻个僻静地商量下怎么谋朝篡位?”
姬岁倒没想这些弯弯绕绕,在她看来道侣无非就是以后打架可以多个帮手,其它一切如常。不过,作为关心朝廷的前公主,她既知道推翻姬氏不可避免,还是要尽量减少伤亡,这便点头应了,“也好,走吧。”
只可惜,识时务的元如还是低估了剑修不解风情的本性。顾余生见他们都走了,居然就真的目不斜视地和释英把鹤五奇送回了房间,二人还严肃地把了脉,扎了针,认真地讨论了一番鹤五奇的身体问题。
就在释英犹豫是不是该试着开剂药的时候,顾余生的余光瞥见师父侧脸,终于察觉出了一丝不对,试着问:“师父,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
释英素来话少,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常人根本看不出他的情绪变化,也只有顾余生才能隐隐感知到他近日的沉闷。徒弟善解人意到底让人欣慰,释英面色稍稍缓和,见身边已无旁人,终是道出了自己的忧虑,“没什么,我这些时日一直在想,这自称魔灵的净世尊者到底有什么目的?”
“没人会想接手一个烂摊子,所以他志不在天下。”
一个想要权势的人不会把自己的猎物全都弄死,顾余生首先否定的就是夺权,然而,这样一想,他也有些摸不透了,不由皱眉道,“难道他是要把世人都杀干净?那倒是和牧白衣臭味相投,难怪能走到一起。”
这一点释英也想过,今日听了昇帝所为也否定了这个可能,只道:“不,若只是单纯地想杀人,他在千年前制止昇帝放任瘟疫传染就是了,那时天下根本没有治愈净世之毒的方法,得到的效果绝对比战争要好上数倍。”
八百年前与风奕相战的尊者自称魔灵,所用的净世之毒又来自佛家传说中的寒冰地狱,这应是与佛门有关的魔。
而在释英残存的记忆中,那个声音的主人在烧毁他时便已入魔。他想,这极可能就是那位尊者。
释英出发前便借走了万卷峰所有关于佛修的记载,一路研究也没什么结果,这种自己身为当事人却记不起真相的滋味让仙草少有的感到焦躁,如今与徒弟独处方才忍不住叹道:“我好像认识他,可是我的报身被烧了,只有法身重生,过去的事都想不起来了。”
“报身?”
这个没听过的词让顾余生有些疑惑,释英见状才想起修士不知佛门典故,立刻解释道:“佛有三相之身,法身乃佛法本源,不生不灭、无始无终;报身乃是功德金身,因果循环,享人间供奉,承所为报应;还有一个化身,为佛度化世人所用之身,携大智慧,时隐时现,随缘而生。”
释英关于自己的信息只能想起这些,说着却又发现了一个问题,“没错,我是佛前之木,佛赐了我三相之身。重生后的这千年,我的化身又去了哪里?”
佛与仙皆不是凡间之人,顾余生早觉释英与这些有记载的奇珍异宝完全不懂,倒没想当真是来自佛境。不过,任师父之前长在哪里,反正现在已经是他的了,他可不会还回去。
顾掌门内心大胆去抢佛的草,在释英面前却还是一副正经模样,很认真地为他分析:“师父,你能回溯时间,也可操控金刚伏魔圈。而这世上也有一人可窥破未来,又将足以压制四个元婴修士神魂的佛门法器给了鹤五奇,他还与你同姓。”
“你是说……释天僧?”
如今世上本就没几个知名佛修,释英对顾余生的猜测也是颇为认同,见他点头,顾余生更是肯定道:“既然这化身承的是人间智慧,或许你失去的记忆都在他那里。”
这个猜测很合理,释英知道,只要他找回记忆,尊者身份便能分明。他与顾余生对视一眼,二人极为默契地共同看向了躺着的鹤五奇,“释天僧最后出现的地方,便是天羽世家。”
许是这打量的视线太过明显,鹤五奇此时也悠悠醒了过来,他还不知剑修们已经散会,揉着太阳穴就抱怨道:“我怎么磕个瓜子也能睡着啊?青囊长老,你还是把我这毛病治好吧,现在听故事都要错过大结局,多闹心!”
待到起身,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床上,暗道奇怪,他对顾余生有心理阴影,总觉这剑修一定会把自己扔地上,所以昏迷前就是对准心中的大好人元如倒下去的,怎么醒来后看见的还是这对断袖的木头脸?
等等,一个翩翩少年从床上醒过来,床前坐着两个货真价实的断袖,这场景瞧着怎么让人背上有点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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