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容西园给《钟摆的末端》的艺术指导已经结束了,明天他飞机到北京,不会出站,和容唧唧一起,直接转机去俄罗斯。如果你不去见他,以后就再也见不着了。”
第五十二章
辜安枫回到学校的时候,老头正在打电话,看到辜安枫的时候,扫了一眼他肩上的包,干脆地挂掉电话,嘴边起了一点笑,说:”包找回了?”
他伸手去拿烟杆,辜安枫给他烟斗点上火,老头深深地吸了一口说:“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他要是再敢来,我自个儿把他打出去。”
老头忽然问道:“你手怎么了?”辜安枫翻过手去瞧自己掌指关节,可能是刚刚揍到老大的牙齿了,有一点破皮,他随意地抹了一下渗出的血丝:“没事。”
老头把他手拉过来,从桌子抽屉里找出来一瓶碘伏,给他擦药。
他眯着眼的模样,好像和那个二十年前那个吊儿郎当却心思细腻的保安重合了起来。辜安枫在宿舍里挨了打,跑步的时候保安把他叫过去,问:“你额头怎么回事?”他捂着脑袋说:“什么也没有!”保安不问了,拿药送到学生的屋子里,晚上保安室里便传出鬼哭狼嚎的揍儿子的声音。
辜安枫感觉手指上的伤口像是在燃烧一样,老头涂好了碘伏,重新拿起烟杆,轻轻磕了磕烟灰,吸了一口,望着辜安枫缓缓地说:“我这辈子有两个孩子,一个东西没法救了,早晚烂到班房里。但还有一个,是好孩子。”
辜安枫看着他,什么表情也没有,还是那个无论受了多少委屈都咬着牙不说话的武校一年级生。他很想跟老头说,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父亲。但是他最后什么也没说,从凳子上站起来,给老头响响亮亮地磕了个头,转身走了。
微博上歌舞升平,辜安枫的粉丝们一片“恭贺侯爷登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表白之声,他在破旧又陌生的小镇上漫无方向地走着,在狂风吹尽最后一片秋叶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他好像从来没跟董黎说过爱他。
我爱你,爱到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你跟我走,好不好。
早上七点十五分,黑眼圈很重的董黎把两片吐司放进了烤面包机。这个造型是傻狗模样的机器,是辜安枫执意要买的,在吃腻了小区附近的广式早茶和天津包子后,他疯狂地爱上了各式加很多很多酸黄瓜和芥末酱的肉类三明治。
但是现在辜安枫不在了,董黎没有情趣一个人吃那么重口的早餐,所以他只是取出了那两片弹出的面包,夹上番茄片和牛油果酱,叼在嘴里,回屋去挑选今天要穿的正装。
早上七点五十分,起床气很严重的甄天明,终于被他的第九个闹钟叫醒,他光着脚,跳下床,急匆匆地踏过地毯上的八个造型各异的闹钟去洗漱。
容西园的航班预计十点十五分到达,而如果走机场高速的话,用不了一个小时就可以到机场。看上去并不是很赶时间,但是他还没准备好。
早上八点十分,董黎给自己打好了领带,他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仪表,忽然,很想问问一个现在不在这儿的人,他这么穿帅不帅。
他叹了口气,重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打开自己的手机。他很早就给自己和辜安枫的手机匹配了定位追踪系统,所以其实辜安枫在哪里,他早就知道了。
董黎握着手机,并没有察看辜安枫的最新动态,他微笑着,戳了戳屏保上辜安枫的鬼脸,赌气般地说:“等我今天办完了事,就把你这个兔崽子逮回来饿到哭。”
与此同时,今天最早一班进京的列车,在浩浩荡荡的平原上飞驰而过。
早上八点三十分,甄天明踌躇满志地拍了拍他新保时捷的后备箱,对他的助理道:“辛苦你了。”助理说:“不辛苦。”
甄天明说:“今天的事你要是告诉了家里人或者褚蕴……”助理肥肉一颤:“呃?”
甄天明咧嘴一笑:“那就顺便给我捎一句话,他奶奶个腿儿,大爷不伺候了!”
早上八点四十五分,李汐子给董黎发来消息:“BOSS,我到停车场了。”董黎把手机一转,收进包里,准备下楼去参加甄氏的股东大会。
早上九点钟整,甄天明已经在机场高速上了,小野丽莎浪漫呢喃的La Vie En Rose在车子里回荡着,甄天明很满意这样无边的温柔甜美,但是当他自己轻轻哼起了歌的时候,却忍不住哼了起“今天我要嫁给你啦,今天我要嫁给你啦!”
他音色醇厚华丽的男中音唱这样的歌实在让人头皮一麻,但好在车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突然,节奏骚气的sexy back打破了甄天明和小野丽莎的诡异二重唱,他扫兴地接起电话,对面传来李汐子的声音。
甄天明紧张了起来:“是董黎出事了吗?”
电话中李汐子的声音比他更焦躁:“是安安被袭击了,现在他昏迷不醒,董总带他去医院了!”
第五十三章
李汐子的说法很轻描淡写了。
去医院的路上,董黎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颤抖。
他十年没有开过车,早就丧失了驾驶时的反应能力,笨拙又无措地一步步在头脑里回想,要怎么样点火,挂档,起步,而等他真正冲到了公路上,几乎是同归于尽一般地踩着油门往前飞驰而去。
早上,董黎在去停车场的时候,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点钟,正是孩子们出来玩耍的时候,到处是叽叽喳喳的嬉闹声,戴着白色线织手套的工人在修剪花木,青翠的汁液从草木的断面渗透出来,散发出清苦的植物香气,看起来,一派祥和景象。
一个正在跑动的小男孩撞到董黎的腿上,咯咯笑着仰头看他,男孩的保姆急忙过来扶住孩子,抱歉道:“先生对不起啊。”
董黎微笑着说没关系,往身后一指,说:“去那边玩吧。”孩子就又笑着跑走了。
董黎起身的时候,注意到有人在看他,待他抬头,那道刺人的眼神就不见了。
这里小孩子太多了,董黎不敢耽搁,快步地往尽头的停车场入口走去,喧闹声渐渐远去了,他用余光看到,刚刚那个花木工人正在叉着腰打电话。
他手插在兜里,一副闲适的样子,不动声色地拨动他的紧急电话。忽的一阵劲风从侧后方扫来,董黎猛地闪身,一根棒球棒来不及收住打空在他身旁,他顺势接住棒子往回一掼,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男人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董黎平时上班的时间是早上七点半,他清楚地记得,他出门的时候,往往已经是小区内的园丁们收工的时间!
他握着那根球棒,冷冷地站在那里,看另外三个男子从远处的一辆面包车中拎着球棍过来,而背后,也起码有两个人走动的脚步声。
他在读研究生时,是中国学生中最好的击球手,虽然现在基本上只在健身房里做点运动了,但是他刚刚经过小区内报警柱的时候轻轻地按了一下按钮,保安大概六分钟赶到,电话打给的李汐子从停车场过来需要四分钟,他只需要保证在这四分钟内,不被劫走,而且,不在打斗中受致命伤。
果然,还是好难啊。
他举起双手,尽量用平缓的语调说:“你们是什么人?”
正冲着他的那个人笑了,说:“董老板心知肚明吧,别拖延时间了,兄弟们保证客客气气的。”
这个口气,看来是甄辰游家养的打手,甄家的保镖战力如何董黎还是有所耳闻的。
他咬咬牙,打算抄起棍子作困兽之斗时,看见眼前的人脸色一变。
接着,只听闷哼一声,人类的骨骼被打断的声音是如此之响亮,所有人都愕然地看到,当下风头最劲的小生辜安枫,脚边倒着两个正在呻吟不止的大汉。他头发乱得像鸡窝一样,手里拎着两根棒球棍,眼里的光仿佛草原上刚刚惊醒的狮子。
他甩掉自己的双肩包,一手抓过董黎护在自己身后,还有心情微笑说:“没想到吧,你的手机向李汐子发警报的时候会顺便转发到我那里,世界上可不止你一个程序员。”
他不再看董黎,一步一步地朝剩下的四个人逼去,那四个人互相对了个眼神,都明了突然出现的这个煞星是个不折不扣的练家子,他们摆好了应战的姿势,当辜安枫准备冲上去揍人的时候,那辆在远处的面包车把油门加到最大,尖啸着直接撞过花圃的竹制栏杆,碾过无数的灌木与草皮,直冲冲朝着董黎开过来。
他们的任务,是不能让这个人出现在今天的会议上,如果不能带走他的话,没必要恋战——
不如直接杀掉他。
世界上的道理是,英雄可以有很多人,但是拯救者就那么一个。那么董黎宁愿他的拯救者不是辜安枫。
当李汐子和安保人员赶到的时候,刚好看到辜安枫推开了董黎,被那辆发疯一般的面包车撞了出去,在地上不再动弹。李汐子站住了,她绝望地想起来,在不到半年前,辜安枫的脑袋受过一次重伤。
安保人员刚把司机从汽车里拉出来,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辜安枫已经被董黎抱到了后座上,安保人员想阻止他,只听见这个平素儒雅温和的男人血红着眼睛吼道:“他听不见我说话了!李汐子,过来开车!”
李汐子跆拳道黑带,能和两个彪形大汉对打,名校毕业,工作能力无可挑剔,做饭很好吃,但是自认比老板还是稍逊一筹。平时在公司里比她上司董黎还酷还高冷,人称灭绝师妹。她自负得不要不要的,从来不对董黎说做不到,此刻,她却颤抖着说:“BOSS,不行,我的驾驶证是C1的,不能开十一座的面包车。”
董黎无波无澜地看了她一眼,干脆地说:“好,那我来开。”
他跳上驾驶座,给自己笨手笨脚地系上安全带,在所有人还在发怔的时候,绝尘而去。
董黎确实有B1驾驶证,在他还是个建筑系大学生的时候,为了挣外快,拉着一卡车的设计师去西藏画建筑图。那个时候,胆子多大,进藏的公路那么不好走,加上不少人有高原反应,但是从来没有哪个年轻人想过会有什么“意外”。
二十二岁的董黎,有一屁股债,一个嗷嗷待哺的奶娃娃,还有一个像女孩子一样敏感纤细的漂亮发小。他和路边吃草的牛羊似的单纯快乐,相信自己的一双手能赚出一个光明的未来,毕竟蓝天之下,总会有好事发生。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的,怀疑那些迷幻般的日光和下雨的云彩。可能是从旧金山那个雨水夹着雪花的夜晚,半夜里,褚风的秘书通知他,褚风出事了。
二十五岁的董黎一遍一遍地看褚风开着车在雨幕中冲进海水里的监控摄像,他的车是明黄色的最新款,旧金山只此一台,褚风得意地说过,开着这么骚气明亮的车,无论他行驶在旧金山的哪个角落,董黎都能从公司的三十七层上看到他。
一语成谶。
警察感慨说,如果不是董黎的不在场证明太有说服力,他几乎要怀疑是一起精心布置的商业谋杀,作为创业伙伴董黎的反应实在是过于冷静了。
董黎没什么力气去应付警察的质疑,褚风走之前,跟他说从家里回来有事要告诉他。他早就猜到褚风要说什么,却再也听不到他说出口。
褚风走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开车过,每一台车的驾驶座里,似乎都有一个褚风的幽灵,还是当年临走时扭头冲董黎笑的模样。
此刻,董黎把一只手扶住另一只,勉力让自己稳定下来。他再也看不到褚风的幻影,眼前只是一片血雾似的红。
董黎在铺天盖地而来的血潮中,在心里艰难地默念,你帮帮他,如果你真的在天有灵,求你帮帮他。
李汐子同甄天明说:“很抱歉,但是董总,应该是没办法去股东大会了。”
“没关系,辜安枫平安最重要。”甄天明垂着眼睛看自己的方向盘,坚定道:“本身,清理门户这种事情,也不应该麻烦你们。”
保时捷仍然以60公里的最低时速在高速路上滑行,甄天明挂掉电话,重重地叹了口气,猛地砸了一下方向盘!
从还在沉迷武侠小说的年纪,甄天明就矢志不渝地认为,甄家是他生命中的败笔,人生路上的拖累,行走江湖的绊脚石。甄家的设定,注定只适合出一个慕容复或者是杨康那样毒辣阴险的大反派,但是幼小的甄天明的终极梦想是当张无忌,或者韦小宝也行,总之要很多很多美女。
甄天明左看右看,家族也不像马上要日薄西山的样子,于是很发愁,难道真要去当一个没有人喜欢的英俊反派吗?
而甄长宇,显然不能理解他宏伟的志向,甄天明认定了他很像《天龙八部》里那个扫地僧,哥哥很厉害是没错,可是要是像哥哥那样活着,也太无聊了。
甄长宇注意到他古怪的目光,微笑着摸摸虎头虎脑的弟弟:“你小脑袋里在想什么?”少侠甄天明和一个老和尚没什么好说的,他哼了一声,像个英雄一样昂首阔步地走开了。
他刚刚从痛苦的江湖儿女梦中清醒过来,就遇到了他这辈子最喜欢的人。
甄天明最喜欢美人,所以他非常自恋。容西园长得好看是他开始注意到这个小广告导演的唯一的原因,后来他带容西园喝酒,在啤酒里掺从酒窖里顺来的干邑白兰地,容西园喝醉了在月亮下哭鼻子,他嫌弃地想,容西园哭起来真丑。有什么东西像月光一样在心中弥散开来。他偷偷亲了亲这个满脸都是鼻涕眼泪的丑八怪,跟自己许诺说,我得照顾他一辈子。
所以甄天明后来选择当一个演员,毕竟娱乐圈那么乱,不结婚是可以滴,演员接受导演的潜规则也是可以滴。他在大学里,给商学院的同学有偿提供论文写作服务,交换他们只能得C的课程作业。他交给家里惨不忍睹的成绩单,心里想,那个位子就给大哥吧,我要自由,我要我爱的人,我不要甄家。
后来,甄家连自由都不肯给他,那他只要容西园就好了。
他猛地在路上刹车,高速行驶中的跑车敏捷地停了下来,横在路中央。前面是他这辈子最喜欢的容西园,另一端是他一辈子都想逃离的甄家。
甄天明猛打方向盘,车子整个转过来,朝着来时候的路以120公里的速度疾行而去。
真是对不起啊,这一次没有人逼我,是我自己对不起你。甄天明甩甩头,想把那个可能再也见不着的人甩出自己的脑袋,一滴晶莹的水在离心力的作用下落在手上,他才发觉自己哭了。
在高速路上逆行是大忌,但是甄天明管不了那么多了,很快有车子的轰鸣声从后面传来,本来以为交警效率这么高,立刻追来了,反光镜里却是一辆陌生的黑色越野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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