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吗?”徐百川轻描淡写地反问,然后道:“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过?你说过,还是我说过?”
唐近看徐百川的眼神像是看一个疯子,不然他怎么会说出这些不可思议的话?
徐百川一直在压着自己的情绪,一压再压,没能忍住,终是在唐近这种状况外的眼神中决堤:“这七年你有一次问过我想要什么吗?你有对我说过喜欢吗?你的父母朋友看轻我羞辱我的时候你有阻拦吗?”
“全都没有吧。”
“如果这样就算在一起,那你的情人应该很多,司机、助理、秘书……少说得有千八百个。”
“你说我生气,我没有生气。我只是你万千情人中的一个,有什么资格生气?”
……
他本想说一句,没想到一发而不可收拾,一句接着一句,快要失控,徐百川不想再唐近面前狼狈,干脆外套也不想拿,越过唐近往外走。
徐百川的一连串的质问像是调到最快的网球发球器,一个接着一个砸在他的心上,发出振聋发聩的“咚”声。唐近从没想过从前理所应当的事情会成为他和徐百川之间的障碍。怔忪之间下意识拦住徐百川,再看过去,发现他的眼眶竟然有些发红。上一次见他哭,还是在七年前——唐近将徐百川从地下室里救出来,徐百川的手掌被铁尺硌得血肉模糊,脸上是无意识流的眼泪。
这么多年他从没见过徐百川再有那样脆弱的情绪,一种可能性让他浑身发冷:徐百川以前会对他近喊,会和他近动手,那时徐百川有丰沛的情绪可以为他燃烧。现在那根蜡烛快要烧到底了。
唐近从来没有这样无措过,高大的身体竟然有些颤抖,他抱住徐百川,艰涩道:“我喜欢你,你不是知道的吗?如果我不喜欢你,我为什么和你在一起七年,为什么要来找你?”
这是徐百川第一次听唐近说喜欢,依然会心动。但他过了光靠心动就能活着的年纪了。唐近现在肯为他低头一时,有一天总会结婚,也许不会,但最后留下的人一定不会是他。
他想抱一抱唐近,手伸出去又收回来,将唐近推开,认真道:“我不知道。你没说过,我从来都不知道。而且你喜欢的不是我,是宋翊羽。你来找我也不是因为喜欢,而是不习惯。我们在一起本来就不合适,已经耽误了七年,不要再耽误更久了。”
没有激烈的言语,只有稀松平常的陈述,却压得唐近难以呼吸,他忽然困兽似的发怒:“我自己喜欢谁不用你来告诉我!和你在一起合不合适也不是你说了算!”
徐百川不为所动。唐近更加恐慌,快要失去的感觉让他身上一阵一阵地冷,甚至冒出了些鸡皮疙瘩。他的喉头被什么哽住,只得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徐百川的手腕,然后握住,低声道:“我喜欢的是你。只喜欢你。你相信我,和我回B市,好吗?”
唐近很没有底气,握得也很松,轻轻一动就挣开了。就像他们两个之间的联系,如果徐百川没有奋力抓住,很快就会脱离。
长痛不如短痛,徐百川道:“不好。就算你喜欢我,我却不想喜欢你了。”
第30章 人无再少年
七年时间书说简短,徐百川确是一天一天挨过来的。
人和人之间的感情需要你来我往,他在唐近身边七年,不是喜欢“照顾”唐近,而是喜欢照顾“唐近”。他所有做出的退步、迁就都只因为唐近这个人。即使隐隐恐惧,徐百川还是希望得到回应的,他想让唐近喜欢他。
他曾经在心里做过无数次假设,只要唐近表现出对他喜欢,他就可以继续坚持下去。就像一颗仙人掌,只要些许的水就能保持盎然生机。然而事到临头,他发现人还是善变的。有时候踌躇反复许久,真正做决定只需要一瞬间。
也许唐近偶尔流露出来的温情真的是因为喜欢。但这些喜欢太少太隐秘,以至于他从未发现,难以温暖对他来说冷冷清清的七年,更别提以后。
唐近想用兴之所至的喜欢将他继续套在缰绳里,再像以前那样夜以继日地围着一个磨盘转圈儿拉磨,不可能了。
徐百川继续道:“分开的三个月是我这七年最轻松的一段时间。”
“我不需要围着你团团转。”
“不需要讨好你的家人朋友。”
“不需要时时刻刻演戏。”
“太轻松也太幸福了。”
“没能好聚——”说着这些,徐百川好似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竟然无比的畅快,他接道:“希望我们能好散吧。”
就算以后会后悔……不,应该说一定会后悔。人出生时站在世界树的起点,每次面临哪怕是“今天吃什么”、“今天穿什么”这样的简单选择都会向前延伸出无数分支,分支之后还有分支,人生的可能性在一次又一次的抉择之中呈指数增长。我们穷尽一生所能看到的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性。很多人会错过自己那条路上的风景,即使将这条路看尽,另一条呢?剩下的千千万万条呢?
单向的生命本身就是一种缺憾。
怎么可能不后悔?
走到尽头回顾一生时总有左一件右一件的事冒出来让人怀想,既然注定后悔,何不及时行乐。
以前年纪小,可以凭借一腔爱意一往无前。
但时年经久,太累,他不想再往前冲了。
徐百川每说一句,身上卸下的沉重枷锁就套一环在唐近身上,说到最后,唐近静静地站在原地,他知道完了。
屋里开着空调,铺天盖地的冷意却无孔不入,甚至咬紧的牙齿都在颤抖,骄矜倨傲都被这场势汹汹的寒意围杀,剩下的只有空,一场空茫。唐近平复了许久,哑声道:“……你从来……没说过。”
短短一句话生生截成了两段,唐近的声音极不平稳,好像说到一半儿就要哑火倒咽回去。
徐百川听了难受,心说你干什么说这些话为难他?
“是我的不对。我……”
其实没有说下去的必要,徐百川道:“我穿着外套出去,或者不穿也行?”
唐近没有回答。
徐百川再去拿衣服,唐近没有阻拦。
边走边穿好外套,手握在门把手上的那一刻,唐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近乎企求:“你说的这些……我全都能改。”
徐百川顿住,没有回头,道:“不用。你现在就很好,只是我不适合你。”
改?怎么改?改多久?改到什么程度?
唐近自己改,还能强迫父母朋友改吗?
说实话,徐百川这么多年没什么变化。他有太多的地方没走过,太多的事情没有经历过,即使厌弃自己到极致,还是想活着的。遗憾无法避免,喜悦却可以替代,再让他将余生压在一张空头支票上,这样的事情,永远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酒店的门打开又关上,界限分明,将两人分隔,徐百川本想回头看一眼,渐渐远离中终是没有。他心道:没什么好看的,他和唐近,根本就是不如不见。
第31章 往事不可追
冷意容易让人清醒。
徐百川站在被暖黄灯光浸润的夜色里,回想这七年。围着唐近团团转也好,受人奚落,时时刻刻演戏也罢……这些只是一时上头所说的迁怒直言,理智上他清楚得很,是自己大闹了一场。唯有临走那句话是他的真心话,唐近很好,可以为自己喜欢的人温柔,只不过这个人不是他,所以感受不到特权罢了。
徐百川见过唐近喜欢一个人的样子,唐近可能一时反应不过来,但不可能一世反应不过来。他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唐近,帮忙排除一个因为他而产生干扰项情理之中。尽管这件事对他有些残忍。
话又说回来,他凭什么要求唐近喜欢他?就凭他付出了?有任何人求他付出吗?没有,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没有结果不过是对他一开始死缠烂打应有的惩罚。
出租车停在酒店门前,徐百川打开车门上去。
各色的灯光映在车窗上,他收回视线的一瞬间,有一辆车逆行而过,宋翊羽坐在后座,看着手机一次次因为无法接通而被挂断,无尽地后悔——他不该走的。无论这一次,还是七年前,他都不该走的。
宋翊羽匆匆关上车门,一路跑进酒店,转角处的电梯停在21楼。他不停地按着“↑”键,仿佛有什么在身后追赶。
唐近住院三天,第四天执意出院,他因为家里的事情暂时回到B市,一切处理完毕后,不知为什么,忽然感觉心慌,原定第二天再回H市,他再也等不及定了最近的航班。如今恐慌已成燎原之势,他知道不停追着他的东西是时间,或者换一种说法,时机。
他已经错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时机,幡然醒悟已经追悔莫及。
酒店的电梯今天格外的不顺畅,几乎一楼一停,终于到了唐近房门外时已经过去了七分钟。
七年,七分钟,像是难逃的宿命。
宋翊羽尽力平静,然后抬手敲门。才敲了三下,门从里面豁然被拉开,唐近眼中的亮光在见到他的一瞬间熄灭,他心里一滞,难以言喻的酸涩翻涌起来。
“你来干什么?”唐近问。
宋翊羽强笑道:“来看看你。”
徐百川的声音还在脑海中回荡,唐近心中明明白白:徐百川,你说错了,我喜欢的不是宋翊羽。
唐近站在门口,丝毫没有让宋翊羽进去的意思,道:“我没事,你还有事吗?”
宋翊羽已经有了回头的冲动,他知道说下去可能会让唐近生气,但他已经走了太多次,这一次再走,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咬紧牙关,干脆豁出去,他不想再自欺欺人,不想再装作不在意。他孤注一掷地将一直以来的矜持与试探扔在脑后,忽然上前一步,抬手按在唐近的腰上,充满暗示地问:“不让我进去坐坐?”
拉小提琴的手此时在唐近的腰上向下移动,唐近惊了一瞬,立刻抓住宋翊羽的手腕,不确定道:“你干什么?”
宋翊羽心一横往前一扑,将唐近撞得倒退了几步,用手肘把门关上,然后整个人贴在唐近身上,另一只手覆在了唐近的两腿之间。
不待他有所动作,下一秒他就被大力推开,唐近没有留余力,他“砰”地一声撞在门上,蓬松的头发凌乱地落在了眼前,紧接着就是一道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响起:“你疯了吗!”
宋翊羽像是被人甩了一耳光,脸上火辣辣的,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问自己够了吗?你还想做什么?答案是不够。他想做的还有许多。他想和唐近回到七年前那段青春懵懂,纯洁美好的时光。
这些,已经在七年里一次一次对唐近的回避敷衍里磨光了。不知什么时候起,唐近不再联系他。他知道唐近身边有了别人,也越来越多次听到唐近用故作嫌弃的语气说出徐百川的名字。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开始,也谈不上结束,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最初炽烈的想念变为了朋友之间的问候与戏谑,心照不宣却各自有数。
“为什么?!你喜欢我的不是吗唐近!?”宋翊羽揪着心里那一丝火苗,与其说在问唐近,不如说是在问自己,只是这一次他不想得到答案。
唐近确定道:“我喜欢的是徐百川。”
徐百川这三个字刺痛了宋翊羽。回国之后他以各种借口约唐近出来,甚至让共同的朋友做局让唐近到场。他曾无数次以玩笑的口吻旁敲侧击徐百川在唐近心里的地位,每次都是点到即止,极力避免唐近当着他的面说出这句话,因为只要没有尘埃落定,一切都未可知。
没想到还是说出来了。
“徐百川?”宋翊羽“呵”了一声:“你知不知道你喜欢的徐百川送你礼物祝我们永结同心?”
唐近倏然想起三个月前徐百川说过他一定会喜欢的礼物,脸上微僵。
宋翊羽清楚地看出细微的变化,惧怕许久的答案终于到来。
他习惯了万众瞩目,众星拱月的待遇,从未如此不顾脸面,也从未狼狈至此。见到唐近那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竟然生出蓬勃的恨意来,言语化作利刃,伤人伤己:“对,那通电话是我打的。”他不复优雅王子的形象:“我告诉他我们在一起了,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祝我们百年好合!”
“你喜欢他,他想摆脱你还来不及!”
“你为他喝酒喝到胃出血,他连看都不想看你一眼,是我陪在你身边!”
“只有我……”
唐近吼道:“够了!”他走到宋翊羽身边,宋翊羽顿时噤声屏住呼吸。
“你想在这里就在这里,我走。”唐近将他拂开,开门离去。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宋翊羽失力地向后一靠,门重新关上,良久,他用手挡住眼睛,慢慢滑到了地上。
第32章 神说要有狗
徐百川离开后,骆俊宇自己喝了一提啤酒,奈何他酒量不错,怎么喝也喝不醉,只多跑了几趟卫生间。
莎莎还穿着滑稽的粉色小衣服,乖乖趴在地板上,眼睛随着他的动作转来转去。
骆俊宇心想:看,那是我儿子。我儿子还等着我给他赚狗粮钱呢。
客厅还剩下一提啤酒,他咚咚咚走过去,把啤酒拎到卫生间一瓶一瓶地打开倒进马桶,心说:喝酒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我要是再喝我就是孙子!
他回到客厅和莎莎玩了一会儿,打开几百年没开过的电视看了几眼,对这一部槽多无口的国产偶像剧发了半天呆,最后还是没能忍住,摸出手机在微博上将自己的名字输入,闭着眼睛按下了搜索。
眼睛掀开一小条缝隙,眯着眼往下滑,忽然看到了一个“帅”字,眼睛瞬间睁开,把提到自己的微博从上到下看了一眼,原本那些无中生有的造谣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揪出各种漏洞不攻自破,他的粉丝已经刷起来安利贴!试着打开直播,不一会儿已经有许多人涌进来,公屏从未如此和谐,一水儿地安慰他抱抱他想他,带节奏的黑粉全都消失匿迹,甚至比这次事件之前还要清净。骆俊宇懵懵地把直播关了,反映了半天,忽然狂喜着跳起满屋子找酒,在卫生间的地上看到好几瓶空瓶,不多时,一个穿着粉色羽绒服的孙子下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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