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谓行却比任何人都更不能流露出来。
对内,他不能让经纪人和团队担心或动摇;对外,他不能让他爸那家子抓到破绽。
所以他只能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处理了这件事,给了钱和房,明里暗里的话也都点到即止,不落人话柄,也给自己找好退路。
没有多少人能无动于衷地忍下这口气,是他沈谓行也不行,但理智要求他必须这么做。
还是代小京消息灵通,连夜cue着华临和文东去沈谓行家里。
四个人喝到大半夜,沈谓行酒量并不差的一个人都喝醉了,喝醉了也不撒酒疯,就抱着他姐的照片坐那儿发呆,跟小孩儿受了委屈又没处讲似的。
代小京倒是发酒疯,从沈谓行的爸骂到自己的爸再骂到文东从出生就没见过的爸,“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感情丰富”、“以情动人”,骂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成功骂到沈谓行哭。
华临和文东一晚上就被代小京这神经病给害死了,一边要摁着代小京,一边还得劝沈谓行。
沈谓行还哭得特别内敛,眼泪流得猛,但人不说话,表情也不狰狞,特别的乖巧安静。
偏偏人越这么哭,就越惹人心疼。
代小京就更来劲了,抱亲儿子似的抱着他嚎啕大哭,说爸爸跟你都不伺候那群王八蛋了,爷儿俩一起相依为命去。
华临和文东一边被沈谓行感染得想哭,一边又被神经病代小京气得哭笑不得。
最后哥儿四个东倒西歪地睡着了,翌日太阳升起来之后,华临第二个醒来,看见沈谓行已经醒了。
他换了衣服,收拾了满地的垃圾,精神奕奕地在给他们弄早餐,见着华临欲言又止的样子,朝华临笑了笑。
华临就什么也没说了。
可沈谓行真的不是神仙,不是铁人,不是完人。
他与往事和解是放过自己,却不代表彻底再没有阴影和软肋,恰如此刻谈到叶九月的父母与可能曾遭遗弃的身世话题,他很难免会想到很多,甚至会想到自身。
沈谓行又叹了声气,看向华临,苦笑着说:“可能你说对了,叶九月没我这么矫情,他天天到处都气死人,还没遇到能气死他的。”
过了一小会儿,他又说,“但是,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很怕他受到伤害。”
他说:“代小京多少岁了,我多少岁了,而叶九月只有十八岁……我不知道怎么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华临点点头。
华临明白他的意思。
他自己受过的风雨,他目睹代小京受过的痛苦,都不希望叶九月承受。
这与叶九月究竟是不是脆弱无关,而是人的天性本能,爱上一个人,就想去保护那个人,即算清楚地知道那个人坚强,那个人也还是处处脆弱需要被保护,充满矛盾,但无比真挚。
“卫星,但是你得这么想,就算叶九月和你一样矫情,你和叶九月还是不一样的。”华临最终和他这样说,“那个时候你只有自己,叶九月现在有你。”
华临说:“你想想,当时如果你有叶九月,是不是会好受很多?”
兄弟朋友和恋人是不一样的,前者再如何肝胆相照,也很难像后者那样成为灵魂交缠的彼此支柱,世界上最亲密的存在。兄弟朋友可以分担痛苦,但恋人可以治愈痛苦。
这也是华临和其他人一直在努力促成沈谓行和叶九月好事的原因。
并不是真的全为了看热闹,而是他们发现认识了叶九月的沈谓行确实改变了很多,私下里炸毛的时候变多了,幼稚的时候也多了,整个人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直接倒退回幼儿园大班状态。
可是沈谓行没上过幼儿园大班。
所以他们希望他能补回那段曾经缺席的时光。
终于,沈谓行对华临说:“我知道了。”
然后他回了和叶九月暂时的家,挤着和叶九月坐在沙发上,挤了半天,一拍大腿:“叶九月!”
叶九月警惕地看他,不知道他又想干什么。
“我觉得还是不行。”沈谓行看似在对着他说话,实则自言自语,“再给我两天时间,不,一天。”
叶九月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晚饭吃什么?”沈谓行决定明天早上去找夏教授摊牌。
他最终仍然没办法让叶九月先知道,他得去找夏教授了解一切,确定整件事的走向再说。如果走向不好,他就竭尽所能和夏教授谈判。不把所有的刺拔掉,他绝不把木棍给叶九月。谁爱他妈的狗血谁他妈的狗血去,反正别想黏上叶九月。
叶九月说:“刚要和你说,我和同学约好晚上吃散伙饭。”
“……”沈谓行下意识接话,“放寒假而已也散伙?”
“只是个名字,不重要。”叶九月说。
沈谓行说:“哦。”
沈谓行说:“好。”
很好,等下就能溜去医院。
第65章
傍晚, 趁着叶九月回校找陆西南吃散伙饭,沈谓行再度潜行来到医院与他的夏老师(疑似泰山大人)见面。
他的夏老师(疑似泰山大人)见他又来了, 且“调查叶九月身世的任务”毫无进展,便用意味不明的目光多看了他两眼。
(删除)说实在的,有时候夏问之觉得沈谓行太热络了。(删除)
沈谓行心想,或许是我责任心太重,或许是我太习惯于自省,或许是我的错觉, (划掉)或许是我心虚(划掉)——
总觉得老师看我的眼神像写着“这点事情你也办不好你不配跟我崽在一起”。
这一定是错觉,毕竟他还不知道我跟他崽在一起。
但他早晚会知道。
老师会打死我吗?
让他打两下也没事, 反正不会比我爸打得狠。
那老师会打叶九月吗?
这不能打。
老师万一骂我,说他救了我跟我姐, 我却搞了他儿子, 我要怎么说?
我就说,事已至此,您就认了吧。
——会不会气死老师?
还是得换个委婉的方式。
但他一不能打叶九月,二不能拆散我和叶九月。
沈谓行一边安排全套后续, 一边心虚地避开夏教授的眼神。
但专业演员也有失误的时候。
沈谓行一个没走好位,再度看到了夏教授的眼神。
说起来, 你还把你崽弄丢了呢, 事情就是从你这里乱套的,我都不知道你究竟能有什么理由把自己的崽给弄丢。你看我有什么用, 你敢这么看叶九月吗?你试试看你让他跟我分手他是会选我还是会选你。
物极必反·做贼心虚·紧张到极致以至于开始在忘恩负义并欺师灭祖的罪孽边缘伸jio的沈谓行非常叛逆地想。
还好本来也没有指望他。
夏教授这么想着, 搁下隋冬送来的叶九月的履历, 又打开私家侦探刚刚发过来的资料。
叶九月是被现在家庭领养的孤儿。
寒冬腊月的时候,他被人遗弃在当年秋楚言过世之地的邻省的一间孤儿院门口。
夏问之的目光重新回到叶九月的照片上面。
那张,和他此生挚爱一模一样的脸。
沈谓行勉强从罪恶的悬崖勒马,犹豫再三:“老师——”
“我有事,你先走吧。”夏问之说。
沈谓行一怔:“老师?”
夏问之冷淡且不悦地重复了一遍:“我有事。”
沈谓行知道他的脾气,犹豫一下就出去了,还帮他把门关上。
夏问之低着头,手指有点儿颤抖地摸上屏幕上面的叶九月的照片。
他还不能百分百地确定。
但他已经有了觉悟。
半晌,夏问之佝偻着腰,低垂着头,痛苦地反复摩挲着叶九月的照片,泪水都堵在眼眶里面,出不来,又回不去。
——我做了什么?
他在心中反复这么问自己。
——做了在这个世界上面最愚蠢的事情。
他在心中这么回答自己。
沈谓行没有离开,他站在病房门外,竭力想听出点里面的动静,但好半天才听到夏问之说话的声音,还听不太清。
夏问之深呼吸,接了响起来的手机。
他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是反常的平静,听完了对方说自己和夏秋dna的检测结果,回答:“谢谢。”
病房外传来沈谓行的声音:“师母,你来了。”
陈熙问:“怎么站在门口?”
“我刚看过老师,准备走,这不正好碰上师母您了。前段时间忙,一直也没顾上问候您,就想和您多说几句。”沈谓行嘴甜地说。
他直觉夏教授这反应不正常,甚至怀疑对方的心里已经有很多数了,就是不知道刚才怎么突然赶人。
总之先帮忙打个掩护,也给病房里面的夏教授一个提醒。
陈熙习惯了沈谓行的热络,也没想多,说:“知道你忙,小秋也说了。”
沈谓行顺着话道:“说起小秋,他人呢?老师还住着院,我听小唐说他又飞走了?公司里好像没事找他。”
哪壶不开提哪壶!
提起这事儿陈熙就能气死。
那天她当场要求夏秋立刻和经纪公司女高层断绝关系,结果夏秋把撒娇拖延时间这套用回她身上,最后还当天晚上就跑了,说是说去当面和那女人断绝关系。
陈熙在心里呵呵了一声,面上不动声色:“我也不懂他。最近你没怎么管着他,他整个人都野了。”还叹了一声气。
沈谓行没跟以往一样把这句话朝心里面去,自然也不会再和以前一样赶紧保证以后多盯着夏秋。
他只是顺着话头说:“圈里是事儿多,师母你多说说他。”
陈熙看他这姿态,觉得也是彻底指望不上了,却并不表露,只是笑着去推病房门。
沈谓行忙跟着进去,见夏教授靠在病床上面看书。
陈熙问了几句好,夏教授也没怎么答。
倒是陈熙习惯了,搁下包,提着有点儿凉了的饭菜去外面找微波炉。
她一出去,演员沈谓行就脱下伪装,紧张地看向夏教授。
夏教授越正常就越不正常啊!
夏问之也知道轻易是赶不走这黏皮糖了,便使个眼色。
沈谓行去门口看陈熙拐过走廊的背影,跟拍谍战片似的,回头神秘道:“走远了。”
夏问之示意他把门敞开过来,用很小的声音说:“从现在开始,不要对任何人提叶九月,不要让陈熙看见他,也不要再来试探我,当没事发生。”
沈谓行惊讶地看向夏问之。
不是因为夏问之的话,而是因为夏问之的表情。
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从夏问之的脸上看到绝望与疯狂交织的表情,脸颊隐约地抽搐。
夏问之并不是演员,而这种表情不是普通人会露出来的。
沈谓行怕闹出大乱子,心一横道:“老师,你和叶九月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问之反问:“你不是很清楚了才来试探我?”
沈谓行尴尬道:“我知道的不多。”
“你不需要知道太多。”夏问之的声音很冷淡。
沈谓行犹豫了一下,说:“我需要。我要保护九月。”
夏问之一怔,反应了几秒钟,有点儿疑惑又有点儿探究地看着沈谓行。
沈谓行硬着头皮暗示:“老师你这么聪明,你肯定知道我的意思。我以后就要保护他,他也同意了。”
“……”
夏问之不想知道!
沈谓行发现他夏老师的眼神有了转变。
沈谓行是演戏的,常观察与揣摩人的表情,而夏问之质疑和审视他的表情很明显。
是一种不信任。
不是对他自称和叶九月关系不一般的质疑,而是质疑他是否陈熙同伙的质疑——沈谓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冒出这样的猜测,几乎是一种直觉。
事情终于从一百个猜测中找出了一个方向。
这事儿和师母——和陈熙有很不好的关系。
老师不是故意遗弃叶九月的。
沈谓行又想起那三张检测报告,以及华临那看了不知道几千集家庭伦理/后宫争斗/民国内宅狗血大戏之后得出来的脑内剧场。
——华临再这样下去就废了。沈谓行心想。回头要排除华临开个群,张罗下给华临相亲。
有对象包治万病,心里就踏实,干什么都有底气。有对象的沈谓行谜一样地这样想。
“算了,”沈谓行先说话了,“我不追问你的打算,老师。我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可能猜错了。但无论如何,你别干出一些傻事来。”
沈谓行没用过这样的语气对夏问之说话。
这些年来,他一向敬夏问之如师如父,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用近乎命令的语气对夏老师说话。
非常逾越,但不得不这样。
“具体什么隐情我也不知道,但你刚才的表现太吓人了,让我觉得你想报复社会。”沈谓行单手扶住病床头的床栏,稍稍前倾身体,以一种有威慑性的姿态警告夏问之,“但你不能这么做。”
“……”
病房里面很安静。
窗外很热闹,纷纷扬扬地飞着雪。
沈谓行与夏问之就这么对视着,谁也没打算让谁,以两个成年男性的姿态对峙。
半晌,夏问之有点嫌弃地说:“你戏拍太多了。”
“哎?”
整段垮掉。
夏问之别过头去,嫌弃到彻底不想看他,说:“这是法治社会,你以为我想干什么?”
沈谓行:“……”
夏问之一想到他跟叶九月的关系,整个人都要嫌弃到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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