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河水看得很认真,抬起头,忽然就被一张从对岸被风吹过来的绣帕糊了脸。
徐禾一脸卧槽,把它扯下来,就看到这方白净的绣帕上绣着……嗯?他倒过来又倒过去,那两个黄黄的鸟——斗鸡图?
好一副生动活泼的斗鸡图。
徐禾打算把这帕子扔了,忽然浑身一惊,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他抬眼一望,恰好和不知非常禅意非常慈悲的笑容对上。
小和尚长成了大和尚,那种欠揍的算计的眼神还是没变。
不知这么一笑,徐禾就知道这人要搞事。
果然。
真.光风霁月,出尘不染的不知大师,忽然就同旁边的老主持道:“缘是么?”
他往前走一步,在万千信徒的尖叫声里,一步一步往徐禾这边走来,衣袂翻飞如莲圣洁,他道:“缘之一字,恰如风,来时莫测,去时不可追。就想呀——”
不知停在徐禾面前,在他一脸冷漠里,修长的手从夺过那方绣着栩栩如生斗鸡图的帕子,道:“这块帕子,就是缘,缘分牵连了你和对岸的那位姑娘。”
他遥遥一指。
对岸身高八尺有余,一脸络腮胡子的“姑娘”本来很懵,看到徐禾后,眼睛唰一变亮,娇羞地挥起手来。
徐禾:“……”
不知意味深长一笑:“这是风带来的缘分,帕绣鸳鸯,小公子切莫要珍惜啊。”
徐禾的重点,是——鸳鸯???
他拿走嘴里的糖葫芦杆子,低头看了一眼绣帕上的两团黄——这姑娘的手是不是被鸡啄过啊。
大概长大了,脾气也会变好,这和尚的屁话连片已经不能让他气吐血了。
徐禾干脆利落地道:“那我把它给你,缘分给你,姑娘给你,不用客气。”
不知脸僵硬了一秒,还是客气了:“不了。”
见识了他的影响力后,徐禾心里有个大胆的想法,这个想法实在是太可行,就像天赐外挂,让他看这破和尚那张厚壁城墙的脸,都带了几分笑意:“哎呀,客气啥。你说缘是吧,我们再遇这桥上就是缘啊,走走走,兄弟,借一步说话。”
“……”捉弄不成的不知,往后退了一步,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默默扯开自己雪白的几百两金钱的衣袖:“施主,你自重。”
呵,这个时候就自重了。
徐禾抬起手,比了个手势八。
不知眼一亮。
这时与他论道的方丈走了过来,见徐禾,惊艳后一愣:“这位是……”
不知立刻收回见钱眼开的世俗脸,一秒钟目下无波、无欲无求,回眸笑道:“哦,这位啊,是我今日的有缘人。”
神他妈有缘人。
徐禾翻个白眼。
不知又跟老方丈解释几句,无视两岸男男女女疯了般的呼声,推攘徐禾往某个巷子里走。真的借一步说话。
找了间小客栈,把门关上后,不知坐桌上,高僧形象荡然无存,笑嘻嘻:“说吧,八百两白银还是八百两黄金,白银的话帮算一卦,黄金的话帮算三卦。”
能不能要点脸。
徐禾:“给你个香蕉巴拉。”
不知:“哎呀,对出家人不要那么不友善么。”
徐禾猛地一撑桌,神情严肃,“跟你做笔交易如何?”
不知慢吞吞看他,然后摇头:“……不如何。”
没钱啥话都不好说。
可以。和尚够势利。
徐禾朝他笑了一下,也慢悠悠坐下,道:“你怕不是忘了,当初答应我做牛做马的。”
不知想了想,没想好说啥,于是念了句:“阿弥陀佛。”
“……”徐禾好想锤爆这秃驴的光头。
但为了任务,忍。
他先来硬的,“说好的苟富贵勿相忘——你先不仁,那么就别怪我不义了。你以前干的那些缺德事我都还记得呢兄弟,你信不信你那些坑蒙拐骗的破事,我全都给你抖出来。”
再来软的:“我说的是找你合作,又不是白占你便宜,你不先听听。”
软硬皆施下,不知用仅剩的良知念着那份恩情。
盯徐禾看了看,戒备的:“什么事?”这小子看起来漂漂亮亮人畜无害,但坑起人来段数也不会低。
徐禾笑道:“你知不知道这月底是什么日子?”
不知有了点兴趣。
徐禾慢慢道:“这月底是太后的八十寿诞。”
不知眼里发出耀眼的亮光。
徐禾道:“我给你个名动皇城的机会,你帮我个忙如何?”
不知又认真想了想,他装高僧都装出气质来了,唯一垂眸便像是在悟道,冰清玉洁跟朵莲花似的。
徐禾想把这莲花拔了。
考虑了很久,不知认真点了点头:“可以!”他加了句:“你不可以骗我。”
徐禾喜笑颜开,美滋滋,为他倒茶:“早这么好说话不就行了。我怎么舍得骗你呢。”
不知对他的热情硬是不敢接受:“你当初还叫我改名圆寂呢。”
呵,居然还敢翻旧账,徐禾:“那你下山不还坑了我一把。”
不知觉得受了莫大冤枉:“我那是给你送东西!”
徐禾:“我的魔方好生生放桌边,怎么跑到你手里去的。”
不知愣了下,说:“可能,缘分吧。”
徐禾心情好,懒得拆穿他。
这么轻松就把任务给解决了,他真是个天才,各种方面的。
闲的没事瞎高兴的徐禾又非常热情地给不知倒了杯茶。
不知更不敢喝了。
徐禾不高兴道:“我怎么感觉你很戒备我啊。”
不知摇头:“没有。”
徐禾:“屁。”
不知沉思了会儿,想着要怎么蒙混过关,最后盯着徐禾的侧脸,灵光一现道:“可能是因为,你长得有点不详吧。”
徐禾想起了大昭寺里的印堂发黑,冷笑:“你是找揍么?”
不知闭了嘴,不敢惹不敢惹。
但是眼眸暗中一瞥。
他心里想,是真的……不详啊。
……艳到不详。
第35章 少年
杯中茶水已经凉了,但是他一个下午还是没有看完一本书。
徐禾揉了揉眼,抬起头,刚好看一只燕子低低斜飞过檐下。他慢吞吞咽下口凉茶,才清醒了点。
而屋内,薛成钰也刚起草完新的文书,目光瞥到徐禾身上,道:“累了?”
徐禾摇摇头。
薛成钰从软榻上起身,一月份,乍暖还寒之时,风依旧料峭。他披白色狐裘,如墨长发倾泄身后,走到了徐禾身边。
伸出手翻阅了一下徐禾所在看的书籍。
上面全是机关构造,而旁边被少年批注得密密麻麻。
徐禾转过头,抬头看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薛成钰黑如鸦羽的睫毛。
四年,薛成钰从小时候的惊才绝艳的神童,长成了如今同样名动天下的长乐珠玉。
徐禾和他走的近,所以平时也没觉得有什么变化,今天乍这么一观察,才发现,变化还挺大的。薛成钰的五官已经明朗,眉目如画,冰雪雕琢般,那种疏离和冷漠越发深入骨髓。
气质清贵,若芝兰玉树,连过他身侧的风都冷冽清寒,直接把徐禾吹醒了。
徐禾于是又低头揉了揉眼。
薛成钰的目光从那些歪七歪八的字上挪开,淡淡道:“你就不打算练一下字?”
徐禾听出了他的嫌弃,为自己辩解:“我练过啊。”
薛成钰嗤笑:“就我逼着你练的一个月?”
徐禾回想了一下,有点羞愧,那个时候是他求薛成钰叫他写字的,薛成钰应下后很认真,算得上是手把手教他写了。但他愣是没坚持下去,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此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一阵风从外面刮来,春冬之交,寒气逼人,徐禾摸了摸手臂。
“你做事什么时候能认真点。”薛成钰抬手,关上了窗。
他的衣袖冰凉,擦过徐禾的脸,带来微末初寒的冷香。徐禾往后避开点,想要转话题:“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薛成钰垂眸看了他一眼,语气听不出情绪:“为什么这么问。”
徐禾道:“因为我最近很少看到你人啊。”
薛成钰两年前科举下场,他在十一岁便已是京城最年轻的举人,毫无疑问,夺得那一年的魁首。
听人说殿试时,皇帝与他对视半天,想半天不知道问什么,笑一笑,直接让他下去了。
科举之后薛成钰的第一个官职便是翰林学士,留于宫中,伴君身侧,起草文书。
不过就连徐禾这种丝毫不关心朝政的人都知道,薛成钰将来绝对是要继承他爹的衣钵,官拜丞相的。
白衣卿相,听起来就很牛批啊。
薛成钰听了徐禾的话,顿了顿,道:“你有去找过我?”
徐禾点头:“是呀,我前段时间弄了个蒸馏装置图出来,想拿给你看的。去翰林院找你,结果被你的侍卫拦了下来,说你在忙,忙了好几天了。”
那侍卫直接用苦肉计,苦口婆心说了好一番,他也不好意思打扰薛成钰,只能悻悻回去,白跑一趟。
薛成钰笑了,若冰天雪地花绽开,道:“你下次去别理他们,直接进去。”
徐禾摇头:“算了,听那侍卫说的,你忙得三天没合眼呢。”
他有点困惑,“真的那么忙啊?”
薛成钰还在国书院时,作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跟他一对比,徐禾时时刻刻觉得自己会熬夜修仙致死。后来被薛成钰强制着也改了很多,但也还是晚睡晚起,一旦灵感来了,通宵是常事。
呃,扯远了。不过,能让薛成钰忙上那么多天的事,绝对很重要,也很棘手。
薛成钰眸中光波微敛,轻描淡写略过此事:“不忙。他骗你的。”
徐禾一愣,翻白眼:“你当我还是那个好骗的小屁孩呢,那侍卫为了阻止我进去,差点给我跪下。对你忠心成这样,怎么可能骗我这种事。”
薛成钰被他逗笑了,低头看少年,曾经还有点婴儿肥的男孩,现在容颜越发张扬出众。抬眸的一刻,旖旎万千山河风景。
薛成钰别开眼,道:“嗯,真聪明。”
“……”徐禾,“我是很聪明啊。”
薛成钰视线重新转到他的本子上,沉吟一会儿,道:“你以后,是真的想进工部?”
去工部也好,纯粹干净,没必要面对一些烦心事。
徐禾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不去。”
薛成钰:“那你想去哪?”在京城内也可以。
徐禾道:“我想去锦州!”
薛成钰:“……”他冷声问:“为什么?”
徐禾连锦州具体长啥样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为什么啊,想半天,扯出一个理由来:“从小到大都在京城呆着,我就想出去看一看,听说锦州挺好看的。”
薛成钰给他泼冷水:“前几日锦州才出一堆事,大坝崩塌,洪水泛滥,又有山匪作乱,你真的要去那地方。”
徐禾成功被他吓到了。一脸震惊加茫然。妈蛋,系统给出的地方是什么鬼地方。不是地处淮河岸富饶繁华的么,听薛成钰那么一讲,怎么用感觉那里山穷水恶出刁民啊。
但是任务不能不完成啊,徐禾只能厚着脸皮,想了想,沉重道:“这样啊,可能上天就是派我过去拯救他们的吧。”
小骗子。
薛成钰被他气笑了,眼珠子浸了雪般盯他很久,锦州那个地方离京城太远,安全都不能保证,他去干什么。
被水淹了被人拐了都不知道。
心里冰冷的念头一滑而过。
——他若是不同意,这小骗子想去那里可没那么容易。
徐禾神经虽然粗,但也知道薛成钰很不赞同他这个决定。
思考了会儿,出声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我去那里绝对就安安分分地,不出城不乱跑。”穿女装跑个屁啊,直接躲起来闭门不见人好吧。
“不会有事的。”他又放软语气:“我是真的很想去锦州了。”妈的想了快四年了。
乍一听徐禾特意放软的声音,薛成钰一愣,平日里常听到的徐禾的声音,要么就是没睡醒含含糊糊,要么就是睡醒了清脆张扬,低下一个度后,如什么轻柔的东西软软地扫过心头。
闭了下眼,薛成钰原先心中的想法散去,他再睁开,隐去冷光,道:“去多久?”
徐禾心里还在咒骂系统,懵了下,犹犹豫豫道:“我也不知道。”
薛成钰声音斩冰碎玉道:“一年。”
“啊?”
“一年就够了。”
徐禾回想了一下任务内容,好像也没有确定时间,反正他女装也只要一年,刚刚好啊:“成吧,那就去一年。”
其实对锦州之行,徐禾没有多放在心上。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蒸馏图还没给薛成钰看呢,忙在桌子里找来找去,他平日东西总喜欢乱摆乱放,这个时候就吃了苦头,找半天才找到。
徐禾呼了口气,然后挪开屁股,给薛成钰空出个地,喜滋滋:“喏,你坐,我给你看个东西。”
他一直很喜欢跟薛成钰分享他做出的东西,因为薛成钰接受能力理解能力超级强,有些时候他只说了个苗头,薛成钰就已经猜出大概。人聪明就是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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