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立起,帷帽之下又露出了那种懒洋洋欠揍的表情:“我要是佛祖,一个都不会实现。”
徐禾:“……操。”
妈的被坑了。
不知:“你竟然在佛祖面前出言不逊。”
徐禾拿起旁边的烛台:“你信不信我还敢动手打人。”
不知怕了他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徐禾从蒲团上起来,“我人已经够好了。”
不知倚着案台,不由自主,微微弯身笑了起来。
徐禾郁闷:“你不来拿东西的么,快点拿啊。”
不知:“哦。”转过身后,心悸停下七情六欲寡淡,那种掌心的炙热和疼痛便消了。
他像小时候一样,爬上了案台上,走到了佛像后面。
徐禾:“……”那么不尊敬佛祖,这和尚是假的吧。
不知在后面也不知道找了多久,找了串陈旧的满是灰尘的佛珠出来。
徐禾:“就这玩意儿?”
不知也不嫌脏,甚至灰尘都不擦,就把它戴到了左手手腕上:“是呀。这是我小时候的宝贝——我也是前些日子才想起来把它落在哪儿的。”
徐禾:“那么久才想起,估计也宝贝不到哪里去了。”
不知转了转手,感受到重量,笑了一下:“你猜。”
这时天边突然轰隆一声。
徐禾:“下雨了?”
他出门,天气忽而转变,真的下起雨来,落在山上,雨蒙蒙白茫茫。徐禾忙退回柴屋里,立在门口,一脸无语,感叹自己运气不好。大雨滂沱,声音很大,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有雨滴溅到了他的发上,慢慢洇入衣袍,少年的脖颈洁白,锁骨美得像即将振翅的蝶。他偏过头,悻悻问道:“你说这雨什么时候停啊。”
不知看他一眼,很快移开视线,道:“也就跟着你才那么倒霉了。”
徐禾:“……滚啊。”
不知偏头,万人景仰的圣僧,这一刻从来含笑风轻云淡的眉宇间,有隐忍克制,和晦涩的冰冷挣扎。莲花血红,而腕上的舍利子,重若千斤。
女子
雨下的也没多久,不到半个时辰就停了下了。被雨洗刷后,山色焕然一新。徐禾下山,重新经过山寺,看那些焦黑的痕迹,还是有些毛骨悚然:“怎么会无缘无故失火了呢,官府找到真凶没?”
不知说道:“说是山匪纵的火。”
徐禾:“……这京畿之内还有山匪?”
不知笑了一下。
徐禾又问:“所以你之后就一个人过了?”
不知点头:“嗯,小的时候,就靠山下村子里的人接济,等稍微长大就自食其力。”
到处忽悠人也算自食其力??
徐禾这种时候也不好打击他,只问:“你就没想过重新进一个寺庙?”
不知转头看了徐禾一眼:“天天青灯木鱼、佛卷经书,我疯了?”
徐禾一脸卧槽:“……就你这德行,还赖着当个僧人干什么!你和尚都不要当了。”
不知故作高深地一笑,晃了晃手腕上刚刚拿回来的佛珠:“这你就不懂了吧,大部分人修行于佛门世外,我修行在尘世中。寻常僧人要断七情六欲、聆听佛禅,就非要在这种清苦乏味的环境里。我就不一样了——”不知回头朝他笑,即便现在这般吊儿郎当 。
眉眼间疏朗清逸,也真如大彻大悟过后隐于世的高僧。
听他一字一句笑说。
“我出生,情欲尽断,我所言,便是佛禅。”
徐禾最佩服的就是,他永远能脸不红心不跳把自己夸上天,夸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可以,不知大师,无情无欲,千秋万载。”
不知听出他话里的刺,本想反驳一句的,后来想到了什么,低头不说话了。
徐禾一袭黑衣回到将军府时。
长公主瞪眼,差点被他气过头去。
徐禾忙举手,说自己今日见到不知大师,大师巴拉巴拉,自己巴拉巴拉,还有阿姐作证。
长公主这才神色恢复了点,却也不放心。
直到徐禾再三担保眉头才慢慢舒缓。
换回一身男儿装的徐禾别提多开心了,恨不得明天就到京城走一圈,昭告天下。
他以前穿裙子,走路都要小心翼翼,古代的裙子裙摆很长且复杂,最开始摔了跌了是常事,后面才习惯。换了男装,一身清爽,徐禾小时候就喜欢穿黑色,因为脏了之后不明显,现在也是,长公主亲自为他竖冠,横插玉簪,“还是这般看着舒服。”
少年身材挺拔,稍显宽大的衣袍,修出肩膀腰身,眉眼端丽,唇噙笑意。
气质矜贵而又洒脱。
徐禾也觉得自己这样舒服。
穿什么裙子。
娘唧唧的。
长公主嘱咐他:“换回了男装,也不许乱和那群人鬼混。”
鬼混?徐禾有点心虚道:“我是那种人么?”
长公主笑看他,越看越满意:“近些日子皇后娘娘的病,好像有所好转,卧病一年,为沾点喜气人气。不日打算在大昭寺举办一场花宴,邀请的虽都是女眷,但你也可以偷偷跟过去。十五岁了,也不小了,若是有见着喜欢的姑娘,可以跟娘一说。”
徐禾:“……”
他还能怎么说,为了不让她怀疑,只能尴尬地笑着:“嗯,我会的。”
他只能祈祷剩下的任务不多了。
徐禾换回男装后,真的恨不得打马游花街,享受一把少年风流。
但是想想薛成钰那一夜的眼神,他还是很怂地不敢了。
算到是薛成钰的休沐日的那一天,徐禾去了一趟薛府。
丞相府离将军府还是有些距离,而且,他长大后也真的是第一次来薛府——一走近就看到无数车马停列,堪称门庭若市,只有手握请帖的很小一部分人,才能进入。
徐禾见这阵仗,真是吓得嘴里的瓜都掉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无功而返的。
没想到门仆一见他,眼睛先亮了:“可是徐家的小公子?”
徐禾挠头,笑道:“嗯。”
门仆哎哟一声:“您是来找大公子的么。常听人说起您,今日可算见到了,来来来,我给您带路。”
徐禾:“……???”
他感觉自己像是走了后门。
薛府的设计更为风雅,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在假山错落里,绿意盎然。过古桥,流水汐汐绕竹屏。徐禾想,薛成钰小时候就住在这里?
薛成钰现在久居宫中,回来却也是回幼时的院子里,院子不偏,却落地安静。
竹子很多,草木很多,溪流在洞门前绕开,院子内,有飞阁,有白亭,有安置各种小物件的房间,不过更多的应该是书楼。
徐禾感叹,“你们三公子,不愧是神童啊。”
门仆腼腆一笑:“其实我们都不怎么能接触到大公子,见都没见几次,大公子喜静,人也清冷。”
徐禾:“……那你怎么知道我的。”
门仆笑:“听夫人说的,府里传开了,您和公子从小一起长大的。”
卧槽。徐禾瞪眼,而后只能干笑:“哈哈,是吗。”不知道丞相夫人看到他这副德性,会不会失望。
他在这院子里看了看,发现人也是真的少。绕一处假山后,徐禾看到了他在薛成钰院子里见的第一个姑娘。
那姑娘立在一旁,穿一身紫色衣裙,局促不安。
薛成钰在练字,对薛府前所有为他人来的人都闭门不见。一个人,坐在流水山石边,天青色长衣,墨玉冠,容颜疏离冷漠。
徐禾嘿嘿笑了起来,悄悄问家仆:“那个丫鬟是薛哥……哦不你们大公子什么人啊。”
门仆头皮发麻:“……就、前些日子带回来的,我也不知道。”
徐禾啧了声,又问:“你真不知道?我觉得吧,以你们大公子的性子,招个丫鬟,定然不是那么简单。”
门仆要哭了:“……大公子的事我们怎敢过问。”
徐禾越想越有意思,还想问来着。
一张口,被薛成钰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
“你问他不如问我。”
徐禾:“……”尴尬 。
门仆:“……”救命。
徐禾回头看,薛成钰眼眸子冰雪般望了过来。
背后偷说被当事人听到了,徐禾尴尬地笑了一下,然后走了过去,坐在薛成钰的对面,“这不是好奇么?”
他目光落在薛成钰身后的那个女人身上。
她身着紫色衣裙,体态妍丽,眉眼较深,有一种异域的风情。紫衣女子对上他的目光,慌乱地福身作礼。
徐禾朝她一笑,然后低声道:“薛哥,这什么时候的事呀。”
他怎么都不知道。
薛成钰手里的笔都快被他握断了。
“你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当然不是。
徐禾咳了声,坐好,心里美滋滋地:“我上回不跟你说,我很快能脱掉那碍事的裙子么——你看,我现在不就换回来了。”
薛成钰目光从上而下,掠过少年的冠、发、脖子、衣领,锦衣矜贵,又想起他石榴长裙明艳无端的姝色,当初宫殿一笔一划点在眉间的柔情。
压下心中的遗憾,薛成钰垂眸道:“恭喜。”
徐禾其实想问一句“帅不”的,但没敢问出口。
他平日里不喜欢乱八卦,但是初看到那个紫衣女子时,他真是见了鬼一样惊悚又好奇,心痒难耐:“……这个女子?”
薛成钰说:“你别多问。”
徐禾:“……”
你刚刚还说问他不如问你的!
薛成钰见他憋屈的神色。
握笔,顿了顿,又道:“以后你会知道的。”
徐禾:“好吧。”
薛成钰搁下笔,起身,吩咐书童将这里收拾了。
第67章 花宴(一)
徐禾在薛府呆了很久,他最感兴趣的是薛成钰的书楼。幼年时一直被长乐珠玉的事迹洗耳,现在终于找到机会,一睹他幼时风采。
薛成钰对他的好奇感到莫名其妙,“你去书楼干什么,那里面的书很枯燥,你一本都不会看。”
说的好有道理,徐禾只能硬着头皮:“就走走。”
实际上,让他意外的,书楼很小,藏的书也很少。但随便翻阅一本书,薛成钰的笔迹都比原书字还多。
徐禾肃然起敬,默默放了回去。
从书楼走出,薛成钰似笑非笑:“如何?”
徐禾继续硬着头皮道:“获益匪浅。”
薛成钰难得清闲,也没故意为难他,带着他从长廊南走到长廊北,花影疏斜,绿意斑驳,一路上都是徐禾问他答。
唯一可惜的是,直到走前,徐禾也没能打听出那姑娘的身世。薛成钰身边基本没人,他自小就喜欢独处,凡事亲力亲为,书童小厮都不用。但看他的态度,也不冷不淡的,真奇怪。还有什么叫他以后会知道。
徐禾满腹疑问回了将军府。
虽然答应了他娘,花宴那天要混入大昭寺,看看京城中同龄的女子。但徐禾实在不愿意废这个心思,浪费时间。
花宴前夕,他还进宫了一回,探望宣德太后,想着皇后初愈此时她的心情会好一些。
宣德太后也是许久没见他,拉他上坐榻边,嘘寒问暖了许久,最后眉眼弯弯,笑道:“不知不觉,小禾都长这么大了。”徐禾预感不好,事实果然,宣德太后说了些京中儿郎娶妻纳妾的事,最后抛给他一句,“你们小儿郎面子薄,若真有中意的姑娘,只管与我还有你娘说便是。”
徐禾:“……不、不用了。”
他真是落荒而逃,出静心殿。
然后撞上了步琉月。
一年未见,昔日京城双姝之一的三公主容色疲倦了很多。
她行色匆匆,身后的侍女端着个盒子。
徐禾一愣,没想到会遇到她。
步琉月也停了下脚步,朝他苍白一笑。
徐禾知她心神不宁,没说多什么。
直到步琉月带着丫鬟进了静心殿,徐禾站在殿门口,还是有点呆,不由想到自家阿姊。当初艳压群芳的京城双姝,一个为情所困躲避山寺,一个至亲重病蹉跎多年。
他总觉得步琉月像是陷入魔怔,对生死别离执念太重,听人说她前些月还专门去了燕地一趟,就为求一枚草药——什么草药值得一国公主亲自出动呢?
灯影憧憧,映出殿内的孱弱的人影。
起初声音很小,最后越来越大声,是步琉月哽咽的声音。
她抬袖抹泪,鬓上的金步摇微微颤抖,“——您就真的信了,信是母亲身子不好。一个人,怎么可能好端端的就得了这种治不准的顽疾。”
她声音激烈到嘶哑。
而后是宣德太后轻轻缓缓的叹息声。
徐禾面有忧色,还想多听一会儿,却被人扯着衣领子往后,他还没来得及回神,已经被那种熟悉的气息给吓住了,沉香迷离、诡魅奢凉。
来人轻笑:“你在偷听?”
徐禾愣是没想到会遇到步惊澜。
步惊澜立在阶前,月光落在玉色衣袍上,蕴育华光。他上下打量了徐禾一眼,慢悠悠笑道:“嗯?换回来了?”
徐禾偷听被抓有点尴尬,不过对于步惊澜的问题他非常愿意回答:“是呀,难不成穿一辈子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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