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还真能——温无真是要被他气笑了:“缺失记忆又何止逢殃一个?那里面有你好多年的记忆和修为。”几千年的记忆和修为,他说不要就不要也真是同以往一般——任性。
“前世的对吧?”人家话都说得这么清楚了,谢宴也不笨。这个神秘的道人对所有人都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唯独对自己与逢殃与众不同。如果逢殃是他的心上人,那自己——“可是温无,我不是你要找的友人。这一世你见到的只有我——谢宴。如果前世的我真的希望被你找到的话,那你也不会在岁月未侵之城与一个身怀龙鳞的幻影纠缠这么多年了。”
最后谢宴咧开嘴,微微笑了:“我叫谢宴,不是别人,只是谢宴。”
谢宴说的没错,当年那人被五花大绑下凡的时候,仍然是毫不在意地笑着:“不过是轮回几世,游戏人间罢了,温无你可别来搅了我的兴致。”
温无有一瞬间怔忪。
越是灵气充足的山脉,越是云气缭绕。哪怕过了正午,深云寺外依旧白云皑皑,青松涛涛。
头上几枚新烙下的戒疤的小师傅,正手持扫帚,一阶一阶地扫着台阶上的枯叶,忽然在地上看到一个椭圆形的阴影,里面是一角青色的衣衫。
他垂下头,低念一句佛语,推至了一旁让了道。然而等了许久,这位施主都静静伫立在一侧,不曾说话也不曾挪动。
小师傅握紧掌中的扫帚,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最近俗缘未了找上山门的施主还真的不少……
这时墨伞下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静静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冰冷的气息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施主?”年轻的佛门弟子忍不住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十分秀气的男子面容。肤色白得都能隐隐看到底下纵横交错的血管,唯一美中不足是他的眼睛似乎染上了什么重病,上面蒙着了一层灰白的薄翳。
他大着胆子又问了一遍:“敢问施主——”
回答他的是是天灵盖上一只冰冷的手,只觉浑身上下在那一瞬间剧痛无比,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抽取了出去。随即头皮一麻,他失去了意识,重重地坠落在了台阶上,惊得附近林中的云雀都漫天乱飞。
如果他能稍微仔细一点的话,就会发现来人其实是没有呼吸的。
“喂!我好歹也是个这座山的山灵,你这样绑着我让我很没面子的。”被缚仙索捆得无比结实的山鬼不满地嚷嚷,“我又不会跑!”
他身边躺着一众寺庙的僧众,横尸遍野,血流成河,腥气冲天。这些杀戮血腥的场面红得就像他赤色艳丽的衣衫一样,他是不在意,只是怕梧桐看见了又不高兴,所以一直叫嚣着要离开。
“嘘,愿赌服输。”一根纤细的指尖点上了他的唇瓣,耳畔传来女子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片刻,一直絮絮叨叨的山鬼忽然安静了下来,他的脸上也变化成了一副和煦的面容,沉下脸色:“你们是何等妖物?竟敢犯我紫霄山地界?”
“山神大人,若是寂尘还在的话,我还是会忌惮几分的。但是现在,胜者为王,败者——”随即女子化为原身,赫见一只巨大的白蛟腾空而起,吐了吐细细的舌头后一下张开血盆大口,将附近的一切生灵吞噬殆尽。“裹腹!”
深云寺附近的花花草草都遭了秧,迅速枯萎衰败,而山鬼原本躺着的地方只剩下一剑血红的衣裳,上头用异法盛开的梅花都颓然失色。与此同时,半山腰山神庙背后的那棵郁郁葱葱的仿佛被人抽走了生命力一般,以可见的速度衰败,凋谢的槐花花瓣落在树下那些山鬼珍藏着的琥珀上。
白蛟睁着它棕黄的眼珠子,满足地哈了一口气,霎时山顶阴云蔓延,似有雨滴落下。而附近的青衫男子一动不动地撑着伞伫立着,身形颀长,像一株挺拔的青松。
“呀,蛟吐气得云雨,我又忘记了。”女子一个旋身变回原形,随即熟稔地钻进了男子的伞下,“寂尘圆寂了,承接了菩提之力的赋雪衣也尸骨无存,我们白走一趟了。”
“是。”男子低低地应了一句,面无表情地将手放在女子伸出的手上,
“你要是还能思考就好了,也好陪我说说话。”
“是。”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回答。
女子忽然笑了,亲昵地凑近了些:“我跟个走尸较什么劲呢?走吧,黄昏。”
山脚下的谢宴忽然扭头望了一眼隐在层峦叠翠中的寺庙。
简素虞察觉到他紧紧蹙起的眉头,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什么……总觉得白跑一趟。”谢宴摇了摇头。
“也不算吧——咦,下雨了?”柳鸣鸿摸了一把滴落在脸上的雨丝,撑起伞将身边的徒弟轻轻拉了过来,“逢九,过来点。”
也不知道蒲新酒与柳鸣鸿说了些什么,之后柳鸣鸿友好了许多,连带着面对简素虞的脸色都好看了不少,像是变成他们多年前认识的那个少年。
简素虞静静地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把伞,默不作声地靠近两步,将灵伞笼罩在了谢宴身上。
“师尊,这不是你最宝贵的伞吗?清面伪装,浊面防御,我都求了你好久了——”好奇的岚隐憋着嘴,刚想凑进来看看清楚,就被蒲新酒一把抓住了,捂着嘴塞到了自己的红伞下。
竟然是他的清浊伞……谢宴诧异地望着耳尖微红、将脸扭向别处的人。
“可不是吗?”蒲新酒接过话茬,“你不是帮季逢殃找到温无了吗?而且还拿到了解药。”
也是,温无说要去趟地府,便带着逢殃的神魂离开了。临走前,他还留下了一只可解百毒的青花瓷瓶,谢宴便毫不犹豫递给了简素虞,并且强硬地盯着他服了下去。毒倒是解开了,不过简素虞这头银发是变不回去了。
岚隐还嘟囔了一句:“白发师尊仙气飘飘的也不错啊。”
“话说鸣鸿,你们怎么会在深云寺?”忽然想起这冤家路窄的巧合,谢宴随口问了一句。
“最近些日子,总有不少人被活生生地抽走魂魄。大家都传言是——咳咳——”柳鸣鸿尴尬地望了蒲新酒一眼,面色有些窘,“所以我就带着逢九来求教进入酆都鬼域之法。”
蒲新酒:“???”
难怪在临安的时候简素虞对自己喊打喊杀的,蒲新酒暗叹一句“人在酆都种萝卜,锅从四面八方来”。他一脸愤恨:“我倒听说作恶的是条雪白的凶蛇。”
“蛇?”谢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朝着撑着伞的简素虞身边挤了挤。他最怕的就是蛇了,年少时一个黑灯瞎火的夜晚,谢宴曾误把地上的白蛇认成了掉落在地的白虹,那之后他就留下不小的阴影。
“但是又听说那白蛇长了四只脚。”
“四只脚的蛇还是蛇!”
岚隐闻言,翻过衣袖,让所有人都能看到自己袖口的图案:“师尊,你们说的是这个吗?”
“无足为蛇,四足为蛟,应该不会错。”东海岚家的标志便是这四足蛟龙,简素虞点了点头。
“这样的话,我猜测这白蛟还是个雌的。因为临安的客栈老板说过临安城中的受害人都是男子——”谢宴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新酒,你最后听说她出现的地方是哪里?”
“邺城附近的一个镇子里。”
邺城啊……这两个字如今听起来竟恍若隔世。
第68章 邺城灯会
大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
只见一名身着玄红衣衫的俊俏男子正伫立在一间宅子前,望着门前朱红色的鎏金大门发愣。
大门旁边伫立着两位髭髯如戟的护院,他们见来人背负长剑,气度不凡,已经暗地留意了不少心眼。然而过了许久都未曾见到他有什么异常,两位护院交换一个眼神后便也就随他去了。看就看呗,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
人非物也非。
原本门前的两座气势雄伟的雪白石狮已然被现在的主人换成了更为小家碧玉的翠绿植株。想来现在这宅子的主人是个出身福书村的风雅人。
谢宴叹了口气,一转眼却在巷子口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
岚隐手里拿着鲜红欲滴的糖葫芦,默默地缩在简素虞身边。而简素虞就静静地伫立在人海背后,一双黑曜眸子就那么静静地盯着自己。隔得太远,谢宴难以察觉到他眸底深沉如潭,也望不穿他眼中岁月黯淡。
好像只要他一出现,哪怕在人群里,谢宴也总能一转眼就看见。以前岚月时说过,大师兄的气质太过出尘,明眼人只要不瞎都能一眼就注意到他。
可是多年前那位女扮男装的卜算子曾经没好气地提过:“他都在人群里直勾勾地盯着你半天了!”说起来似乎每次谢宴望过去的时候,简素虞的视线不曾停留在其他地方,都是停留在自己身上的……不知道的话,谢宴都要以为他在默默关注着自己了。
他才不喜欢我呢……谢宴心下嘀咕一句,就如同那日反驳温无一般斩钉截铁。当年被宵练一剑穿心的剧痛,现在想起来都忍不住后背发寒。可是一回想起初遇的时候,他那般失态地盯着自己手上的碎冰:“你是真的吗……”谢宴忽然又不愿意往下深究了。
人总是这样,旁观别人的事情之时,总是说得头头是道。轮到自己的琐事之时,却又缩起头不愿意面对了。
思忖间,岚隐已经一手举着少了一颗山楂的糖葫芦,另一手拽着他师尊的衣角,穿越人海靠了过来。
“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谢宴伸手揉了揉岚隐柔软的头顶,面上神色温柔了几分。说起来也不知道岚隐知不知道这里是他母家的旧址……
“是我闹着要出来玩的。”岚隐偷偷瞄了自家师尊一眼,见他面上没有任何不快,便大着胆子,半是抱怨半是埋怨道,“以往在玄音的时候,师尊总是闷在小木屋背后的寒冰池里修炼。现在都下山了,他还是闷在房间里,所以我就想着拉着他出来随便逛逛,找点乐子呀。前辈,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简素虞未曾开口,也算是无言的默认,只是视线一直停留在谢宴脸上,仿佛一眨眼面前的人就要消失不见似的。
谢府旧址附近又没有什么闻名遐迩的风景或是吃食,要随便逛逛走到这里也是不容易的。对于过于直白的目光,谢宴恍若未觉,也不戳破这薄如蝉翼的谎言,只是笑笑:“这个时间点可没有什么乐子。如果我没记错,邺城每年六月都会举办一场盛大的灯会持续整整一个月。以前我和岚——别人曾经一起偷偷爬上过邺城最高的祭天塔,那时整座城的上空都笼罩在五彩炫目的花灯光辉之下,可以媲美夜空上的璀璨星河。”
岚隐听得津津有味,双眼里都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芒,连声直问:“六月?不就是现在吗?是不是要等到天黑啊?前辈,能带我和师尊一起去爬祭天塔吗?”
“邺城祭天塔,乃是皇都祭天的塔楼。自古以来,只有本朝国师以及家眷才被允许进入,其他人是无法上去的。”简素虞一句话便打破了少年的肖想。
谢宴露出一抹宠溺的笑容:“在人群里观赏也不差的,灯会大概是酉时开始,等晚饭过后,就差不多了。别的不说,热闹肯定是热闹的,乐子肯定也不会少。”
虽然有些遗憾,但总归是小孩子。一听到能找乐子,岚隐一扫脸上的沮丧之色,兴致勃勃地扯着简素虞的衣角,央求着自己师尊晚上一定要带他出来。
也是拗不过少年的恳求,简素虞还是默默点了点头。一句“人潮拥挤太过危险”在嘴边绕了几圈还是没有说出来。
正如谢宴说的那般,酉时一到,沉寂了一天的整座城都仿佛活了过来。
“月上柳梢头,花市灯如昼。”谢宴拽着就要听见震天锣鼓声就要冲出门去的岚隐,回过头望向客栈里的所有人,“灯会可是邺城一年一度有名的盛况,据说连皇宫里的皇子公主们都有忍不住溜出来看热闹的,你们几个真的不来吗?”
“前辈,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柳逢九涨红着一张脸,小声地纠正道。
谢宴无所谓地耸耸肩:“没事,都是那个意思。”
民间提花灯、办灯会的本意是祛除邪崇,远离恶鬼。蒲新酒倒是不怕,只是那些特制的花灯有些晃眼睛是真的。他扭头看了一眼端坐在一旁正浏览着天都云海的传信的柳鸣鸿,秀气的侧脸上隐隐透露着些许期待,忍不住点了点头:“你们先去吧,我和逢九等鸣鸿处理好门派的琐事,之后再和你们碰面。”
是夜,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十里长街,一片火树银花。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各式各样的花灯重影幢幢,色彩鲜豔,洋洋洒洒。随着人流从巷子的一边徘徊至另一边,震天的锣鼓声、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如缕。
月夜景好,花灯不灭。
“哇!”一圈逛下来,原本左手牵着谢宴右手拉着简素虞的岚隐已经不得不圈紧了自己从闹市中淘来的吃食与玩具。他新奇地盯着路边舞动的瑞狮,想鼓掌却腾不开手,只能和着众人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惊叹声。
“人群熙熙攘攘的,你揣着这些东西迟早被挤掉,收到乾坤袋里去吧。”谢宴诧异地盯着他怀里满满的一当东西。竟然一下子买这么多东西,岚家是克扣他用度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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