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旭川神色越发冰冷,心也越来越冷:“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跟着我们,我和长公主不会亏待你。”老王爷轻笑一声,“我知道宫中有很多你的眼线,你想要荣华富贵,长公主想要她的皇位,我们各取所需。”
张旭川无路可走,汗如雨下,拿出一块手帕擦擦汗,假装镇定:“王爷为何不说说自己想要什么?光说我们俩多没意思。”
“我?”他五十岁的脸上每个皱纹都加深了阴翳,冷笑道,“我没有别的野心,只是龙椅被非刘氏的妇人坐久了,终究心有不甘罢了。”
“……”张旭川:“所以殿下的意思是?”
“自然是,”刘山华嘴角上扬,看着远方连绵的宫殿,目露凶光,“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
于浩和毕空在宫中留了一日一夜,直到画作呈给史泱,由史泱亲自盖上了梓灵殿的掌印,他们才被笑轩送着离开了皇宫。
这次可以好好的分别了,可是八年过去,笑轩已经是个大男孩儿,于浩再想抱在怀里也没有办法了。
宫门就在眼前,这出去后就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见,于浩迟疑着从怀里掏出一包糖,塞在了笑轩手里,强笑道:“爹知道你有苦衷了,我们等你回来,你要好好的。”
笑轩鼻子一酸,硬生生憋住了,维持着脸上笑容,点点头道:“我不在,爹爹和娘亲也要照顾好身子。”
虽然不知道何时才能被放出宫,亦或许会像史泱一样待在宫中一辈子。
毕空自始至终垂眸负手站在两人之外,静静等待着分别。这让本想抱抱他的笑轩反而无从下手,毕空抬眸看着他,他竟连几句道别都说不出口。
他的眼底藏着克制隐忍,显得越发有礼起来。笑轩知道他打小就是这样,见怪不怪地主动走过去,他抬手本想摸摸头,却倏地发现毕空已经同他一样高了,无法,只能改成拍肩。
“照顾好自己。”笑轩嘴角一勾,戏谑道,“别忘了,你要摆脱桎梏,才能同你心上人在一起。”
毕空闻言抿着嘴看着他想笑,又有点无奈,末了点了点头,坚定道:“这是自然的,哥哥也要照顾好自己,早点出来,宫里……不适合你。”
笑轩摇摇头:“到时候再说吧,不急于这一时,你难道还怕我变成宫里那些吃人的老妖怪吗?”
毕空猜到是这个回答,没有意外,轻声道:“没有,我知道你不会变的。”
笑轩顿住,连忙摆手否认:“别这么说,我可不想让你失望。”
“不会。”毕空摇头,想抓住他的手,又硬生生停在半空放了下来,“我不会对哥哥失望的。”
听他这样说,笑轩都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了,再挤着平日里没心没肺的笑容,他自个儿都觉得对不起这样一番话。
“毕空,我……”
“初次见面的时候哥哥说了那么多谎话,我不也没有失望么,”毕空嘴角上扬,“还有后来看着哥哥爬墙上跳不下来的糗样,我也没有失望啊……嗯?哥哥刚刚是想说什么?”
“……”笑轩,“你学坏了!”
毕空嘴角上扬,淡淡道:“是哥哥教导有方。”
两人脸上都笑着打趣寒暄,心底却都明了,他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光是天上渐渐昏黄的云和一旁那伫立不动眼神都快扎死他们了的侍卫,都在提醒他们不得不分开了。
笑轩踌躇一会儿,还是抱住了毕空,使劲拍了拍僧人的背,道:“别放弃,守得云开见月明。”
猝不及防被他抱在怀里,闻着那股子不知名的淡香,毕空身子僵住,耳朵通红,惶恐的神色差点没有掩藏住,小心思也差点全部露馅,局促应道:“……好。”
“走吧。”笑轩拍了拍他的背,半认真半玩笑道,“别想我啊,担不起!”
于浩在一边等着两个大男孩儿道别,一直到侍卫忍无可忍走过来催促。毕空踌躇了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在转身离开之前,把手中的佛珠取下来,套在笑轩手腕上,然而抬头看着笑轩时,脸上又没了心底那样羞涩,温润笑着。
“这是回礼。”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和于浩走了,刚好背对着夕阳的柔光,金光镀在他那僧人的灰衣上,却风姿不减,甚至有了丝丝遗世独立的味道。
笑轩愣了一瞬,颗颗佛珠贴着他的手腕,还带着毕空肌肤的温度,他喉结滚动,难言的感动又涌上了心头,自嘲笑了:“拿我昂贵耳坠,给我一串丑木头珠子?真是不会算账不愁钱用的假和尚。”
第20章 第二十章
暮春眨眼过去,袭来的不仅是炎夏,还有女皇同兵部定下的一系列新规,那些冠冕堂皇的官话暂且不说,明眼人都知道这次轰轰烈烈的新法就是在针对那些个忠于刘晏的将军们,“狡兔死走狗烹”的悲伤气氛在军中蔓延。
然而这悲伤气氛也就蔓延了半年多,除夕夜的将士们好不容易放下悲哀片刻,筷子还没来得及夹起一块鱼肉,边疆的加急信又上京来了。战事卷土重来,大平曾经的主将刘晏虽不知所踪,但也并非没人可用,无人畏惧这突袭,只是各个都在心里把月国国君一家子问候了一遭,才勉强接受了又得重回北疆的事实。
打仗到底还是军人的事,莫说是京城的百姓几乎感觉不到,京中的皇族贵族都没有任何警惕,小日子还是那样潇洒。北方各种捷报接踵而至,常人生活依然重复单调,太阳东升西落,日复一日时间流逝,再一眨眼,长公主已经开始敲锣打鼓准备她的生辰了。
这些事情接踵而来,成了民间的下酒菜,远在红尘外的大开寺也丝毫不例外。一日,无朝指了毕空去城西取了新造的功德箱,待他赶回来时天色已是垂暮。
大开寺的大门很少敞开,哪怕是香客云集之日,也只能走偏门,以至于几乎无人来这边的正大门,这样也给大开寺蒙上了一层静谧的神秘感。
而今日有所不同,深红色的大门被人推开,雨水打湿的石阶上爬着青苔,几个穿着武僧衣服的少年蹲在那上面,一边玩味地打趣盯着他。
毕空单手提着功德箱,见惯不怪从两列人中间走去,左手熟稔地从怀中取出几片银箔丢在地上,那些人见了这场景也都习惯地发出几声稀稀拉拉阴谋得逞的笑,浑然不察自己被当成了叫花子。
自从毕空曾经逗弄的那只乌鸦不在后,他的银箔多数用来喂寺内的这些人形乌鸦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元无等人幼稚的行为早已勾不起他心中波澜,甚至连个冷眼都欠奉,心平气和地走过了这人肉走廊。
但他不惹事不代表别人不会主动上门,元无噙着笑,发红的眼睛不知是兴奋的还是哭过。
他三步并做两步跑到毕空身边,一只手拍在他的肩上,按住了:“看都不看我一眼,这么一副清冷的模样给谁看啊?你说你要是在住持面前也这般沉默寡言,别告我状,该多好啊。谁能想到,在外人面前好像池中白莲一样高贵的殿下,竟然去找住持告状呢?”
毕空微微侧脸看着他,元无脸上还有泪痕,估计也是被他师父给教训了一遭。元无此人最要面子,每每只要被师父教训了,就会怒不可遏,还会像个姑娘家家一样委屈地落泪,这内心与外边的反差,让曾经年幼无知地他惊了好一阵子。
毕空拍开搭在他肩上的手,道:“师兄未免太看不起住持了,你劣习不是一日两日,难道还需要我去告状么?”
“还狡辩!如果不是你,住持怎会亲自过来责罚我?”元无眼中阴翳,声音低沉好似走投无路的疯狗,“所以你莫要怪师兄勾结外人了,师兄们今日还真不是来要你那点钱的……”
毕空抓着功德箱的手一紧,停了脚步站在原地——其余僧人训练有素地把他围在了圈里,有的幸灾乐祸有的惴惴不安……
“师兄想做什么,不如直说?”他轻声道。
“你倒是识时务,”元无从怀里搜刮出一块残损的黑布,“自己蒙住眼睛,跟我走。”
毕空:“……”
那块黑布残旧不堪,还带着男人的汗臭味,毕空别过了眼神,忍住了动手打人的欲望,他眼底的嫌弃之意不言而喻。
“你没得选,你要是没和住持告状,你也不会走到这一条路,如果以后还有机会相见,你可要记住今日的教训,”元无冷笑一声,“你不蒙着眼睛和我走,可就别怪外面的人把你敲晕带走了,他们可是花了重金求我把你带出寺庙呢。”
毕空倏地抬眸,紧紧盯着元无,不紧不慢问:“敢问师兄嘴里的别人,是何人?”
元无瞥了眼寺外,努努嘴道:“都在那外面,你打不赢的,你就乖乖跟我走吧,你少受点皮肉之苦,我也得点银子用用。”
毕空顺着视线望去,只能瞥见若隐若现的一顶轿子,那轿子从远处看就已经是难言的华丽,这大手笔让他眯了眯眼睛,想到了一些红尘中事。
“好,”毕空收回视线,淡淡道,“我和你们走。”
元无不欲多语,勾了勾手指,几个和毕空一般大的和尚摁住了他,毕空手一松,功德箱掉在地上,箱身上砸出一条长长的浅浅的印记。
元无望着渐渐远去的毕空,心底说不出来的爽快,叉着腰道,狠狠道:“让你再跟我作对,呸!”
毕空被押着走,就在他快要受不了脸上那块黑布时,另外几双手抓住了他。
几个人高马大的家仆打扮的男人把他押进了车厢里,毫不留情地狠狠一推,任由他狼狈不堪摔在地上。
毕空听着他们嘲笑声,撑着手肘爬了起来,那平日里端正的束发已经斜了,白净的脸蛋蹭到车板上的灰,留下道道印记。他凭借着良好的方向感,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扶手。
“安分点!要敢摘下黑布,我就抠出你眼珠子。”一个壮汉察觉到他的异动,低声吼道。
“行了,吓唬这么个臭小孩儿没劲!”远边传来讥讽的男声,他话音落下,其他人都心领神会地捧腹大笑。
毕空一动不动,直到男人们的声音消失,马车忽然左右摇晃起来后,他才便大胆地扶着窗沿,摸索到了坐处。
可就在他手搭上坐垫的那一刻,这位只当了七年富贵人苦了九年的小王爷,愣住了,转而笑了。
“九年没坐过这种轿子了,用这个来接我,真是大手笔啊。”毕空往后一靠,微不可闻轻叹一声。
他最后一次坐这种轿子,便是被送到大开寺的那日,那时候的他除了惶恐迷茫就一无所有一无所知了,只会呆愣地在马车上摸着坐垫上的龙纹,那种偌大的空荡荡的孤寂感使得他对这唯一入了眼的纹路印象深刻,以至于今日一摸就摸了出来——这是皇家的轿子。
他曾日日夜夜刻意躲避的东西,被人用一种强硬而且过分的手段揭开,他以为这伤口被揭开时会血淋淋的,却没有想过他竟然真的已经无动于衷毫无感觉了,心平气和地接受了他现在坐在一顶,曾经载过七岁的他,还把他孤零零扔到了一个绝望境地的轿子里。
他不是一个喜欢回忆往事的人,这时候回忆起来,他甚至觉得那是个陌生人的故事。
或许被扔到大开寺来是一件好事,他都想不到自己在皇宫中长大成人,会变成怎样一个可怖的人。
而来了大开寺,至少还有他……
毕空脑海中抑制不住浮现出那个人的模样,他眉头微微一皱,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的声音低沉嘶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真是无可救药啊。”
——————
梓灵殿内,笑轩忙着和一批人整理着众生百相图,他忙得焦头烂额时,那光知道捣乱的魏逸突然凑了过来。
“笑轩大人,”他露出他那不可一世的笑,“最近没休息好啊?看你那眼底乌青,要不要改日我家人给我送东西时,我让他们给你带一点儿药啊,我家那药一手指甲可价值连城。”
笑轩就知道他不会真心关心自己,纯粹是来炫富的,他摸清门路,不冷不热道:“谢谢魏大人了,笑轩皮糙肉厚,没必要浪费。”
当年五个新画童,继续留下来在宫中作画师的也就只有他和魏逸了,这魏逸对画是真的上心,但骄矜也是真的骄矜,他若是心情好,只在笑轩面前炫炫富,他若心情不好,那就想辱骂便辱骂,从不忌嘴。
笑轩看他今日这态度,心里暗道:“得,又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要来炫耀了,那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价值连城的膏药恐怕还只是开胃小菜。”
果然,他这念头才下来,魏逸就慢吞吞从他怀里摸出一张烫金红纸,伴随着这动作的,还有他那鼻子里传出的轻轻的某种牲畜的声音。
15/61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