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眠抬眼看他,深吸口气:“我有引魂丹。”
子琀挑眉,听他道:“顶级引魂丹,可引一切心魔,辅以幻术,能叫旁人看到她所有的心魔成因。”
他张开五指,掌心一方小巧的玉盒。
那玉盒是清濛濛水雾的颜色,一眼瞧去仿佛溪水流淌不息。盒盖顶端,刻着个瘦骨嶙峋的“眠”字。
那是当年焚琴道人请他出观,前往丹阁所赠。某方面来看,也算是个拿命换到的东西。
顾清眠失笑,心想自己真是好收买。
“喂她吃下这个,再去寻余晖尊者。引魂探梦,没准能点破心魔。”
然而——
子琀冷冷道:“不行。”
“本座还有太久太无聊的日子要活。不想见到任何人间疾苦。”
“她入不入魔,神志留不留得住,不过是早死晚去的区别。可本座若看了,要记着这心魔世世生生,与天地同寿。”
“本座不要。”
顾清眠:“前辈误会了,这心魔,晚辈来看就行——”
“你?”子琀笑了,凤目微挑。
他指尖一划,玉盒飞入掌心。顾清眠还未道谢,便见青芒突聚,涌入慕雪眉心。
雁妖睁眼,伴着子琀的声音:“你也不行。”
他看向慕雪,言语近乎残忍:“还有半个时辰入魔,乘着清醒,你有什么遗言交代?”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大们的地雷,忙乱之中献上一章,可能之后还会小修。
比心(1/1)
第20章 第七章
慕雪:“入魔?”
她睁大眼,眉心一点寒光,裹着浓浓黑雾。雁妖低头看向自己双手,怔愣许久:“是了,我找到他了。”
“我找到他了。”
她重复两遍,开始低笑:“我找到了,找到——”
黑雾喷涌而出,气势汹汹。
子琀冷笑一声,青光大盛,如浪潮呼啸而下。黑雾被生生逼回,震得慕雪心脉剧痛,呕出口血来。她四肢不断抽搐,汗如雨下。
子琀侧头道:“给她静心丹。”
顾清眠上前,两指并拢封住她大穴,另一手屈指一点,喂进一丸丹药。药入口中,转瞬化水,清寒之息流淌,封住慕雪经脉。
妖气不屈不挠,裹着魔气横冲直撞。丹药之力紧随其后,寸寸冰封。
二人联手,可算将慕雪制住。片刻后,待得发染清霜,慕雪终于平静下来。她躺在榻上,见四面青芒灼灼,雾色缭绕。
“时也,命也。”
慕雪喃喃,复又重复几遍:“时也,命也。”
子琀皱眉:“不过救命之恩,哪里来这么重的心魔?”
顾清眠也曾救过她,到没见她找成这个样子。
他指下一弹,青芒又增,牢牢压住魔气。
暗夜蠢蠢欲动,门外的雾不知由多少魂魄炼成,浓稠近粥。
顾清眠低头:“阿雪,这话什么意思?”
“你怎么了?”
慕雪不答,她怔怔环顾,而后视线回到顾清眠身上,停住。
“顾途。”她沉默片刻,也没有问子琀那句话是个什么意思:“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子琀“啧”了一声,刚想开口打断,却听顾清眠道:“慕雪。”
“你先说什么忙。”他道:“我才好说帮不帮。”
慕雪咬唇。因静心丹的缘故,她的唇惨白一片,毫无血色:“我想求你炼一丸丹。”
她跟在他身后那么久,她知道他是丹修。
“什么丹?”
慕雪又沉默,继而答非所问:“你可知枯叶谷起源?”
顾清眠颔首:“叶叶离枝一枯骨。枯叶谷亦正亦邪,仙魔不论,收天下叛徒。”
他一顿,想起路上魔修所言:“莫非余晖尊者,出自百魂教?”
慕雪点头:“是。”
“他年少时大开杀戒,一手屠戮多个门派,引仙门围剿,连累百魂教失众多亲传。迫于正道施压,加之其屡教不改,教主一怒之下剥其皮,剜其眼,夺了阴阳二目,生炼其魂。”
“但是余晖尊者心思极狠,不光能炼别人魂魄,自己的,也下得了手。”
“他以己身为器,蛰伏魂炉百年,噬尽炉中魂魄,终成一代尊者。”
余晖尊者心狠手辣,肆意妄为,一身俊秀皮囊偏有颗蛇蝎心肠。以至慕雪上上下下找了百年多,搜尽扇谷都从未想过,救了她夫君的会是他。
“但是,他肉身尽毁,魂魄残缺。往后他那一双眼睛,再也看不见了。”
子琀:“哦?所以呢?”
“所以——”慕雪继续:“他必定恨透了百魂教。我们去找他,一定能救出万公子。”
顾清眠:“但是他秉性如此,怎可能帮我们救人?”
慕雪笑了。
她面带霜色,唇若白雪,魔气与妖气交杂而起。刹那间,竟有股孤注一掷的美。
“不是帮,是换。”
“一双眼睛,换一个人。”
顾清眠一顿,继而斩钉截铁道:“不行!”
慕雪径直道:“这就是我要你帮的忙。”
她盯住顾清眠,一双眼清透明丽。双丫髻上的红绳垂落,宛若另一人无声的低语,穿过漫漫年岁,徘徊不去。
还恩终有时。
时也,命也。
全扇谷都知道,余晖尊者最想要的就是一双眼睛。
自他年少失明的那一刻起,到如今他稳坐尊者之位,藏于枯叶谷深处。自始至终,他就想要一双眼睛。
为了这双眼睛,他实力深不可测,却甘居尊者之末;为了这双眼睛,他不惜出卖同门——无论是百魂教,还是枯叶谷。魔道动乱,枯叶谷三番五次洗血,新的人来,新的人又去。他眉下那一对空荡荡的洞,终于是变成了一双空茫茫的眼。
但抢得了别人的眼,却抢不到别人的景。
他的眼盲因魂魄而起,唯有填补魂魄方能治愈。但魔道常年纷争不断,魔丹丹方甚少流传。以至九州之上,丹术为仙家垄断,仙家里又被各族大家把持。补魂丹这类顶级丹药,非清云浣三门不得,纵使费劲心思到手,仙魔相克,仙丹于魔修,亦是害远于益。
但凡事皆有万一。
这世上还有一味补魂丹——魂雁丹。这丹并不难练,甚至堪称简单,完全是利用魂雁天资。难得的,是里头的主药——两百年往上的魂雁妖丹。
能用来炼丹的妖丹,须得妖修活着时,生生从体内取出。而妖丹是妖修系命之物,一旦失去,轻则修为毁于一旦,重则性命不保。
这哪是拿一双眼睛换一个人,这根本就是拿一条命换一双眼睛啊!
顾清眠难得未笑,沉声重复:“不行。”
“还有比现在更巧的么?”慕雪笑道:“你是丹修,我有妖丹。”
“加上我即将入魔。”她低头,看向自己丹田:“这颗妖丹,这颗妖丹——”
这颗妖丹将完全适宜魔道。
几乎是天时地利占尽,就差取材炼丹了。
“小妖精。”子琀冷冷道:“你当真知道,失去妖丹意味着什么?”
慕雪沉默。
魔光乍现,隐隐对抗青芒。
子琀不耐烦地一挥,魔气陡然击溃,然而死气未停,直直扑入慕雪身体,冻得她一个哆嗦。她慌忙捂住喉咙,却怎么都无法呼吸。继而腹部剧痛,骨头咯咯作响,血源源不断地从口鼻涌出。她大张开嘴,鲜血淋漓而落,一时间、地面几与红绳同色。
“你的妖丹才不过离开丹田半寸,还未出身,你就已经这样了。”子琀冷笑:“这还只是取丹。一旦真得失去妖丹,纵使不死,你也将与凡间的大雁无异,夏热冬寒,生老病死。”
谁知听闻此言,慕雪眼中竟放出光来。一时间她连痛都顾不上了,哑着嗓子欢喜问:“当真?”
子琀:“……”
“胡闹!”
语罢,他怒而加力,却被顾清眠一把拉住:“前辈。”
子琀垂眸,凤目瞥他一眼,丹修手指抓着他袖子,力道之大,几将他外袍拽下。
顾清眠的眼深若寒渊。慕雪眉心的黑雾越来越重,快与他的眼一个颜色。
子琀冷哼一声,但死气还是渐渐撤去,与魔气维持住微妙平衡。
慕雪呼呼喘气。她方才已疼得瘫坐于地,此刻仰着头,看顾途走近,单膝跪下。
他的衣角随动作铺散,染上未干的猩红。
刹那间,鲜血如绳,将两人连成一线。
“前辈身怀死气,能压制心魔。你若入魔,很大几率能活,且修为还在。”
“你若执意炼丹——”
慕雪打断他,笑道:“是,我要炼丹。”
“劳烦你了。”
顾清眠看着她,雁妖的眼透亮如镜,倒映出他的人影。
边上子琀抱臂,一动不动地看着二人。他看着顾清眠盯了雁妖许久,而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那一声叹甚浅,音随风逝,散于淡淡青芒。
“慕雪,你是真得想报恩。”
他轻轻开口,然而句落如石,字字千钧:“还是单纯,不想活了?”
语落,周遭一片寂静。
慕雪睁着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顾清眠盯着慕雪的红绳,忽而道:“你夫君呢?”
他起身,后退,一字一句:“这恩是你夫君欠的,为什么要你来偿命?”
慕雪一愣。
子琀:“你小子——”
诛心了。
话未说全,慕雪猛地一声惨叫,撕心裂肺。
“啊——”
魂雁尖锐的鸣叫震得人神魂剧痛,子琀一挡,护住顾清眠。
房屋中央,魂雁双目发黑,眉心涌出浓浓墨色。魔气四溢,疯狂飞舞,连青光都快压制不住。
子琀恨道:“都跟你说了,本座不想见到人间疾苦。”
顾清眠拍拍他手,象征性地安抚道:“委屈前辈了。”
他找到了。
慕雪真正的心魔。
不是救命之恩,是她夫君。
又或者,是这救命之恩,与她夫君间的联系。
作者有话要说:
哦吼吼吼吼,《含丹》按我原进度,到此已是一半了,再过两章就可以填坑了,我激动。(鬼知道我到底挖了多少大坑)~
日常比心(1/1)
第21章 第八章
“阿雪。”
“阿雪。”
“你是说——妖生而无姓?”
“那,随我姓可好?”
“我姓慕。”他握住她的手,点水,于地上描出字,一笔一划。
“唤千山。”
她扭头看他,剑眉微垂,星目缱绻,眼底是万种柔情。叫这寂寂星空,恍然失色。
慕千山。
她的夫君,慕千山。
她虽被“陛下”放出笼,却总找不到族群,只得日复一日游荡人间。很久后,她潜进一家大院偷吃的,院里还有院子,院外有家仆低语。
大少爷犯了事,大少爷不听话,大少爷关禁闭好几天不吃饭了,大少爷……
她悄悄溜进庭院,然而“吱嘎”一声,身后的窗被打开。她一时僵在原地,却听身后人道:“嗯?”
“大雁?”
她这才想起,自己用的是本体,而非人形。
她扭过身去,却猛地一愣。
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魂魄。
浩瀚若汪洋,却又清透如溪水。
他盯着她,沉默片刻,忽而手下摸了摸,伸出来。
枯瘦的掌心摊开,上面是两块糕点。
他柔声问:“吃么?”
音色嘶哑,然而意外地好听。
她忽而想起母亲说,非魂雁一脉,皆不可信。
皆不可信。
母亲的话一遍遍地回荡,然而她凑上前,叼住了点心。
沦陷的第一步,就是踏进泥潭。而后一步步,万劫不复。
她一日日地去找他,一日日地蹭吃蹭喝。
他住在那间小屋里,守着窗口,看外面狭小的景。他有极好看的眼,极好看的身姿,但他很少笑,也没什么人来找他。
唯有见着她,他会笑一笑,会伸手摸她的头,而后枯坐几个时辰,一言不发。
她陪他,先是一炷香,一顿饭,渐渐地几个时辰、几天。再渐渐,她甚至放弃了寻找族群,只是留下陪他。
看他发呆,看他作画,看他写字。
他画万里飞沙,画崇山峻岭,画铁马金戈——他告诉她那地方叫塞北。他告诉她,他很喜欢那个地方。
他告诉她,终有一日,他会回到那里。
无论生死。
可他画虽多,字却只写一句。反反复复就一句,提在每一幅画上,写完就撕。
她看不懂人间的字,但好在他会说给她听。
“万水千山,犹念故朝歌。”
说着说着,他会笑起来。笑着笑着,唇角抚平,眼底溢出痛来。
而她无能为力,只能绕着窗飞。他不肯吃东西,她叼了食物去蹭他,撒泼耍赖,他才会咬上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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