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喻明君,并欲要功比秦皇、汉武,万世流芳的皇上会重用「阉党」这个黑点处处,文人史官最厌恶的群体吗?
不好提司礼监和东厂,那是父祖留给他的,是祖宗家法,总不好随意废除的,而且用起来也挺顺手(这是重点)。但他不到万不得以的地步,是绝对不会光明正大推出阉党跟朝臣打对台的,以免污了他的好名声。
所以说,毕大夏的算计注定是失败的了。
「朕记得印绶监还缺一个佥书,你明天就去上任吧!童贯跟你干爹是好友,总亏待不到你。」就算不计较毕大夏的野心,但冲着他敢在自己面前说李敛的坏话,意图从中得利,皇上就容不下他了。
经过康禾泰一事后,皇上对任何敢挑拨他和李敛关系的人都抱以不满的态度和十二万分的警惕。
「…奴才谢皇上恩典。」毕大夏一脸苦涩的叩头谢恩。
印绶监掌管古今通集库以及铁券、诰敕、贴黄、印信、图书、勘合、符验、信符等,虽然不是什么实权地方,但也是机要之处。
从一个小小内侍升为印绶监佥书,任谁来看都是赚了。当然,前提是不计他是养心殿的内侍,甚至是养心殿首领太监接班人的身份。这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去请冠军侯进殿,还有,快去命御膳房准备一些消暑、养胃的吃食上来。」皇上没有忘记李敛可是站在太阳底下饿了大半天。
「奴才遵命。」短短几个呼吸,毕大夏已经收拾好情绪,一脸恭谨地退出正殿,好像被贬离养心殿的不是自己似的。
皇上最是顾念旧情,眼下自己虽然被贬出养心殿,但有干爹在皇上身边为自己美言,自己只要在印绶监做出成绩,不怕皇上不记得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办差,争取在离开养心殿前在皇上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还有要想想办法讨好干爹,要不然回头干爹知道消息后,难保不会大怒之下不认他这个干儿子。要知道,干爹身边的干儿子可不只自己一人呢!可万万不能让干爹和自己离了心!
皇上见状,不由得微不可察的轻叹一声。
该有野心的,没有野心;不该有野心,却偏偏有了野心。
毕大夏一出正殿,便吩咐脚程快的内侍赶去御膳房,又命宫女把殿里常备着的新鲜糕点拿进正殿,一会好让李敛能先垫垫肚子。
等了大半天的李敛终于等到有人理会他了。
「侯爷,皇上有请。」毕大夏笑呵呵的道,他本人其实对李敛没有任何的恶意,冷待李敛都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他清楚知道自己被皇上贬出养心殿一事根本与李敛无关,反而是李敛成了那无辜受累的池鱼。
完全不知道眼前人就是害自己「受苦」了大半天的罪魁祸首,李敛微微点头,稍稍活动了大半天没有动过的身子后,便随毕大夏进殿。
「臣拜见皇上。」
未等李敛行了全礼,皇上便说:「免礼,赐座。」
皇上率先怪责的道:「奴才不懂事,你怎都不懂事呢?他们不知道要向朕禀报你来了,你怎生都不知道要他们进殿禀报呢!?居然傻乎乎的在殿外候了大半天,要是把朕的大将军晒出个好歹那怎么办!?」
「回皇上,是臣不要他们禀报的。皇上勤政爱民,日夜批改奏章,臣又无甚大事要向皇上禀报,又怎好请他们代为通禀呢!」说得好像皇上真的不知道似的。
稍稍回了一句后,李敛就打算直入正题,「禀皇上,其实臣今天有事要……」
话未说完,皇上就截停了他,「静涯先吃点糕点下肚吧!朕已命御膳房做些吃食过来,很快就能送上的呢!」
李敛虽然一见身前那盘精致的糕点,肚子就一阵阵咕噜噜地响,但他现在的心思可不在吃食上。
为了自己今天的目标,他的视线毅然抛弃糕点,转向皇上正色道:「回皇上,微臣不饿。臣半月前的四道奏折……」
「你还说不饿?朕都知道了!」皇上再一次打断了他。
他语重深长的道:「你这傻孩子在殿外站了大半天,一直滴水未进!奴才不知道送上吃食给你,你都不知道去寻他们要吗?就算不寻他们要,你也该去宁寿宫找太上皇一起用膳才是。朕这样的年纪一顿不吃,尚且饿得很,你正当壮年,一顿不吃恐怕饿得慌。朕听御医说,养生之道不外乎是饮食定时,多用蔬果,闲时多活动手脚。你啊!是朕的股肱之臣,可要好好爱护自己,朕还有很多事情要交托于你的。」
顿了一顿,皇上调侃的道:「你要是饿坏身子,就算父皇不怪朕,你家那口子恐怕也会怨上朕呢!」
「皇上,延年最是明白事理的一个人,只可惜,臣这些年来能够与他相伴的时间不多……」李敛见缝插针的道。
「别只惦记着夸你家的延年,快先吃两块糕点垫垫肚子吧!可别真的饿坏身子,消暑、养胃的吃食很快就会送上来的了。」皇上表示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皇上说到这个地步了,李敛哪能继续拒绝,只得捏了一块芙蓉千层糕送进口里,匆匆咬碎吞进肚子里。
他正想再说些什么时,皇上催促道:「再多吃点。」满脸欣慰,活像看见自家闹别扭绝食的小孩子终于愿意吃饭的样子。
不得以下,李敛只得不情不愿(心满意足)的再啃了一块紫米糕和一块佛手酥。
「别光吃糕点,也喝点茶水吧!这茶是河南省送上来的信阳毛尖,有生津解渴、清心明目、提神醒脑、去腻消食的功效。」
整个谈话的节奏完全落入皇上的手里。
于是,在啃了三块糕点的情况下,李敛又灌了两杯据说是顶顶好的信阳毛尖下肚,在养心殿里绕了两个圈(消食),然后在正餐(宵夜)来到后,跟皇上一起用膳起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皇上醉酒
食不言, 寝不语。
眼见皇上专注于夜宵, 李敛自己口里也在吃着东西, 总不好率先说话, 只得在努力保持仪态,以免御前失仪的情况下,三扒两口, 狼吞虎咽的用完晚膳。
吞下最后一口菜, 再灌下一口信阳毛尖,李敛就彻底停下手了, 双眼眼也不眨的注视着皇上吃夜宵。
皇上有心不理他,但在这灼热的目光下却是大有食不下咽之感。
僵持了好一会儿, 他终究是受不住了,只得放下汤匙, 命人把吃食收拾好。
「夜深了, 朕明日还要上早朝,就不留静涯夜话了。」皇上故意打了个呵欠, 一脸困顿的道。
「皇上!」李敛却是不许他再回避下去了。
听得叫声, 皇上心里立时打了个咯噔。
不得不说,喝饱吃足后的李敛气势较刚才强了很多。
「臣从军一十九载, 每战必身先士卒, 向来不甘后人。虽望能再为皇上征战沙场,讨伐不臣之辈, 然, 臣身上大大小小伤势七十二处, 伤痕累累,实在是力不从心。今有正二品宣威将军李明珠、正二品归德将军牛继宗、从二品云麾将军林寒、从二品忠武将军冉封等精通兵事,久经沙场之辈,足以为皇上分忧,请皇上准许臣告病辞官。」
终究是来了!半掩着嘴巴打呵欠的皇上想。
「是啊!不经不觉间就过了二十年了,朕也长出白发了。」皇上避实就虚,唏嘘的道。
「记得当年你初次从军,少年得志,意气风发,才不足十五岁。」顿了顿,「想不到,转眼间就已经长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统率数十万将士的大将军了。」
感慨了一会儿,皇上回过神来,安抚李敛道:「朕知你这些年来东征西讨、南征北伐是累着的了。既然不欲再上战场,那就别上战场了,免得让朕和太上皇也日夜为你担忧。以后只管坐镇后方,主持大局就是了,朕还有很多地方得倚重你呢!」对李敛告病辞官之语置若罔闻。
「朕也很久没有跟你喝酒聊天了!今晚一定要不醉无归!」不等李敛继续请辞,皇上便扬声道:「来人!上酒!上好酒!」
皇帝一声令下,酒马上就送上了。
毕大夏推开了小内侍,亲自上手,又是倒酒,又是上下酒菜的,不愧是专业伺候人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没几下就摆弄好了。
「说起来,这西凤酒还是你送进宫的,今晚朕请你喝它,你可不能怨朕小气啊!」皇上指着酒壶,笑道。
「皇上请的酒可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喝的,而且皇上喜欢这酒,也是让臣长脸了,臣只有高兴的份儿。」皇上请喝酒,喝了不知道是不是敬酒,但不喝就一定是罚酒了。
「来!第一杯酒愿我大周子民丰衣足食、安居乐业!」
「第二杯酒愿我大周国运昌盛、千秋万载!」
「第三杯酒……」
「第四……」
皇上不给李敛说话的机会,一杯又一杯的祝酒。
酒过三巡,他微醺道:「你这西凤酒清芳甘润,入口醇厚,尾净味长,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酒。」
李敛却旧事重提,「皇上,臣也该是时候解甲归田了。」
皇上一顿,一双黑眼眸定定地注视着李敛,别人也不清楚他究竟是醉了还是没醉。
他低声缓缓道:「怎么了?朕的大将军是想要临阵脱逃,留下朕一人孤军奋战吗?按照大周军规,临阵脱逃者……」
「斩!」这一个字从牙齿里挤出来,显得特别的杀气凛然。
李敛没有被这小小意思吓到,从容的道:「孙子曰: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今我大周有皇上坐镇京城,运筹帷幄,朝中良臣良将多不胜数,自可克敌于千里之外。」因此,有他没他也没分别了。
皇上摆摆手,强忍怒气,「此事休要再提!静涯是朕的股肱之臣,军国大事都要倚重你,朕是万万离不得你的。」
「皇上,臣告病辞官之心已定,请皇上恩准!」
听得此话,皇上把酒杯一推,俯视着李敛。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叩在桌上,神色晦暗难明。
一开口,声音就已经低沉了三分,「你真的不知道为何朕要把你那四道辞呈的折子,一直留中不发吗?」不就是不准你辞官的意思呢!
李敛心知却挺直脖子的道:「恕臣愚笨,臣不知。」
这下子可把皇上气炸了。
「啪!」皇上使劲地拍了一下桌子,厉声道:「你不知?你李静涯会不知道?就算你不知道,难道冯延年也会不知道吗?」一句比一句语气重。
这还不够,皇上咬牙切齿的道:「朕给了你多少次机会了?给了你多大的体面了?你却偏生不屑一顾,把朕的好意视作无物……」
「在你李静涯的眼中,朕是不是很无能、很愚蠢,一定要倚靠你,还一定会相信你那些虚假的谎言!?」
这简直就是诛心之言!
「臣绝无此大不敬的想法!请皇上明鉴!」李敛脸色一变,不敢再安坐原位,忙不迭的跪倒在殿中央。
皇上对此充耳不闻,酒意上头的他只管一鼓作气的道:「好啊!你三番四次要辞官,可不就是眼瞧着朕没有你就不行了吗!朕准了!你赶快滚出京城!朕就不相信没有你的扶助,难道朕就不能自立了吗!?」
「皇上息怒!」跟皇帝,还是一个醉酒故意闹事的皇帝共处一室,李敛实在是没有经验,经历过无数风浪的他一时间也是吓懵了。
「当年你李静涯胆大包天,一个人带着亲卫把公孙府给砸了,把公孙续和温盛吉两人打残打废了!太子问责于你,是朕!是朕出面顶着太子为你求情,把你保下来!」说话有点混乱起来了。
醉酒状态中的皇上只觉委屈,开始一件一件的翻旧帐起来了。
「那年你坑杀一万五千多名匈奴降俘,你以为文官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只是吓吓你而已吗?文武殊途,就算贺齐等人力撑你,父皇愿意保你,但那些文官清流士子会屈服吗!?他们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太和门外,好流芳百世、名垂青史!是朕!是朕私下替你逐一摆平那些孔孟腐儒的!」
「你在南边把四万多倭寇的尸体筑成京观,那年北边大旱,人人都说是因为你残忍暴虐之举,致使有伤天和,生灵涂炭,该把你下狱斩首以平上苍愤怒!是朕!是朕下达罪己诏,把一切罪责都揽在朕的身上!」
「旁人弹劾你私通内侍、结党营私、拥兵自重、图谋不轨!是朕!是朕把所有折子都压了下来!」
「更有人在朕耳边说你养寇自重,跟匈奴人眉来眼去……」
「还有人说百姓只知你李静涯,而不知朝庭,不知有朕……」
「要不是朕!你早就被斩头、流放边关不知多少次了!!!」皇上怒意未消的咆哮道。
皇上说的这些事里,李敛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
尽管皇上话里有点夸大的成份,但如果皇上所言有那四五成是真话,那么李敛这些年来能活得那么滋润,可就不止是太上皇和冯子芝的功劳了。
「朕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现在翅膀硬了!就要离弃朕!背叛朕了吗!?」皇上骂着不解气,起身绕着桌子转了几圈后,拍案大喊,直把桌上的酒杯都拍跌了。
皇上这罪名扣得可大!
李敛忙不迭道:「臣与皇上相识一十九载,追随皇上一十七年,绝无半点背弃皇上之心!」这个罪名就是李敛也背不起啊!
皇上酒醉尚有三分醒,立刻就捉住李敛这句话打蛇乱棍上了。
「那以后,朕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准你辞官,你就得乖乖得在京城里面。
李敛心下不愿,低着头,嘴上道:「皇上!臣是人,不是小猫小狗。」不是你想怎摆弄就怎摆弄的。
「朕没把你当作小猫小狗。」皇上不耐烦的说,「只是…只是……」酒意上头,脑里正一片混乱,只觉脑浆正搅成一团儿,什么都想不到。
烦躁之下,皇上不由得冲口而出道:「你得紧记自己的身份!朕是天子,是皇帝,朕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李敛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抬头瞧了皇上一眼。
虽然皇上的这一句话跟前一句话意思好像差不多,但在李敛的眼中却是天差地别。
第一句是请求,是要求,是耍无赖,是亲近之意。
而第二句却是吩咐,是命令,是…君臣上下之别。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李敛是个正经八百的领着朝庭俸禄的大周冠军侯、天策大将军!
李敛垂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紧记自己的身份……
因着皇爷和皇上这些年的宽容,倒是教他不知天高地厚,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即使被赐姓李,他也不是真正的李家人,身上流着的仍然是贾家的血脉。更何况真正的李家人在皇上面前也不过是臣子而已,他一个贾家人有什么可以嚣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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