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僵硬地握住楼梯扶手,目光滑过胳膊上狰狞的伤口。他意识到几秒钟之前他年幼的妹妹为了脱离桎梏,在他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而他出于条件反射,不自觉地松开了手。
他没有注意到印晴正踩在楼梯的边缘。
——我害死了自己的妹妹。
他没想到印晴会踩空。
——我害死了自己的妹妹。
他没来得及拉住印晴的手。
——我害死了自己的妹妹。
印桐攥紧了扶手,努力挪动着坚硬的踩着楼梯僵硬地向下走。
他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出了错。
他隐约觉得自己不可能说出那些话,他是一个成年人,一个经历过无数幻觉和噩梦的成年人。他可以在Christie的咄咄逼人下面不改色,可以在无数道隐藏的视线下坦然自若,他怎么可能去叱责印晴,怎么可能对一个看上去才四五岁的小姑娘发火。
他应该是冷静的,冷静且自持的。倘若他真的想改变印晴的想法,他更应该温柔地去安抚她的情绪,有条理地去分析事情的利弊。
他应该尝试着诱导她,潜移默化地左右她的决定。如果他的目的是通关这场游戏,他为什么要和印晴吵架?
那个女人是不是“妈妈”有什么意义呢?这只是场游戏,他当时为什么会冷静不下来?
印桐踩在最后一节台阶上,低头看着面前躺在地板上的女孩。
他不知道自己陷入了怎样一个怪圈,却此刻清楚地意识到一件奇怪的事。
——我在哭。
他像个十来岁的少年一样,低声啜泣着浑身发抖。
他看到自己跪下去摸了摸印晴微凉的脸,指尖颤抖得就像触碰一个易碎的水球。他轻轻地拨开黏在血水里的头发,试图用手抹掉她脸上的污浊,然而他无法阻止自己的眼泪没进她脸上的血痕,无法阻止自己的手指不停地颤抖。
印晴的眼睛还没合上,称着头底下晕开的鲜血,黑得就像两颗冷硬的石头。
他看见自己修长的手指在视野中变成了短小且稚嫩的模样,听到自己哆哆嗦嗦地念着女孩的名字,“小晴”和“妹妹”两个词在舌尖上滚来滚去,烫得他的舌头都开始发抖。
他说:“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只是想带你回家,那个东西不是妈妈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它不是妈妈啊!”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小晴”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印桐意识到自己转过头,视线越过狭长的楼梯,看向二楼尽头紧闭的房门。
他就像在玩一场第一视角的游戏,他的意识是模糊的,行为完全不受自己掌控。
他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却听到有一道声音说。
“还有办法的,”他听到自己说,“等等我,小晴,你等等我。”
——不对。
他模糊的意识中仿佛拉响了警报,印桐试图阻止自己的行为。
——不对,不应该是这个时间。
他想起楼上背包里的光屏,想起温禾的那几条短信,他记得自己和对方约定的时间是明天早上8:00,也就意味着只有8:00,他才能离开这间别墅。
这是游戏规则,没有什么能改变既定的规则。
就好像没有什么能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一切。
印桐感觉到自己在发抖。
他依稀觉得自己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无法清楚地抓到思绪的尾巴。他只能隔着朦胧的视野,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指抚着少女柔软的脸颊,而后收指成拳,就像暗自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听到自己说:“还有办法的。”语气坚定得仿佛看到了未来的结局。
——那一定不是什么happy ending。
他试图阻止自己,他无法想象倘若现在拨通温禾的电话将会面临怎样的变故。然而浓重的无力感捆缚着他的手脚,他就像陷入了一片泥沼里,挣扎着无法发出一丝半毫的声音。
印桐看着自己抬起手,起身似乎就要离开这里。
而后视野的盲区里有什么东西猛地窜上来,一把钳住他的手腕。
那一瞬间恍惚状态悉数被剥离,他喘着粗气,疼痛感真实狠裂,仿佛猛地撕裂他的灵魂,将年长的那部分重新塞回躯壳里。
印桐蹲在地上,意识前所未有得清醒。他就像被人摁着脑袋灌了一盆冷水,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凉意。
他看着面前的木地板上,娇小的少女正用力攥着他的手腕。
她的指甲陷进了他的胳膊里,脖颈还保持着扭曲的模样,她仰着头用漆黑的眸子由下到上缓慢地舔过印桐的身体,发黄的眼白就像什么令人作呕的劣质凝胶,转动着挤出粘稠的液体。
她像是在哭,暗红色的血珠如同眼泪般滚落。
她说:“哥哥,你要去哪里?”
印桐听到骨节错位的声音,地板上的女孩蠕动着扭曲的腿脚,就像要爬上他的胳膊,用整副身体拽住他的身体。
她说:“哥哥,你要去哪里?”
她已经不是“印晴”了,或者说打从一开始,出现在箱庭online里的女孩就不是他的“妹妹”。印桐艰难地站起身妄图脱离对方的掌控,用力地抽拽着自己的胳膊。然而对方尖利的指甲宛如锢紧的扑兽夹,发白的手指紧缩着,收紧的力度就像要剜下他的皮肉。
她不停地在哭,浑浊的眼珠仿佛要滚出眼眶。印桐被她拽的向下一个踉跄,还没来得及站稳,就感觉到手臂上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
女孩咬住了他的胳膊,她瞪着眼睛,顺着未尚未愈合的齿痕大口啃咬,就想要生吞他的皮肉。
印桐被咬得眼前发黑,几乎拼尽全力去掰扯少女的头颅。然而灭顶的痛觉铺天盖地地灌进他的脑海,刺鼻的血腥几乎洗掉了他仅存的意识。
他听到女孩轻细的笑声,仿佛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礼物。他听到对方娇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就像有什么湿冷的东西,舔舐着他柔软的耳垂。
她说:“哥哥,我饿了。”
而后世界骤然陷入浓重的黑夜。
……
“玩家印桐,新手教学通关失败。”
“扣除提示道具:白卡。”
“扣除副本内装备。”
“请在三十秒内选择进入主线剧情,或是回到休息室。”
“请玩家选择。”
“请玩家选择。”
“请玩家选择。”
……
“选择失败,自动进入主线剧情,祝您游戏愉快。”
……
遥远的钟声闯入浑浊的意识。
黄昏,18:45,印桐从梦中惊醒。
他浑身是汗,心脏声宛若雷鸣。他听到椅子擦过地面发出一声刺耳的杂音,就像鸟类锐利的爪子划上了坚硬的玻璃。
而后“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砸上了他左边的玻璃窗。
印桐猛抬起头,视线渐次聚焦,他看到窗户外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就像一只受伤后坠落的小鸟。
他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一间教室里。
那是一间奇怪的教室。
目之所及全是在博物馆里才能参观到的,老旧得仿佛在几百年前才会应用的陈设。
空旷的教室里七扭八歪地堆放着在如今看来相当“昂贵”的木质课桌,黄昏的柔阳勾勒出桌面上马克笔留下的可笑涂鸦。塞满了桌兜的课外书不知道被谁扔了一地,上面画着古怪的鬼脸,还印着一个沾满泥水的鞋印。
印桐平复着慌乱的呼吸,视线无意识地停留在那个图案上,依稀觉得那上面画得像只乌鸦。
他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户的位置,抬头正好能看见正数第三排倒在地上的桌子。傍晚的教室安静而诡秘,四面紧合的门窗就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将他囚禁在狭小的空间里。
墙上的石英钟滴滴答答地走着,就像有什么人一直在徘徊踱步,印桐抬头环顾了一圈,却没有在教室里发现其他的学生。
他收回视线,看向教室前方的黑板。
打扫的工具被人胡乱丢在黑板旁边的墙角里,值日生像是走得很急,连板擦都没来得及收进讲桌。黑板也没怎么擦干净,右下角的地方还画着把小伞,伞下依稀写着两个模糊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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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桐眯着眼睛,倾身试图看清那上面写了什么。
却不知道有只手,正在缓慢地接近他毫无防备的身体。
鬼故事
第64章 .请问您想加入社团吗?
桌脚猛地擦过地面,在教室里暴起刺耳的杂音。
印桐被拍到后背的瞬间差点跳起来,他几乎是立刻逃离座位,转身撞得桌子划出去半米远,甚至感觉到有簇电流顺着脊椎窜了上来。
拍人的没想到会获得这么大的反馈,被拍的人也差点没缓过神。印桐反手撑着桌面呼出一口气,看着三两步外的年轻人,视线在对方的娃娃脸上扫了几个来回,犹有几分惊魂未定。
“……童书遥?”
他试探着叫了这个名字。
怪不了印桐怀疑,实在是童书遥此番造型有些奇怪。他在厚实的卫衣外面裹了件西装,手上还抱着一摞卷子,看起来就像个高中生,学习委员兼语文课代表的那种。
童书遥看上去也被印桐的反应吓了一跳,僵在原地一脸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是……我啊?”他犹豫地应了一声,“不是你让我来找你的吗?这怎么了?做噩梦了?”
印桐被问得一愣,视线顺着童庸医周身上下又扫了一圈,琢磨出几分味道来。
他怕是还处在箱庭online的游戏副本里。
顺着上一个副本的设置思路想,倘若箱庭online这个游戏会自主提取玩家的深层记忆,直接在记忆上构架出符合该玩家思路的“恐怖游戏”,那么“童书遥”的出现也就算不上稀奇。
毕竟现在发生的一切可能许多年前就发生过了,而这些记忆被保存在印桐的大脑深处,直到被箱庭online暴力读取。
可是印桐不记得了。
他在三年前就失忆了,被Christie从垃圾场里挖出来的时候,他的脑袋宛如一台格过盘的电脑,短时记忆被清理得一干二净。他根本不记得自己的过去发生了什么,根本不记得自己见过或认识什么人,他就像个牙牙学语的奶娃娃,人家说什么他都信。
所以他根本不记得,自己过去有没有见过童书遥这个人。
在他仅有的记忆里,他第一次遇见童书遥是在一间偏僻冷清的小医院里。Christie拖着他在医院的走廊里一路横冲直撞,怼开诊室大门的时候,童庸医正趴在桌面上睡得七扭八歪。
他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从桌面上爬起来。印桐看着他抹掉眼角那点夹着瞌睡的泪花,手指一戳桌面,点出一面明亮的光屏。
“‘印,桐’”他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抬手指了指对面的凳子,“来,坐,告诉我你哪不舒服了?”
他装得就像是完全不认识印桐。
那时候童书遥看上去虽小,却也是医院里正儿八经的值班医生,倘若他早就认识印桐了,这个“早”,恐怕早了不止两三年。
印桐站直身体,看着面前的“童书遥”摇了摇头。
他装得像是难以启齿,仿佛噩梦的内容根本不堪回忆。童书遥也就是好奇,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索性顺着他的意挪开了话题。
他说:“你这一觉睡得够踏实啊,这一班的人都走完了,你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印桐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地上,被他撞歪的桌子腿边躺着一个背包,长得和上一个副本放在卧室地板上那个一模一样,就差没写上他印桐的大名。童书遥弯腰给他捡起来,拍了拍灰踹进印桐怀里,无处安放的手顺势撸了一把印桐脑后的碎发,模样要多亲昵有多亲昵。
他说:“走吧,也别愣着了,你们社团不还开会呢吗?去晚了小心他们折腾你。”
……
在所有恐怖游戏的高校剧情里,社团往往是最能搞事的一个团体。他们承包了各种作死的行为,继承了所有胡闹的精髓,挥舞着“探寻真理”的大旗,在“送头”的神操作中前赴后继。
印桐是不想开会的。
他背着包跟在童书遥身后,晃晃悠悠走得宛如身有隐疾。童书遥也不恼,抱着厚厚一摞书充分发挥了剧情NPC的作用——从见面那刻起,就开始给印桐科普“故事背景”。
这个故事背景对印桐来说十分不友好。
高校类恐怖游戏普遍分两种,一种是我们有个小团体,我们一起搞事情,听说在某时某刻某地干什么能召唤出神秘的/已死的/帮人实现愿望的鬼魂或神明,于是我们聚在一起,打算实现这个伟大的传说。
另一种是我有个东西忘在学校/教室了,我今天晚上无论如何都要把它拿回来,哪怕学校最近在闹鬼,我好怕怕啊,我也要把那个东西拿回来。
这种还有个进阶版,叫做主角一不小心把自己忘在学校/教室里。
——就是他现在经历的这种。
印桐看着走廊窗户上自己的倒影,想着箱庭online不愧是ELF强推的大制作游戏。它既能在玩法上结合动作和解谜两大坑人要点,也能在剧情上强强联合,先让印桐把“自己忘在教室里”,再主动去参加一个“搞事团体”。
典型的1+1>2,作死效果拔群。
他跟在童书遥身后,觉得自己十分委屈。
印桐对社团是不感兴趣的,不仅不感兴趣,还巴不得早点脱离游戏。按照普遍高校类游戏的生存规律,主角总要在经历一大堆“艰难险阻”后离开这所学校,所以他完全没必要跟着童书遥往社团走,倘若这个副本的目的是离开这所学校,他现在就可以找借口现在离开这里。
可惜在他开口提出这个建议之前,童书遥就已经用事实打消了他的念头。
他说:“你可别这么看我,这会是你提议要开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那帮小崽子催了半个星期了,你不带人来见见,他们怕是很难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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