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实是,你刚刚换上长袖,你身着单衣,连披件薄外套都觉得燥热难耐。冬天还很远。
你只得继续画,拖着你疲惫的身体,绷住你脆弱的神经。
何因催促你赶快检查,就像曾经催促你与他一同健身那样,你每次都好声好气地答应他,转过天来却又因为迫近的死线而不得不延迟计划,这让你愧疚。次数多了,何因知道催促无用,干脆将你拎去他家住着。
“帮你约好医生了,是我的师兄,下周一。我陪你去。别想再用加班作借口逃掉。”他说。
你告饶,再三保证这次一定去检查,语罢,又小心翼翼地申请,说自己还是回家住的好。你不想与任何人共处一室,毫无征兆的性饥渴使你丑态百出,你不愿意被人看到这些,尤其是何因。自从上次何因帮你手淫之后,你一直觉得别扭——不仅仅是别扭,这是一种混合着羞怯、尴尬与渴望的奇异情感——即使你知道何因的行为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含义。
何因毫不犹豫地驳回你归家的申请,并搬出你“因赶图翘掉检查并假装不在家,害他满城找人徒劳奔波三小时”的劣迹,于是你不得不承认,你的保证真的很没有可信度。他说,为了避免你再用什么稀奇古怪的方法拖延或者溜走,周末这两天他会好好看着你,周一他会替你请假。
“老实呆着。”他冷淡地威胁到。
最近何因的情绪也不太好。你发现他笑得比以前少,时常拧着眉头。他变得易怒,具有攻击性,如果没有人同他说话,他总是不自觉露出纠结而痛苦的神情。
你看着他发青的眼圈,替他拍掉显然是在装修现场沾染的灰尘,沉默半晌,抱着电脑蜷进他的座驾。
42
诊所新址的装修基本结束,灯具和五金都已装好,只等打扫卫生过后搬入家具及仪器就算彻底完工。
你与何因并肩走入店里,发现保洁阿姨尝试着偷走堆在墙角的瓷砖和马赛克,她们显然没想到老板会去而复返,纷纷愣在原地。那些瓷砖是贴完地板后剩下的,正等着零售商上门收走。购砖时销售人员有意无意地多算了许多,贴完地板还剩下好几包,何因要求退货,零售商不予理睬,转过天去,何因与主管建材街的税务专管员一同上门,老板立即换了面孔。
何因将阿姨赶出店门,不顾阿姨的哀求打电话给保洁公司投诉,要求换新的阿姨来。阿姨呼天抢地,在店门外摆出受了天大冤屈的样子,门外渐渐聚集起看热闹的路人。何因满脸烦躁,多次驱赶未果,只好假意威胁要再次投诉,阿姨方啐了唾沫骂骂咧咧地走了。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发出起哄的嘘声,说何因仗势欺人,何因不予理睬,转身进店,起哄的人闹了一阵自觉没趣,终于三两散去。
他烦躁地揉着眉心,不顾瓷砖脏污,一屁股在你身边靠墙坐下。你想了想,关上电脑,起了个话题同他聊天,你绞尽脑汁从记忆深处挖掘出邻桌女同事给你讲的八卦、上司的糗事、不知哪年看的电影里有趣的情节。何因的情绪好些了。你们又聊了一会儿,新的保洁阿姨到了,他起身盯着她们干活,你打开电脑继续画图。
43
在诊所里你硬了三次,其中两次你甚至几乎没感觉到。画图间隙你活动头颈与肩膀,无意间对上保洁阿姨的目光,你在她眼中看到熟悉的讶异与鄙夷。自从病态的情欲一朝失控,你经常能在陌生人、点头之交甚至朝夕相处的同事眼中看到类似的神情。
你忘记自己从哪里看到一段话,大意是说,吸毒者不能正确感知大部分人类情绪,除却“鄙夷”与“厌恶”,几乎每个吸毒者都能正确辨识这两种情感。
你掐了掐手臂上的肉,强迫自己结束无意义的胡思乱想。
44
何因给保洁阿姨买了一荤两素的盒饭作午餐,下午开工她们明显卖力多了,一天下来,诊室的清洁工作完成小半。收工之时,他说了些好听的,又帮阿姨们买了晚饭。
送走阿姨,他锁了门,带你回他的住处。前往停车场的路途中,他将你挤向靠墙一边,佯装无意地走在你斜前方,替你遮挡令人尴尬的凸起。车子发动。你忽然意识到自己应该先回趟家,拿些日用品过来,又记起前次留宿何因住处曾落下衣物若干。于是你闭上嘴,任身下的铁皮机器载你前行。
何因脱掉沾满尘土的衣裤,换上睡衣。他走进厨房烹饪晚餐,你想帮忙,却碰翻了刀架。何因被你吓得几乎跌进锅里。你讪笑一声,退出厨房,百无聊赖地敲碗等吃。他端出一碟清蒸多宝鱼,接着是白灼菜心,最后是凉拌木耳。饭钵里盛着搀了燕麦米和黑米的杂粮饭,锤纹杯里有冰镇的气泡青梅酒。这是很丰盛的一餐。
酒足饭饱,你去洗碗,何因趿拉着拖鞋进浴室洗澡。你觉得饭后洗澡实在不很舒服,然而他向来如此。你将洗干净的碗码放于沥水架上,拭净灶台的油污和水渍,然后洗干净手,蜷进沙发里看电视。过不多久,何因顶着一头湿发坐在你身旁,他嗅到你身上的汗味,嫌弃地催你进浴室洗澡。
你赖在沙发上,却熬不过何因的铁掌神功,只得百般不愿地走进浴室。浴室里还有未消的水汽,湿哒哒的,你不喜欢,于是开了排气扇将浴巾一丢又走出来。他见你神情,哀叹一声,站起身来找出拖把清理浴室。那是一杆海绵拖把,拖把头干到发硬,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它与瓷砖摩擦的“咯吱”声让你汗毛倒竖。你大步上前,夺过拖把甩在一边,将何因推出浴室。你认命地在又湿又热的浴室里清洁你的身体。
洗罢,你换上干净衣物,蜷回沙发里。何因正用手机连着电视放电影,他一边看电影一边剔草莓,不过洗个澡的功夫已经剔了小半碗。你随手拿起一颗无籽草莓正准备吃,却被突如其来的凄厉尖叫吓了个半死。你看了眼屏幕上怨毒狰狞的女鬼,又看了看手稳如山的何因,不得不佩服他对剔草莓大业的热爱——只见他一刻不停地剔着草莓籽,一颗又一颗无籽草莓新鲜出炉,没有一颗被碰坏分毫。
45
在你的强烈抗议之下何因关掉了恐怖片。接着,你们为今晚的消遣争论不休。他抱怨你指定的商业片低俗而浅薄,你嫌弃他选择的文艺片催眠又装逼,你们谁也没法说服谁。争论片刻,你们终于达成共识。你们决定打开视频app的搜索界面,用脸滚手机屏,播放搜索引擎搜出来的第七部影片,不管搜出来什么片子都得看完。你们尝试着用脸打字,然而你们的脸太大了,没法精准地触发手机的打字键盘。思索片刻,你拿出你的笔记本电脑,用脸滚电脑键盘。
最后,你们排坐在沙发上,对着14寸的笔记本电脑看蓝猫淘气三千问。
你觉得这简直荒唐透了,于是决定忘掉那个愚蠢的共识。
你伸手关掉网页。何因低头剔草莓,一副不知道你干了什么的样子。
沉默半晌,你笑得从沙发上跌下去,何因剔伤了草莓果肉。
46
你觉得现在简直是你近一个月来最开心的时刻。
如果你没有笑着笑着忽然硬了的话。
47
异常的性欲和无征兆的焦躁折磨你很久了,你已经不像最初那样歇斯底里,然而你还是觉得悲哀。你止住笑,竭尽全力维持住正常语气同何因道了晚安。你并不奢望何因忽略你的异常,只希望他能体贴地保持沉默。
他的确这样做了。
你将自己砸进客房的被褥里,被子新晒过,散发着螨虫尸体的气味,你喜欢这味道,于是深深嗅了一口,嗅罢,忽然不由自主地发怒。你将自己的头狠狠地在枕头上砸了几下,又抡起枕头砸了几下床铺。你庆幸自己的手机落在客厅的沙发上,这使它逃过被砸碎的厄运。
你记起自己身处何处,于是竭力忍耐身体里涌动的情绪,避免闹出太大的动静。就像白天在公司时那样。
你觉得下体的鼓包真是碍眼极了。这时,你瞥见床头柜放着的玻璃烟灰缸,于是开始思考用烟灰缸砸瘪它的可能性。你心知自己不会做出这样极端的行为,却还是忍不住拿起烟灰缸,又放下,再拿起,再放下,数次反复。
你呈大字躺在地板上,希望冰凉的地面能让你清醒几分,然而这没有用处。不多时,木地板被捂热,你的体温通过木料传回你的身体,这使你更加烦躁。
你尝试着让自己睡着,但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你闭上眼,静止不动,不多久,你的神经传达出“眼前有雪花闪动”的错觉,你没管它,于是幻觉扩展至触觉,你觉得皮肉里面有无数个微型炸弹接连爆炸,爆炸的蘑菇云将你吹成一只气球。
你忍不住低声啜泣。
48
何因推开客房房门。
他将你搂在怀里。
你难堪地别过脸去,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然而平日里你的力气就不如他,现在又怎么可能挣得出来。他轻柔地抚摸你的后脑与脊背,拭去你眼角的水。你的睫毛上挂着汗,洗过澡的身体再次变得脏臭黏腻。你的T恤上残留着刚才在地板上打滚留下的污渍,充血的阳具将运动裤撑出丑陋的形状。
你痛恨这样的自己。
你想要伤害自己,但是你知道不能这样做,你强行抑制这股冲动,直到浑身颤抖。
恍惚间你听到何因的呼吸声——它颤抖而粗重,间或有嘶哑的悲鸣。然而你并不能确定这是发生在现实中的事情,你觉得何因没有理由这样哭泣。
“……或许那是我的呼吸声,我的哭声。”你如是想着。你认为这下事情变得合理了。
你终于睡去。
49
醒来时天还没亮,何因已经离开客房,你发现自己盖着薄毯躺在床铺中央,身上弄脏的衣服已经换过,周身清爽,没有汗渍。你觉得自己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于是闭上双眼打算再睡一会,奈何酝酿许久,却仍旧没有睡意。
你爬下床,穿好拖鞋,打算为自己倒杯水喝。
你打开门,发现何因坐在客厅抽烟。落地灯开着,烟灰缸里的烟头堆成小山,客厅里烟味浓得呛人。他被开门声惊了一惊,身体不自觉挪动,脚边“叮铃”一响,你闻声望去,发现地上倒着三个空酒瓶,其中一瓶是你们一起买的“日落朗姆”。
他双眼赤红,形容扭曲,身上的酒味浓得仿佛能用打火机点燃,见你靠近,他伸出手,露出茫然无措的神情。你被他吓住了,刚想开口说话,却见他吃吃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框里溢出水来。
“是我,”他痴笑道,“是我,是我!”
“‘是你’什么?”你问。
何因没有回答你的问题。他只不断重复“是我”,边说边笑,泪流满面。
半晌,他终于笑累了,幽幽阖上双眼,你以为他睡着,想将他抱去卧房,却听他忽然道:“肖瀚,你……你根本没有什,么,——毛病。你,好好的,你好好的……是我,是我……”
你愣住了。
然而他并没有说出更多。
50
你将他安置在主卧的大床上。你替他盖好薄毯,之后瘫坐在床边的地板上。
你背靠床脚面朝窗户。你看着天色渐明,橙色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溜进来,最初它是很暗淡的,之后的却一点点亮起来,直至变得温暖而刺目。
这是你人生中最漫长的清晨。
51
日上三竿,何因终于醒来。他睁开双眼,因宿醉的头痛低声呻吟,睁着双眼赖了一会儿床,坐起身来,终于发现看见缩在床脚的你。
“……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么?”你问。
他愣了愣,意味不明地闷笑了声,用右手打了自己一耳光,紧接着将那只手重重地砸在床面上。
“……当然。”他如是答道。
52
何因洗漱完毕,穿戴整齐,端坐桌前,扔给你一张药物说明书。
那是一张精神类药物的说明书,篇幅很长,其中“副作用”一项占满整整三页纸。你仔细阅读,在副作用下属的条目里找到了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所有症状。你毛骨悚然,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何因,他与你对视,露出一个扭曲而复杂的、几乎不能被称为笑容的笑容。
“……什么时候开始的。”你问。你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连你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的话里究竟表达了什么含义。
“开始。最初。你第一次来诊所的时候。还记得放在桌上的水杯么?都不等我劝,你坐下来没两分钟,自己就端起杯子喝下去。呵。”何因笑着摇摇头。他点燃一根烟。他的手抖得很厉害,火星落在皮肤上,然而他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知觉。你盯着从烟头掉下来的火星愣了半晌,忽然觉得很可笑——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情关心这个。
“我一直知道你的名字,甜甜死的当晚,我找关系查了你的信息。那晚……侮辱你之后,我又跟了你好几天。我……”他哽咽一声,中断了叙述。
半晌,他整理好情绪,似哭似笑地接着道:“我本来想让事情就此打住,谁料到你居然自己撞进我的手里。你在网上提交了咨询预约表,我就知道是你。……那之后,我一直等着你。”
“你从没怀疑过么?为什么初次见面就毫无防备地对我吐露心声——准确地说,是第二次见面。”
“……当时我本想着,如果你的话里露出半分对甜甜的蔑视,或者性幻想,我就杀了你。”
“我肏你妈,肖瀚!我肏你妈的!”何因忽然毫无预兆地大叫,他形容扭曲,声嘶力竭,几乎喊破了嗓子,“你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做一个变态!你为什么不能做一个完全的、猥琐的、低贱的露阴癖!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以为我稀罕那些土鸡土鸭?哈!”
他“唰”地站起,疯了一般抓过手边所有能抓住的东西向你砸过来,你没有躲,于是被一个空酒瓶砸破了脑袋。何因见状崩溃地哀嚎,他手忙脚乱地脱下衣服捂住你的伤口。他几乎失去对肌肉的控制能力,压着你伤口的力道非常大,同时嘴角不受控制地溢出唾液。
你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从躯壳中脱离,冷漠地看着这出闹剧。你看着自己的肉体抬起左手,擦掉何因嘴旁的唾液,你又看着自己的肉体抬起右手,按住脑袋上的衣服为自己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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