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知道他到家了似得,家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穆嘉辰没想到自己会接到周珺琪公司的电话。
电话里的人简单介绍完自己,就直接了当的问他有没有加入周珺琪公司的意向。
对于周珺琪,穆嘉辰所知道的很少,她就像离自己很远的一个影子,只存在于电视机里,可他知道路承然是周珺琪公司的人,当然也知道《姐姐》的影视权在周珺琪手里。
最近几个月有不少娱乐公司找穆嘉辰谈过,可这是穆嘉辰第一次犹豫,电话另一端的人明显察觉到了他的犹豫,所以不等他回过神来拒绝,那人就让他考虑一个星期再答复,随即挂断了电话。
《姐姐》因为路承然和宋媛的双双入狱而失去了公映的机会,穆嘉辰抱着对宋媛的愧疚想到这部电影也许还有机会重拍。
假如我能够出演妈妈的剧本……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穆嘉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心急,当下最重要的是顺利进入电影学院,学好专业知识,等下一次吧,下一次妈妈再写出新的剧本时,自己一定有机会参演。
想明白后,穆嘉辰去Hanna房间坐在她床边帮她理了理贴在额前的乱发。
也许下一次,等他真的能演妈妈的剧本时,他们一家人已经住在了一起,说不定他们还有机会一起去看首映。
想到这里,穆嘉辰露出一个孩子似得梦幻笑容。
与此同时,唐晴正坐在自家的餐桌前等着刘靖风回来,这次刘靖风根本不是去采风,大概一周前穆嘉辰在刘家吃饭时,唐晴误接了他手机上的来电,电话是德国打来的。
穆嘉辰的母亲自杀了,她上吊三天才被送奶工发现,唐晴和刘靖风商量以后,决定暂时不告诉穆嘉辰,一方面考虑到他高考,另一方面刘靖风想先去帮她把葬礼事宜办妥,他们不忍心让穆嘉辰看到自己母亲的死状。
而今天是刘靖风回来的日子。
唐晴听到开门声的瞬间就站了起来,刘靖风进来时手里抱着一个骨灰盒,整个人看起来疲惫苍老,他们对视了一眼,同时想到穆嘉辰。
在刘靖风的岁数上,帮人通知死讯已经不算新奇的事,可这一回他和唐晴面面相觑,彼此都不愿担任这个角色。
唐晴看着刘靖风缓慢坐下把骨灰放在椅子上,她扶着桌子,保持站立姿势,盯着那个骨灰盒艰难的问道:“现在怎么办,小辰那边我实在说不出口。”
刘靖风沉默了许久,他又站起来,把手按在唐晴肩膀上,让她坐下。
“我来说吧,”刘靖风声音干涩,像迎着沙尘暴赶回来的饱经沧桑的老人,他自言自语似得说“等两天,再等两天。”
夫妻俩紧挨着,一同呆呆看着那个骨灰盒,唐晴叹了口气,说:“刘老师,快去休息吧,明天……不,后天我叫小辰来。”
两个人今晚注定都要彻夜难眠了。
……
穆嘉辰看到母亲的骨灰时,有一瞬间他的内心是万分平静的,就像跳进了温吞吞没有波澜的水里,他居然想到:难怪她不愿意跟我说再见。
随之而来的是很迟钝的疼痛,就像温水煮青蛙,直到水开了,穆嘉辰看到自己身上的肉一块一块掉下来,他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给他留了几句遗言,居然很老套的装在信封里,他拆了半天都没拆开,像□□投进了水里,穆嘉辰的愤怒觉醒了。
骗子,大骗子,我是你的故乡?
我如果是你的故乡,你为什么不回来!!
他抓着那封信,终于放声大哭。
小辰:
我这一生做过女儿、妻子和母亲,可唯独没能做自己,对不起啊,又拖累你了。
……
她把这些年给穆嘉辰写的故事留给了他,穆嘉辰痛哭时想的竟然不是她,而是他的小妹妹Hanna,这个小姑娘以后跟自己一样,是人世间的孤儿了。
所以这眼泪有一半也是为Hanna流的。
别人不明白他母亲为什么要去死,唯独穆嘉辰知道,可他不会去解释。
她是被粗暴的扔在这世界上的惊恐小女孩,她生着惶惑的目光,她一路逃亡,始终找不到家。
穆嘉辰拿着那封遗言哭了很久,可是他走出刘家时已经擦干了眼泪,这件事他没有告诉Hanna,可自己却每晚都睁着眼睛直到天亮,他忍不住用一种病态的心理去想象母亲一个人孤零零挂在房间里的样子。
她应该很害怕吧,那么孤零零一个人。
周珺琪公司的人第二次打来电话时,穆嘉辰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只有一个条件:
“我要演《姐姐》”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穆嘉辰正式成为周珺琪旗下的艺人,他提出出演《姐姐》中的少年角色,周珺琪答应的就像穆嘉辰签约一样痛快。
于是在五年的长时效合约中加了一条:合约期间,甲方同意乙方出演电影《姐姐》
穆嘉辰做这个决定不是出于冲动,母亲去世后,《姐姐》就是她留在世上唯一的遗作,就像是孩童捍卫妈妈的尊严似得,他不愿意看到这个剧本毁在哪一个偶像明星身上。
他要自己的名字和母亲的名字放在同一个屏幕上,这是穆嘉辰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穆嘉辰的高考成绩非常理想,在正式进入学校之前,公司为他安排了为期两个月的封闭密集训练。
他在训练之前为Hanna办了落户手续,因为他刚成年,所以唐晴成为了小姑娘的辅助抚养人。
在Hanna第五次从睡梦中哭醒,吵着要妈妈时,穆嘉辰终于在母亲去世后第二次流眼泪,他在卫生间里坐了很久,不知道怎么面对Hanna,等到他再次推开小姑娘的房间门时,她已经又睡着了,小女孩可怜兮兮的缩成一团,脸上的泪痕还没干。
于是穆嘉辰做了一个决定,他在网上找到一位在德国留学的女生,付给她报酬,让她每个月都寄明信片来,用他母亲的口吻安抚Hanna。
这是很老套的做法,可是穆嘉辰觉得,如果妈妈还在世,她或许也会做这样的事。
果然不久之后Hanna把收到的德文明信片宝贝似得藏在了枕头下面,也没有再跟穆嘉辰要妈妈。
穆嘉辰还是夜夜想到妈妈,想到她孤零零挂在房间里的惨状,有时候那个挂着的人突然变成了他自己,他用母亲的视角看着前面的窗户,好像有时钟在滴滴答答的走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让他绝望时太阳终于从窗帘下漏了进来,这一夜也终于又熬了过去。
在穆嘉辰的精神状态越来越糟糕时,他第一次见到了周珺琪,周珺琪用挑剔的目光审视着他,突然笑了一下,那个笑容如同锐利的锯齿,她说:
“穆嘉辰,我看过你在《默客》的试镜视频,这段时间你进步不少,不过要是因为这么一点儿成绩就浮躁了,那你就是下一个路承然。”
穆嘉辰在她的逼视下艰难的点了点头,然后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我什么时候能演《姐姐》?”
周珺琪又笑了一下,讽刺道:“肯定不是现在。”
“你的荧屏形象太深刻,现在要尽快让观众忘记吴森这个角色,那我希望你能懂事一点儿,不要再继续跟楼唯来往。”
穆嘉辰没说话。
“把手机给我!”周珺琪向他伸出了手。
穆嘉辰把手机递给她,周珺琪找到楼唯的电话号码和微信后通通删掉,才把手机还给穆嘉辰。
奇怪的是穆嘉辰竟然没有一点异议,周珺琪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穆嘉辰,我知道,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还讲究什么兄弟情,我告诉你,在娱乐圈,名气是最实际的东西,其他什么都靠不住!”
穆嘉辰很认真的看了周珺琪一眼,他把手机装进书包,还是没有一点抗议的模样。
周珺琪见过很多这样的男孩,经纪人制定规矩时不死扛可也不乖,典型“阴奉阳违”,刚火就闯出祸来。
穆嘉辰对于周珺琪印象就停在了今天的会面上,霸道强势又有些奇怪的傲慢。
他一出办公室就重新给楼唯发了好友申请,穆嘉辰还不了解周珺琪的不可一世中包含着什么,他用自己的方式从周珺琪手里偷出一点点自尊,试图捍卫。
楼唯得知穆嘉辰签约天琪娱乐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
楼唯知道穆嘉辰对待表演的态度是很跟自己类似的,他绝不会因为名利去做一个娱乐艺人,可是现在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还没来得及问穆嘉辰,就收到了穆嘉辰的好友申请。
“不是吧,好友都被删了!”楼唯做了个怪表情,通过了穆嘉辰的申请。
穆嘉辰在封闭训练之前和楼唯一起吃了顿饭,楼唯问过他原因,穆嘉辰只说他想拍《姐姐》,楼唯一拍他后脑勺,有些生气的说:“你傻啊,为了一部电影就把自己卖了,好本子有的是,干嘛一定往周珺琪手里跑啊,她可是出了名的吃人不吐骨头。”
“这个电影我必须演。”
穆嘉辰看起来憔悴疲惫,好像藏着什么不能诉说的秘密。
楼唯忍不住说了一句:“还有必须演的电影啊,不演能怎么样?”
“不演?”穆嘉辰思索片刻,他脑子里出现母亲坐在厨房的餐桌旁,紧紧握着酒杯的样子“要是不演,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要是不演,我怎么带她回家。
楼唯认识穆嘉辰快一年了,第一次看过穆嘉辰这幅模样,他脱口而出:“周珺琪要是不让你演,我就转系去学导演,到时候咱们自己拍。”
这么简单就出口的承诺更像一种安慰,或者一个玩笑,穆嘉辰笑笑没有当真,可心里依然觉得十分温暖。
所以在周珺琪安排给他的经纪人第二次从他手机里删掉一切关于楼唯的东西后,他还是一出门就重新发了好友申请。
穆嘉辰第一次见楼唯时就觉得他像烧的红红的小碳粒,还没靠近就能想象到他浑身的活力和温暖。
这回好友申请通过后,楼唯第一句话就是:“咱们怎么搞的像偷情似得?”这句话后面是一连串狂笑的表情。
穆嘉辰的脸刷的一下莫名红了,他摇摇头,嘟囔一句“这傻子”,随后竟然咧开嘴笑了,这是母亲去世后穆嘉辰第一次有快乐的感觉。
就像一个人在水里泡久了突然接触空气那种凉丝丝的畅快,他忍不住也给楼唯回了一个大笑的表情。
穆嘉辰的笑容很快就收回去了,他的经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他出来的。
这一回穆嘉辰的手机被没收了。
公司给穆嘉辰配备了专门的通讯工具,他在训练中心见到了很多跟他年纪差不多的男生女生,他们就像一排排待宰的鸭子,宰之前要先填一肚子来不及消化的东西,大家都憧憬着一步登天。
周珺琪创办了她的造星工场,这些人最终都将被掏空摆上她的餐桌。
穆嘉辰离开这里的时候他松了口气,他竟然忘记把自己归在这一帮人当中,直到他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还来不及开心,就投入一个又一个节目表演中,日程表没有给他留下回到学校学习的机会。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也是挂在工厂车间的鸭子,总有一天会被掏空,可是在这之前,他一定要演完《姐姐》
这一年穆嘉辰十八岁,他真正进入了大众视野,各类综艺广告时尚杂志上都开始有了他的身影,他有了助理和形象公关,面对媒体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设计的,他的发型服装言语谈吐都有严格的规定,这时候他才发现,所谓娱乐就是以己娱人,最大的表演挑战不在戏里,而在每天睁眼闭眼之间。
周珺琪正把穆嘉辰培养成另一个路承然,红的发紫的路承然!
开始有粉丝陪着穆嘉辰在各个城市中跑通告,她们守在机场,电视台外面,只为了跟他说一句话,为了把自己亲手做的礼物送给他,可是这时候穆嘉辰的感动之心却越来越淡了,他得体的安抚粉丝嘱咐她们回去休息注意安全,可是心里却有一股无名的怒火无处发泄。
穆嘉辰在镜头之外又重新变成了沉默寡言的局外人,他心里想的只剩一件事——《姐姐》
可是周珺琪迟迟不肯兑现她的诺言,穆嘉辰像被捆住四肢的羔羊,无力反抗。
周珺琪公司自己设计了一档综艺节目叫做《时代偶像》,她选择了几个有潜力的艺人,记录他们的日常生活,穆嘉辰也在其中。
本来节目组应该保护艺人隐私,安排特定的设计好的家庭场景,可周珺琪竟然让他们的家人完全真实出镜,
Hanna被自己家里的一屋子忙忙碌碌的人吓坏了,她夜里又开始在睡梦中哭着叫妈妈,这种情况下,节目组不但不收敛,竟然用引导性的问题向Hanna打听穆嘉辰母亲的情况。
穆嘉辰的所有私人空间都被打破了,节目组给穆嘉辰强行按上丧母的孤独少年人设博取观众同情。
穆嘉辰仿佛被扒光衣服扔在了镜头前,所有人都能对他评头论足,他们用一种可耻的优越感组成了一堵墙,这墙上挂满同情的眼泪,让穆嘉辰几乎窒息。
楼唯自从穆嘉辰去封闭训练后就失去了跟他的联系,可是穆嘉辰越来越多的出现在自己视线中,楼唯看着这些广告和节目,被一种感同身受的疲惫压住了,他晚上不用再帮穆嘉辰讲数学题,也不能再见Hanna,所以有时候在家里休息时,他习惯盯着之前那个画咸蛋超人的白板看,看着看着他决定了一件事,也许这件事对于现在的穆嘉辰有些多余。
他把自己在课堂上的笔记为穆嘉辰整理了一份,并在表演实践中不断添加内容。
有时候他甚至跑到大一的课堂中旁听,录制了每一节课的完整视频,自己去不了时就花钱雇学弟录视频。
这种怪异的行为很快就在学校出了名,有一天有人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楼唯张嘴开玩笑说:“我想转导演系,需要扎实的理论依据!”
这之后楼唯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些不和常理。
他终于停止了奇怪的行为,却把之前录制的课堂资料都保存了起来。
不久之后楼唯又认识一个笑起来有梨涡的女孩儿,那女孩儿性格开朗,很讨人喜欢,同系联谊时,她喝醉了,在宿舍楼下跟送她回来的楼唯表白,楼唯居然恍恍惚惚想到了穆嘉辰,他拒绝以后回宿舍睡觉竟然梦到了穆嘉辰,穆嘉辰说:“求你带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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