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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两个怀揣着同样秘密的人，常常质疑对方是不是也因为这个不堪的秘密而看低彼此。
风波以后，宋媛宣布彻底退出娱乐圈，远走异国。
《姐姐》撤档，上映无期。
楼唯和穆嘉辰送宋媛走时，三个人明明知道对方都是无辜的，可难免控制不住对彼此的怨怼。
所以一路无言，直到目送宋媛进入安检区域，穆嘉辰才对着身边的楼唯喃喃道:
“有时候我真讨厌这样的自己。”
这是这么久以来穆嘉辰和楼唯第一次面对面交流，楼唯想说些什么，可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
两个人面对彼此，一时间竟相顾无言。
过了很久，楼唯突然提议:“不如我们不要回去了，再去一次日本吧，去轻井泽的温泉旅馆。”
穆嘉辰想起旅馆远处雾蒙蒙的森林，竟然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像考试不及格的孩子，因为害怕面对亲友的失望，所以急匆匆想从家里逃走，逃到一个陌生奇妙的世界。
两个人说走就走，匆匆回去办签证，收拾行李，准备躲开看热闹的同行媒体，逃亡似得再次踏上日本之旅。
Hanna进入初中以后，虽然课业紧张，依然没有放弃每天的童话广播时间，小姑娘长大不少，似乎隐约能体会穆嘉辰的心情，所以总是把自己照顾的很好，从来不会让穆嘉辰担心。
去日本之前穆嘉辰想把她托付给唐晴照顾，谁知道还没有来得及去刘家，就接到了可可主动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小姑娘哭的抽抽搭搭的，好半天才说清楚话。
刘靖风……去世了！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明明上个月自己跟老师一起吃饭时，他精神还很好，当天甚至破例喝了一小杯白酒。
穆嘉辰握着电话，脑子嗡嗡直响，心里的钝痛伴随着对自己的厌恶一阵一阵疯狂敲打着他。
这几年，他察觉到了刘靖风的衰老，也在他住院时有过担心，可每一次面对刘靖风，面对唐晴时，自己永远是狼狈模样，永远都在让他们担心，向他们索取。
作为老师最疼爱的学生，穆嘉辰知道自己是不合格的，甚至是有些忘恩负义的。
穆嘉辰十几岁时做事情还常常考虑他们的感受，可渐渐长大后，凭着唐晴那一句“人生是你自己的”，他做什么事都几乎不会再跟他们商量，也很少再关心他们的生活。
而且唐晴总不愿意他为刘家分神，不愿意他多担心，所以许多事也不主动跟他提起。
穆嘉辰年少时跟刘家的亲密关系在他长大的过程中逐渐被削薄。
他们到底不是一家人。
其实即使是一家人，年轻人在长大的过程中也在不断的将自己从家庭中剥离出去，直到彼此生活的困境没有办法再当做日常谈资分享。
直到彼此无从慰藉。
母亲去世时，是刘靖风把漂泊在异国他乡的她带回了故土。
在穆嘉辰心里，刘靖风不管多衰老，都是不可能死的。
他放下电话，心里还在不断重复:怎么可能。
这一刻他甚至开始怀疑可可，她到底是个孩子，是不是听错了，说错了，又或者在胡闹？
可是哪有人用这样的事胡闹的？
穆嘉辰握了握有些发冷发麻的手，脑子里像新生婴儿一样混沌，拿着手机，竟然怎么也找不到唐晴的电话，到后来甚至，他连自己要打给谁，问什么都搞不清楚了。
直到看见站在桌边担忧的望着自己的Hanna，穆嘉辰才渐渐清醒过来，他想对着Hanna安抚性的笑一笑，可是也不知怎么的，手上竟然拨通了唐晴的电话。
唐晴虽然声音沙哑，但很平静。她报了医院名称，让穆嘉辰去接可可，帮忙照料。
穆嘉辰挂了电话，还是不相信，他匆匆穿起衣服，去卫生间洗了把脸，一抬头才发现自己脸色惨白，嘴唇在不自觉的轻轻抖动。
穆嘉辰扶住盥洗台，垂下头去，想压住喉咙里低低的呜咽。
可是一种无所依托的孤独感像梦魇似得缠绕着他，穆嘉辰差一点就扶不住冰凉的盥洗台了。
他听到耳边很陌生的痛哭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他自己的哭声。
人真奇怪，这种时候，穆嘉辰竟然想起小时候老师唱《哀江南》的一折: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他小时候不知道这词里唱的是什么，却记住了那种动人心魄的凄凉。
老师说，戏曲衰微，所以才越唱越凄凉。
刘靖风年轻时应该也有过辉煌时代，推杯换盏间人就老了，被新的浪潮席卷着退出舞台，所以他说，越唱越凄凉。
穆嘉这一刻突然真的听懂了这句话，他少年时也有豪情壮志，大学的同学们走出校门时人人都说过豪言壮语，可是世道艰难，想做的事总也做不成，再一回头，发现自己身上已经刻了一部个人的兴亡成败史。
所以，越唱越凄凉……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穆嘉辰在卫生间待了快一个小时，出来的时候眼眶还红着，但头脑清醒。
他冷静的把刘靖风的死讯告知了Hanna，看着小姑娘震惊之后要哭不哭的表情，心中酸涩不已。
两个人赶到医院时，刘靖风已经被推到停尸房了，唐晴真的相当冷静，她搂着可可颤抖的肩膀，把女儿的脸埋进自己的怀里，听着她还留着些稚嫩的哭声。
看见穆嘉辰和Hanna的时候，唐晴眼里短暂的出现过几点泪光，但很快就不见了。
Hanna小心翼翼的握住可可的手，把自己的脸贴在了她肩膀上。
“老刘最不喜欢人多闹哄哄的，所以我想着，葬礼就通知几个亲近的朋友吧。”唐晴似乎累极了在强撑着。
这种时候，穆嘉辰也不能再问刘靖风去世的细节，他只是遗憾没能再见老师一面。
“其实他这两天精神挺好的，昨天还跟我说，有点儿想你了，等你忙完了，他正好也出院了，到时候一起回家吃饭。”唐晴回忆起刘靖风说的话，几次哽咽“谁知道这么突然，都没来得及叫你过来。”
听着这话，穆嘉辰的眼泪刷的流了出来，他用手抹了把眼睛，说:“我想去看看老师。”
穆嘉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去，又怎么出来的，他脑子里只剩下唐晴的话，她说:
“他今天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挺担心小辰’。”
是他不争气，总是让老师担心。
后来几天穆嘉辰好像也顾不上难过了，他们定好了殡仪馆，夜里他陪着唐晴守灵，有时候无话可说，有时候会讲一讲他小时候，可可小时候的事。
至始至终，穆嘉辰没有见过唐晴哭。
直到刘靖风下葬之后，穆嘉辰陪着唐晴回家，家里的亲友陆陆续续走了，唐晴从沙发上站起来，收拾茶几上的杯子去厨房洗，穆嘉辰想帮忙，可她执意要自己洗，结果端着杯子走到厨房水槽前，突然看见水槽里放着刘靖风用了六七年的酒杯。
那是刘靖风进医院前没来得及洗的杯子，唐晴终于克制不住自己，落下泪来。
那哭声开始是小小的，含蓄的，可到了后来，痛失挚爱的情绪彻底击倒了她。
穆嘉辰听到了厨房里的悲泣，他坐在沙发上听着唐晴的哭声，心里空荡荡的难过。
人生为什么有这样悲凉的时刻？
……
楼唯知道刘靖风去世的消息后，心里也觉得非常沉重，他第一反应就是:穆嘉辰会不会哭。
可他没见到穆嘉辰哭，因为在这种时刻，楼唯突然发现，他成了一个局外人，他没有任何资格和理由站在穆嘉辰身边，帮他分担眼泪和悲痛。
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是在社会规则，世俗道德之外的。
他作为穆嘉辰的朋友，参加了刘靖风的葬礼，葬礼之后看着穆嘉辰陪伴唐晴回家的时候，楼唯很自私的觉得，他被穆嘉辰切割出去了。
直到穆嘉辰帮忙安排好了唐晴和可可，回到家的时候，楼唯和穆嘉辰才总算又有了面对面的交流。
穆嘉辰看见楼唯的瞬间，觉得自己空荡荡漂浮在半空中的心好像落地了，他望着楼唯，几乎有些孩子气的伸出了手要一个拥抱。
楼唯抱住他的时候，穆嘉辰把头紧紧贴在他肩膀上，泣不成声。
那一刻，楼唯才认识到自己的自私，穆嘉辰并没有把自己切割出去。
在这世界上，楼唯可以毫不谦虚的说，只有面对自己，穆嘉辰才能够这么坦坦荡荡的寻求安慰。
穆嘉辰不知道自己在楼唯温暖的怀抱里哭了多久，老师临终前说的那句话又开始在他脑海中盘旋。
“我挺担心小辰。”
“我挺担心小辰……”
他以为老师会说“他真让我失望”，可是刘靖风没有对他失望，只是担心他，担心他再也振作不起来了。
所以……他怎么能……怎么能让老师走的不安心。
穆嘉辰拽住楼唯的衣服，像怕他跑掉似得。
“楼唯，我好难过……”
穆嘉辰也不知道这份难过是为刘靖风还是为母亲。
他体会过，所以知道悲伤中抽身而出多么漫长又艰难的过程。
但穆嘉辰此刻觉得，如果有楼唯的怀抱，这个过程或许没有那么难熬，所以他把母亲去世时一直压抑着的痛苦也发泄了出来，头一次明明白白说出了自己的难过。
楼唯不能轻飘飘的说，你别难过。
他能做的只有回抱住穆嘉辰。
Hanna也因为刘靖风的去世难过了很久，她这几年一直坚持广播童话故事，刘靖风去世那天也不例外，只不过她完故事后多说了一句话:
小辰不要哭，我的故事都是为你讲的。
Hanna继承了母亲的才情，她的童话故事就像飘着淡淡奶香的甜点，有时候短短几句就让人的心跟着融化了。
所以关注她故事的成年人也不在少数。
城市人在冷漠的繁忙中常常感到疲惫孤单，有时候一个小小的故事也能带给他们不少安慰。
那天晚上，广播里逐渐长大，已经失去甜甜嗓音，但依然在讲述温暖故事的小姑娘许下了一个心愿，她说:
小辰别哭。
第二天这句话竟然神奇的登上了微博的热门话题榜。
Hanna当初是匿名申请的广播账号，所以追听了她好几年的听众也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那天晚上，听众们只知道，他们一直陪伴着长大了的小姑娘在广播里许下了一个几乎让人心碎的愿望:小辰别哭。
在城市中孤军奋战的人有多少个日日夜夜想听到这么一句简单的安慰，却不能如愿。
他们咬着牙，默默挨过生命中的寒冬，渐渐变的无坚不摧。
却在这个夜晚被小姑娘简单的一句话打动了。
她嘴里的小辰可以是你，也可以是我。
别哭，我们并不孤单。
那夜之后，Hanna的听众在短短几天里破了百万。
小辰别哭四个字被迅速刷上各大社交网站，成为年度最走心的话。
关于这件事，穆嘉辰一开始并不知情，直到有一天，他所在城市的最高大楼上突然在夜里出现了这几个字。
那一刻，穆嘉辰的心情很复杂，他知道，别人并没有窥探他生活，这明明白白的四个字只是他的小妹妹最童稚的真心。
穆嘉辰盯着大楼上亮着的几个字看了很久，然后他整夜未眠，清晨看见窗帘下面漏进来的阳光，心里突然又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他坐起来，看到了楼唯发来的微信:
穆嘉辰，我想和你一起成为这个时代的英雄。
……
穆嘉辰看着窗帘下的阳光，慢慢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
那缕阳光跟他十几岁时每天看到的没有什么不同，每一天依然是全新的，最好的一天。
有时候我对这世界感到很失望，但没关系，因为我依然相信你，相信我自己。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路承然收到周珺琪助理的电话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
周珺琪的助理是他从前在天琪时联系最多的人，有时候甚至没什么可说的也给人家打电话。
想问问周珺琪的事，又怕被人察觉他的心思。
路承然以前觉得那种感觉很煎熬，后来连跟她助理联系的机会都没有了，再想那份煎熬也变成了难得的幸福。
这一回助理打电话过来当然也是为了传达周珺琪的意思。
不知道周珺琪是因为愧疚还是从前的情分，居然把他未来十年的发展计划都制定好了，就像一声不响突然端过来一个丰盛诱人的蛋糕，让他独自享用。
路承然和助理约了见面，看着对方手里的企划案，他内心并没有获得安慰，反而觉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疲惫。
“琪姐的意思是以你的名义成立个人工作室，独立包装独立发展，创造自己的品牌价值……”
对面的人说的停不下来，路承然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嘴，突然插话道:
“我想见她一面。”
这话显然在助理的意料之外，他嘴里的话突然哽住了，为难的看着路承然，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小路，别任性，这回琪姐因为你已经够为难了，你就按她的安排做，保证还能翻红。”
要是以前，别人一句“别让她为难”，路承然什么事都扛的下来，即使心里知道不值得，也次次犯傻。
可经历了这么多事后，路承然必须见周珺琪一面，不是为了质问她，只是想……见见她。
“就一面，你当我真是任性一回吧。”
说起来多可笑，十几年前他们还在一张床上睡过觉，一个碗里吃过饭，怎么转眼连见一面都成任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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