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有什么?”盛衡塞给楚北渚一支笔,“这摞都是问安的折子,你就批朕甚好,朕安好这类的话就行。”
“我真的不行,”楚北渚还是推辞。
盛衡半搂着楚北渚的手,非要将他的手掰开,将笔塞了进去:“你就当心疼心疼我,我每日里从早到晚批折子,手都累断了。”
楚北渚想着,批了这么多年你手也是好好的,但还是拿起来笔翻开了折子。
这不是楚北渚第一次见到奏章,但上一次还是在颍州的案子中,这次他真正地翻开呈上来的奏章,一行行地看着。
这些折子早就被司礼监分好,司礼监的大太监们先看过这些折子的内容,按事情的轻重缓急呈给盛衡,这些没有正事说,只是想在盛衡面前露个脸的种种折子,都在楚北渚手下这一摞。
一上手批,楚北渚才发现盛衡平日里的生活还真是不易,许多折子洋洋洒洒写了上千字,都是在说一些有的没的。楚北渚没见过这些,还在逐字逐句地看,看到最后才提起笔,认认真真地写上几个字,“朕安”或是“朕甚安”。
这样的折子第一封还好,第二封也还好,等看到第三封就开始有些无趣了,但楚北渚却不敢直接翻到最后批复,而还是一字一句地读。
他读了约有五六封的样子,看到了一个折子,内容不长,大致写的是“奏报,山西布政司,妇拾金不昧”。
楚北渚先是哭笑不得,想着一个妇人拾金不昧还要专门上一个折子千里迢迢地送到京城,但这已经超越了请安折子的范畴,他不知道该如何批阅,便拿到了盛衡面前。
盛衡本来就时不时关注着楚北渚那边的动向,看见他走了过来,还有些开心,但见他手中拿着一份奏折,开心之情就减了一半。
楚北渚将手中的折子递给他,盛衡只瞥了一眼,也有些无语,他抓起笔,甚至都没重新蘸朱墨,就着鼻尖剩下的墨水,大手一挥,写了个“览”。
“这就完了?”楚北渚指着那个龙飞凤舞的字问道。
“不必理会。”盛衡转手就将它扔到一边。
今日下午盛衔没来,想必是盛衡刻意嘱咐过的结果,他难得与楚北渚有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当然不希望有个多余的人再次碍事。
楚北渚站在盛衡身边,看着盛衡一目十行下笔飞快,很快一摞折子就见了底,被他批复过的,分成了左右两侧,一侧是当下便能处理的,直接就批复了,另一侧是需要进一步商讨的,或是留中不发的。
楚北渚无意地将手在奏章上划过,他因为曾经受刑留下的伤,指骨的形状有些奇怪。
“子枢,我想求一个恩典。”
盛衡抬头看向楚北渚,除了上次用他的救驾之功换了梨雨堂一次,这还是他第一次向他求什么东西,他又好奇又惊诧:“北渚尽管说。”
楚北渚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求陛下重启先父的案子,我希望为先父平复。”
盛衡不是没有查过楚北渚的身份,实际上他查先后派人查过两三次,但每次的结果都是楚北渚确确实实是孤儿,后来被梨雨堂领了去,每当遭灾遭难时许多流民背井离乡死在半路,家人的身份根本无从寻觅,因此盛衡下意识以为楚北渚的父亲是死在那个贪官污吏的手中。
“放心,若是你父亲曾有冤屈,我无论如何都会让人查清。”
楚北渚深吸了一口气:“先父是褚宗达。”
盛衡愣在了原地,随着楚北渚的视线,他看见了案上摆着的一本《褚氏兵法》,他半天都找不回自己的语言:“你说……你说……你父亲是……”
楚北渚点点头:“我父亲乃蒙冤而死,先父对大梁,对先帝无比忠诚,定不会有任何谋逆之心。”
这不单单是一个谋反的案子,若是平民百姓的案子,盛衡随便交待一句,自有上千人抢着为他翻案,但这时先帝金口玉言拍板定下的,现在盛衡这个做儿子的要去翻老子的案,就是不忠,就是不孝,就是要被言官骂死的下场。
盛衡笑了一下:“你可真会给你男人找难题啊。”
楚北渚看上去情绪还好,但是盛衡能看到他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像是在期待着盛衡的答复。
从他说出口的一刻,盛衡就没想过要拒绝他,他只是震惊于楚北渚的身份。他少时接触兵法之初,褚将军还是名震天下的大将,因此《褚氏兵法》也是皇子们必读的一本兵法,后来褚家虽出事,但是《褚氏兵法》却始终为习武之人私下推崇,只不过不再放到明面上来说,而此后盛衡再读的许多兵法都觉得不如《褚氏兵法》。
盛衡只是没想到楚北渚竟是褚宗达将军的儿子,他已经不记得褚宗达的样貌,但想来也知道楚北渚跟他长得不会十分像:“北渚你和令尊不甚相像。”
“我和母亲更像一点。”楚北渚答道。
楚北渚不知道盛衡会不会帮忙,期待地看着他。
盛衡抬起手来拍了拍他的头:“北渚从没和我要过什么,如今第一次开口岂有不帮的道理。”
楚北渚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竟然还有些惊讶,他知道这件事有多难办,他也知道这样会陷盛衡与不孝,但他忍不了了,他积攒了这些年的怨恨都在今日爆发出来,他想自己已经和男人搞起了龙阳之好,也让楚家断绝了香火,这已经是他能为自己过世的父亲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盛衡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用力地抱了一下楚北渚:“北渚放心,有我在。”
楚北渚点了点头,他知道盛衡既然答应了,此事就一定能成了。
第49章 第 49 章
似乎是因为有求于盛衡,楚北渚这一晚尤其地主动,这还是两人在一起后楚北渚第一次主动,因此盛衡又惊又喜,更加龙精虎猛,第二日早上楚北渚成功地没能下来床。
偏巧这一日是大朝会,盛衡醒来时,楚北渚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他活动了一下身子,腰像是断了一样的疼,他勉勉强强地坐了起来,就放弃了下床送盛衡的想法。
而看着楚北渚满身的痕迹,盛衡恨不得当下就再来一次,他还是第一次如此厌恶上早朝。
当着满屋宦官的面,盛衡在楚北渚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他最近越发放飞,也越来越不顾忌。楚北渚渐渐也随他去了,他听到盛衡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早先觉得从此君王不早朝的皇帝都是可笑的昏君,现在才知道,当一个昏君才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
楚北渚没想到盛衡如此的不要脸,他一把推开盛衡:“你快去上朝吧。”他脸上出现了两朵可疑的红晕。
盛衡昨晚实在太过舒适,因此去前朝的一路上脸上都带着笑,待文武百官山呼万岁后,才在崔安海的提醒下稍稍收敛了一些。
每五日的大朝会,朝臣都有很多奏报,有些确实需要当堂呈给盛衡决断的,盛衡会当场问朝臣的意见,然后便是一通吵架,有些人说这件事应该秉公处理,有些说是应该法外容情等等,一般整个大朝会,盛衡都说不上十句话,九成九的时间都只是在听着大臣们吵架。
但今日的朝会有所例外,因此柳无意回来了。
柳无意在颍州从夏天待到冬天,只是为了白莲教这个案子,由此可见盛衡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而且不只是盛衡重视这件事,朝臣、百姓也同样地重视,自古以来涉及谋反的事都要慎之又慎,更何况是涉及前朝的谋反。
虽然经历三十多年,大梁立国之本已经稳固,但毕竟这个天下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因此前几任皇帝最怕的就是前朝余孽,这四个字几乎成为了盛家的一根刺。
齐王谋反时,盛衡虽然愤怒,但是很快便派兵剿灭,也便没有后话,正当盛衡跟朝臣们乱扯一通,终于朝臣们大多答应削藩时,白莲教之事突然闯入了所有人的视线。
这次盛衡再不敢随意处之,不仅最初将赵景祁派过去镇场,更是让柳无意在颍州呆了小半年,只为了不放过一个漏网之鱼。
但柳无意仍带回来了不好的消息——萧靖之没有抓到,白莲教的教主也没有抓到,倒是两个副教主都抓了回来。
“要你何用!”盛衡气极,骂柳无意。
朝臣们纷纷跪下请罪,盛衡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但也不向前走,崔安海看着盛衡气到胸口剧烈地起伏,指着柳无意不知说些什么。
柳无意硬着头皮继续奏报着,都听完后盛衡反而一言不发,他给柳无意的旨意是彻底剿灭白莲教,因此柳无意几乎将颍州翻了底朝天,颍州的官员也从上至下都换过一轮了,百姓们更是终日惶惶不安。
最终白莲教建立的百十座假村子,颍州被白莲教收买的官员,还有很多周边省份牵连的人物,甚至是一些京官,现在通通关在大理寺中,从颍州押送回来的白莲教逆党则关押在飞龙卫的诏狱中。
柳无意和盛衡都明白,已经不能再继续了,现在整个颍州民不聊生,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盛衡虽然是免了颍州明年的税赋,但已经家破人亡的伤口却无法愈合,再查下去,兵力不支,百姓也承受不了了。
但他们同时也都明白,萧靖之和被教徒称为“圣上”的白莲教教主,等的就是这时候,他们可以无限期地躲藏下去,但是朝廷不能无限期地找下去。
盛衡站在龙椅前,久久不愿开口,虽然这场较量他不算输,但也绝对不是大获全胜,这还是他第一次体会被“要挟”的感觉。
他热衷于和大臣们斗智斗勇,各种各样的机锋他都手到擒来,但是他明明知道白莲教的人等的就是这时候,他却不得不放弃了。
盛衡给了崔安海一个眼神,崔安海马上跳出来喊:“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凡是有点脑子的人,此时都不敢上奏了,任谁都能看出来盛衡此刻龙颜大怒,况且该下狱的已经下狱了,所有人都在提心吊胆,担心攀扯到自己。这些大臣们谁没有个同乡同年或门生在颍州做官,一时间人人自危,有几个不识趣的还想跳出来奏本,也被身边的人拽了回去。
五日一次的大朝会就这样匆匆结束了,柳无意知道盛衡定会宣自己,索性直接来到宫门前等着。
才等了不到一刻钟,盛衡都还没回到晏清宫,旨意就来了。传旨的官宦一看到柳无意,一脸了然:“柳大人快请。”
被盛衡叫起来后,柳无意就战战兢兢地站在下首。
“柳爱卿辛苦了。”盛衡看起来仍是愤怒的,但是却在克制着。
“臣有罪,臣辜负了陛下的期望。”柳无意灰头土脸,脸上的胡子已经许久没刮了,索性被他蓄了起来,看上起老了十岁。
盛衡背着手走到他面前,说道:“柳卿,你也不要太过自责,这件事你办的已经很好,不必过于追求完美。”
“臣不敢,臣愧对陛下。”
“谅那些余党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余下的就教给大理寺审。”
“臣遵旨。”
盛衡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柳卿,此外朕还有一件要务教给你。”
柳无意因为差事办得不好,现在只想将功赎罪;“陛下请讲,就是上刀山下火海臣也在所不辞。”
盛衡似乎是对李五一的态度很满意说道:“朕不用你上刀山,也不用你下火海,只是让你去彻查一番当年褚宗达将军的案子,记得切莫惊动他人。”
柳无意现在觉得他宁愿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愿去查这件案子——因为这个案子根本不用查。
先帝昏庸,奸臣当道,进上谗言,诬陷褚将军谋反,褚家因此获罪,这便是这个案子全部的内情,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没有人敢说出来。
查什么?怎么查?要查谁?柳无意不知道,也不敢问,他直到告退是都是懵的,先帝判过的冤假错案太多了,多这一件不多,少这一件不少,现在盛衡偏偏把这件事拎出来交给他,他不得不怀疑,盛衡是要找个由头杀了他。
这边盛衡回了晏清宫,楚北渚却回了自己的小耳房,盛衡没有不让他去五军营那边,但他现在也着实是去不了了,腰酸腿疼让他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做,反而是冬至终于有机会伺候他一天,跑前跑后干得积极。
盛衡今日心情不好,这是冬至出去逛了一圈后打听来的消息。
“公子您要不要过去看看?”冬至小心翼翼地问。
“陛下心情不好,我们就躲远点。”楚北渚举着一本剑法看,他打算学一段时间□□后再学学剑,毕竟技多不压身。
“也对,”冬至对楚北渚言听计从,“我们还是躲远点吧。”
盛衡直到晚上才叫了楚北渚过去陪他用晚膳,楚北渚养了一天已经好了许多,到晏清宫后发现桌上竟有出现了佛跳墙。
楚北渚爱吃这个菜,这还是他在冒充宦官时盛衡就发现的,因此最初的餐桌上时时有这个菜,但佛跳墙所用食材都都不甚常见,因此楚北渚担心这样过于铺张浪费,就不让御膳房再做。
盛衡指着那盅汤罐:“给你补补身子。”
“我不用补……”楚北渚说道一半,就看盛衡用暧昧的眼神看着他,楚北渚当即不吃眼前亏,闭上嘴坐下吃饭。
盛衡明显心情不好,连喝楚北渚撩闲的话都没有了,吃过饭就靠在矮榻上歇着。
楚北渚走过来,在盛衡的太阳穴上轻按,盛衡闭着眼睛,头随着楚北渚的动作一点一点。
“今日大理寺来管我要人。”就在楚北渚以为盛衡睡着了时,盛衡突然开口。
“嗯?”
“大理寺那些老头子,还在打你的主意,他们说你在颍州见过一些白莲教反贼,让你过去帮忙看看,顺便帮着查案。”
“我真的不会查案,若是过去辨认人还是可以的。”楚北渚心里有一些不愿意。
盛衡闭着眼睛说道:“他们要让你去,你就过去看看,但是别让他们把你掺和进去。”
楚北渚“嗯”了一声,应了下来,接着说道:“放心,我不会。”
盛衡坐了起来,看着楚北渚的双眼:“我不是不让你参与朝堂的事,只是这次牵连太广了,那些大臣们都把这个案子当成党争的机会,我担心你太单纯了,被牵扯进去反而有危险。”
楚北渚笑了一下:“子枢觉得我单纯?”
盛衡嗤笑了一声:“那些老头子,一个心长了一百个窍,你可不是他们的对手。”
32/50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