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腰草木葳蕤,到了山顶却寸草不生。一望无际的碧水清涟,池畔是白水晶和琉璃砂混合而成,上面携刻有阵法,丝丝灵力不绝。
长生天池一片寂静,并无异常。三人沿着池畔寻找先前那丝紫气,却了无踪迹。水下是先人遗骸,水上平静无澜。
宴重明和孟真未发觉异常,其实在于长生天池的阵法由西海一族上古秘术所制,涉及隐秘的王族之血。
千琦玉并不像那两人般淡定,这长生天池所有的封印阵法皆与他气息相连。那丝紫气确然就在这里,从山下窜上来,没入水池不见。
他微皱眉,盯着眼前一池碧水,最后对那边两人道:“我能感应那丝气息在水下。现在我以王族血咒从坎位打开阵法,还要劳烦两位守住乾坤二位。”
长生天池应天地卦象而生,并佐以王族之血。如今那丝气息既然在水下,也只有千琦玉能打开阵法。
宴重明和孟真应声找到乾坤二位镇守,千琦玉凭虚御风立于半空,片刻到了天池正中心的位置,他招出莫离剑,在指尖轻轻一划,有血珠滴入池中并迅速凝成繁复的九尾鱼暗纹。
半盏茶的功夫,整个长生天池的水开始有咕噜咕噜的声响,水面渐渐腾起雾气。白雾渺渺氤氲,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破水而出。
镇守不同的方位的宴重明和孟真皆神情凝重,等待魔物破水逃亡的那一刻将之斩于剑下。
孟真盯到眼睛发酸,轰隆一声巨响之后,眼前场景忽然变幻。
可那……
纵然他做好完全准备,也没想到看见的是那样一幕,以至于他都怔愣了片刻。只因这浮光掠影般闪现在眼前的是他在从极之渊那三千年中某一个熟悉的场景画面。
一身白衣的少年瘦弱苍白,脸上无一丝血色,露出的手腕细瘦几近透明。他坐在一方黝黑的巨石之上,划开手腕,挤出仅剩的血珠,以血饲剑。
而后,那把碎魂剑由躁动专为安静,少年在巨石上闭目休养。等虚空落下一段白骨,那少年跳下巨石。
紫黑暴戾之气瞬间一拥而上,那些紫气生出嗜血獠牙,将那少年围在中间,疯狂叫嚣着啃噬他的血肉,在暗无天日的地底深渊将他生吞活剥,原本彻骨惨叫渐渐归于寂静,地上只剩下一堆白骨……
孟真看着那画面,皱了皱眉。织梦之境?
曾经在奇肱国也遇到类似的阵法,以入阵之人心底最隐秘的梦境为引,打破缺口,伺机进行神魂攻击。
可他从不做梦,此类阵法于他无用。
孟真静静站在原地毫无反应,可他心底却在担心宴重明。上次奇肱国一行,宴重明曾被织梦之境重创。也是那时他才知道宴重明曾经神魂几欲碎裂,但后来他用了永生花瓣为他修补了受伤的神魂。如今,宴重明应该是可以应付此等阵法。
他暂且放了心,专注眼前的画面,想循着这阵法找到一直逃逸在外的剑灵。
孟真先聚起一丝灵力往那画面上攻去,试试具体的方位,结果,半点反噬之力也没感觉到。
这有点不对劲儿,这不是织梦之境!
若这是剑灵针对他设下的梦境,他去攻击必然会遭到反噬。可现在他又攻去一道灵力,半点反应也无。
刚才从极之渊那一幕惨烈的画面,不只是他,宴重明和千琦玉应该是都看见了。
他刚意识到不对劲,头顶上空一阵惊雷般的巨响,随后眼前画面急变,长生天池整个水面上升,越涨越急,最中央处旋涡翻滚。
孟真只来得及看见宴重明和千琦玉的影子一眨而逝,转瞬不知被阵法传送去了何处。
他瞬间招出岁华剑,就要跳进天池中央的传送阵法,一道黑影突然从身后袭来,他反手一剑与那人对上,灵力轰然震荡,池水沸腾嗡鸣。
那人一袭黑衣,身形不算太高,却用黑巾蒙住了脸。一双眼睛微微泛红,邪气横生。
孟真一剑刺去,那人侧身避过,急急往传送阵法那里掠去。
多年找寻的碎魂剑灵第一次正面对上,绝不能放过!孟真紧随其后,汇集灵力于掌心攻了过去。
巨大的水浪翻腾,长生天池裂开一道缺口,传送阵法即将关闭,孟真一跃而下跟了上去。
*
到处是一望无际的苍天古树,草木茂盛遮天蔽日。
孟真刚一落地,身后竟然传来惊天彻地的猛兽呼啸,他横起岁华剑迎面攻去,一只巨大的青蟒被斩成两段。
他十分诧异,不知现在是被传送到了哪里。周围树木将天空遮蔽,视线所及,全是阴森森的古木。他运起一丝灵力准备腾空查看地形,结果身后又是一声巨响。
他折返方向,一记灵力攻去,那巨物倒地,片刻,死而复生,咆哮而来。
还是那只青蟒!这里有返魂香!死尸闻气而活!
孟真心惊不已,一面与那只青蟒缠斗,一面心思急转,这到底是何处?
可除了这只青蟒,整座山峰都是猛兽咆哮,仿佛天崩地裂的声响从四面八方而来。不要片刻,孟真便被凶兽包围。
他手中岁华剑舞的密不透风才堪堪稳住身形,这看这情况根本无法脱身。这些凶兽闻了返魂香,死而复生。如此下去,他最终会灵力枯竭。
他有把握将这满山的凶兽皆斩于剑下,可是很快因为灵力耗尽他就会失去记忆,这才是他最担忧之事。剑灵在暗处,可能就是在等那一刻。
孟真眉头紧皱,收了岁华剑,转瞬从左臂抽出朝暮闻笛,在那只青蟒死而复生再次袭来之时,他摘下笛上一片绿色花瓣弹了过去。
那只青蟒被绿光萦绕,动弹不得,片刻之后,先前凶狠嗜血的眼睛渐渐温顺下来。孟真转身跳上那青蟒的背,拍了拍它的脖子,巨蟒腾空而起,长尾甩动将身后猛兽扫至一边。
一望无际的原野,目之所及,云气缭绕,遮天蔽日的山石草木。
这里竟然是人界。
山顶之上被结界笼罩,孟真只得御起青蟒折返,他挥动骨笛与山中猛兽相斗,源源不绝的凶兽死而复生呼啸而来,仿佛永无止境。
最终,他灵力几欲耗尽,原本被控制的青蟒渐渐显露本性,巨尾一扫,将正在缠斗的孟真甩到树上。
在那巨蟒张开巨口袭来之时,孟真握了握手中骨笛,将仅剩的灵力汇集掌心,没有还击。
山间风声忽然静止,奔腾不绝的凶兽仿佛一瞬间沉睡,倒地不起。
有黑衣人破空而来,仍是蒙着脸,负手而立,站在他面前。
孟真半坐在地上,倚靠身后的树木,抬头看着那黑巾蒙面的人,忽然觉得世事可笑地紧。
碎魂剑与他在暗无天日的从极之渊相伴近三千年,他以血伺剑,故而生灵。
孟真嗤笑一声,转而声音冷冽,“我倒真没想到竟然是你。沈寻。”
那黑衣人略微诧异,身形一顿,摘下了蒙面黑巾,显露出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少年容颜俊朗,鼻梁上还有一颗小痣,看起来无形中多了几分俏皮明朗。
但此刻他眼尾上挑瞥一眼孟真,眉目间邪气横生。挥手间竟招出的是玄音那把灵剑承影,
“现在知道也不晚,你可以死而瞑目了。”
第89章 此恨不关风与月
孟真半倚在树下,体内灵力几欲耗尽,左边手臂已经没有知觉,他毫不在意。
眼前的少年手里握着那把承影剑缓步走近,孟真微抬起头,看向那双陌生的眼睛,只问了一句,“你把玄音怎么样了?”
听到那个名字,少年有一瞬的怔楞,转而神色淡然不屑,“自然是杀了。”
孟真气的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烟雨螺里仅剩的灵力汇聚,他抬起骨笛奋力攻去,满心怒火携着过往三千年的纠缠不休,平地乍起风刃直击沈寻而去。
沈寻如今虽然没有碎魂剑,但承影剑却是玄音的本命灵剑,取酆都寒玉辅以黄泉之水锻造而成,剑影过处,一路霜雪。
两人之间除了灵力不相上下,更是有着千丝万缕斩不断的联系。碎魂剑因吞噬孟真的血液故而生灵,剑灵最终脱离碎魂剑成为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满山古树被灵力摧毁,扑簌簌坍塌满地枝桠,沈寻好似闲庭信步一般完全不急,慢悠悠抵挡孟真的攻势。
孟真心里焦躁不已,他先前和这满山的凶兽混战疲惫之极,若是继续下去,不用太久,他的灵力耗尽烟雨螺暴走,届时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沈寻又一剑刺来的时候,孟真动作略微迟缓,剑尖灵力四散瞬间刺中手臂,深寒刺骨的冷意。
他又跌回树下,呕了一口鲜血才堪堪扶住身旁的树,先前那股暴怒平息之后,渐渐平静下来。
“逃出从极之渊,你化作凡人的样子藏匿在招摇山,这些年你处心积虑接近玄音,实则是想从他那里得知打开酆都幽冥狱的办法吧,真是难为你作出一派知交如故的情深之态。真令人作呕!”
孟真连连咳嗽几声,纵然他曾经也视沈寻为知己,并相约他日不醉不休。可这所有的一见如故都成了笑话,他尚觉得愤怒,遑论玄音。
沈寻眉目一挑,狭长的眸子里满是兴味和残酷,他一抬手,承影剑刺进孟真胸口,嗜血又快意,“愚不可及!被骗的滋味不好受吧。三千年前你就该死了,苟延残喘到如今!”
那冰凉的剑刃携带霜雪袭来,孟真顿时动弹不得。他看一眼胸前簌簌流淌的鲜血,转而轻笑一声,
“你与我之间不死不休,三千年前便已注定。”孟真声音平缓,而后抬头看向沈寻,愤怒质问,
“你可知道,玄音这些年视你为至交好友,他那个人从来记不住方向,出门就迷,可他独独记住了去招摇山的路。只因为你一人独居,腿残近十年。这十年间,他为你身陷沉疴却仍意志坚韧所感,几乎每月都会去招摇山找你喝酒。他这么多年的愿望也无非是等你腿疾痊愈,与你把臂同游。”
孟真越说越是愤怒,玄音虽为酆都之主管着冥界那些严肃正经事儿,可事实上他最好四处游历,行止洒脱,肆意坦荡。就连帝临台的古树下埋藏的那些冥兰酒,全部都是他为了与沈寻共饮专门酿下的。
沈寻嗤笑一声,一把拔/出了刺在孟真胸口的承影剑,“那是他傻!”
“背信弃义的小人!”孟真顾不得鲜血横流,怒声痛斥。
沈寻十分不耐,将孟真引来这招摇山,只是所有计划中的第一步,如今懒得再废话,他抬起右手,指尖紫黑戾气浮现,朝孟真拍去。
轰然的灵力碰撞中,眼前一片血红如残阳瑟瑟,大片彼岸花瞬息绽放,整个招摇山阴风怒号,花红似血,那些狭长花瓣裹挟灵力扑面而来,挡住了沈寻那暴虐的魔魅之气。
“玄音!”孟真失声惊叫,看着千钧一发之际挡在他前方的白衣青年。
“咳咳——”玄音被魔气所侵,咳嗽几声,身形摇摇欲坠。
孟真在看见玄音的这一刻,心中涌上巨大的欣喜,他没有死!可是现在,玄音一身皎洁白衣沾染尘土,衣襟袖口皆破烂不堪,满面风霜疲惫,昔日神采明亮的眼睛如今死一般的寂静,万物皆不入心,就像幽冥狱里那些喝过孟婆汤的空茫幽魂。
“让开!”前方沈寻怔然片刻,抬起手中承影剑指向玄音。
玄音站在那里,半晌,出口道一声,“沈寻。”
沈寻收了剑,嘴角挂上三分哂笑,“怎么?不喊自安了?”
玄音踉跄半步,仍是稳住身形,他声音平缓,“我曾经有一个朋友,不良于行独居深山,最喜饮酒种花,怡然安闲,‘自安’是我为他取的字。如今故人一去不返,自然没有再喊的必要了。”
沈寻眉宇间煞气弥漫,盯着玄音,似乎是接受不了他这般淡漠了无生息的模样。冷声道:“如今杏花天影也困不住你了,可见你不记得路的说法都是谎言!”
孟真听了这话气的差点又呕一口鲜血,当真无耻至极!
玄音仍是没有一丝表情,站在那里无悲无喜,“我虽然不记得路,可这招摇山连上今日,我共走了一百二十一次,虽不是处处明白,总还是能走出来的。”
沈寻有些烦躁,手上紫黑之气萦绕。玄音身上衣裳到处都是树枝划破的痕迹,满身泥土尘埃,一看便是在这山中转了无数次。
“让开!我可以不杀你!”沈寻聚起一丝灵力就要攻击跌坐在树下的孟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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