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会议结束的时间刚刚好,不至于太早,让人有闲暇对菜品的要求过于严苛,也不至于太晚,让客人等菜的耐心下降。
沈俊彬似不经意地回头扫了一眼。
盛骁迎着目光也看向他。
想想这小子那天开晨会时的愁眉苦脸,再看他现在憔悴烦闷一扫而空的模样,盛骁猜想这两天营业额应当不错。
他做足了虔诚讨教的姿态,好声好气地问:“沈总,今年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
沈俊彬吊着高高在上的一口气儿:“你再来晚一点就完成了。”
“什么意思?”盛骁眨眨眼,低头看看自己可怜的占地面积,“我在这儿碍着您了?需要我再靠边站一点儿吗?”
怎么会碍事?这个人站在宴会厅不但不碍事,还有种强制性众星捧月的效果,方才满满一屋子的人都被迫成为了他的陪衬。
沈俊彬突然希望这条走廊里能有一面足够大的镜子,让他看一看在人群之中时自己究竟是盛骁的陪衬之一,还是和他一样耀眼。
他不自觉地抬手整了整领带,挤出个明明白白虚情假意但又不屑掩饰的笑:“我的意思是,你在这儿也没什么用。你要真这么游手好闲,到后面整理盘子去,我谢谢你。”
把餐具从洗碗机里搬出来分门别类地放进收纳筐,看着简单,却也不是个小活儿。尤其是宴会厅和自助餐厅忙起来的时候,真得抓人来帮忙,沈俊彬不是开玩笑的。
盛骁可不打算当满身是水的幕后英雄:“哦,那我还是走吧。”
沈俊彬微微一笑:“滚吧。”
“……”盛骁原本打算走了,可看这小子气定神闲的模样,他休憩已久的幼稚又鬼使神差地蹦了出来。
由于休息了特别久,所以跳得也格外欢。
趁左右无人,他飞快凑到沈俊彬耳边,小声道:“这是你让我滚的,我滚了可就不回来了。”
这句一语双关的话无敌准确地戳中了沈俊彬假笑的开关,沈总监的笑脸当场断电,目光如刀“唰”地射了过来。
眼看沈俊彬脸色铁青又要发难了,盛骁明智地停止了火上浇油的行为,警惕地后退一大步,请辞道:“冷静。我滚了,您忙着。”
他功成身退,精神抖擞,轻快地走在十一月的寒风里,心满意足得莫名其妙。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日子怎么这么有意思?该唱首什么歌来歌颂生活好呢?
裆里……哦是兜里,兜里的私人手机突然一震。
他收到了一条短信,发件人的名称和短信内容让他脚步凝滞在了原地——
“1701,晚上过来。”
第28章
主楼客房层每层的1号房面朝东南, 那是莲花新区一步步扩张的方向,楼层越高,视野越好。对于一个建在没有海、河之类自然景观的城市的会议型酒店来说, 日新月异奔腾不息的“区景”恰恰是最符合酒店风格的卖点。
最优越的居住条件留给最尊贵的客人, 内部设计师将每层的1号房都设计为套房,并按照楼层由低到高, 划分为行政套房以及高级行政、豪华、总统套房不等。
1701是豪华套房,装有一整面的钢化玻璃墙, 拉开窗帘就能将大半个莲花新区尽收眼底。房内有独立的全景会客间、小型会议室, 配备了各种办公器材, 可使用行政酒廊,无论商务还是娱乐都能满足客人需要。
如果说散客选择房型只和价格有关的话,那么会议主办方安排房型就和与会人员的身份地位有关了。一般的办事员通常被安排两人合住一间标准间, 哪怕二人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也要如此,而“贵人”就要单辟房间,甚至楼层。遇首长大驾光临,出于安保需要则有可能和前两天一样,单独启用一座贵宾楼。
总统套房由于其名称奢靡敏感, 企事业单位订房时通常会避讳, 在一般预订单中, 除了像开启贵宾楼这样特殊的接待规格外, 最高级房型的就是豪华套房。
发信人的指令中充满了命令的口吻, 透过这几个字不难看出此人平时对身边人也是颐气指使的。
盛骁既不答应,也不得罪, 避重就轻地简短回复道:“今晚值班。”
可惜值班是个玻璃纸挡箭牌,只能抵挡那些自信心不足人士的邀约,对某些执着且拥有一定权势的人断然无效。他甩着手机仿佛拿了个烫手山芋,还没想好下一步怎么应付,对方就穷追不舍,间隔只短短几秒钟又发来一条信息:“明天。”
连个标点符号也没有,这不是征询他的意见,是单方面做出决定然后对他下达通知,仅此而已。
根据波尔的哥本哈根经典解释,不观测月亮就不存在,不观测波函数就不塌缩,他不看这条信息,对方的情绪将永远处于一种“翻脸”与“不翻脸”叠加的状态。
盛骁假装没看见,面不改色地将手机放回了兜里。
可还没撒开手,手机又震了,这回一个字也没有,只发来了一个问号。
那个“?”透着对盛骁忘恩负义的不满,似乎在警告他发件人的耐心所剩不多,还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提醒他“明天”是“识相点”的最后机会。
问号本身由一把弯勾和一个西式句号组成,暗示它的发出者有权力随时将盛骁现在拥有的一切以一把弯勾尽数勾回,然后,划上终止。
能源局当晚的宴会依旧在宴会厅举行,沈俊彬换了一套薄呢料的西装,与经理制服的颜色相近,但精心的剪裁使布料更为细腻地贴合着他的身体,显得利落而精神,并且和服务团队祥和地融为一体。
盛骁不难想见,别人逢入冬,客房可能需要多加一床被子,但沈总监的房间则需要多加一个橱子,楼下的洗衣房更得单辟出一个衣架专门伺候他的行头。
以他那辆跑车的容积绝对不可能运来这么多衣服,或许是沈总监先来了,后面加运了一个集装箱吧。
这不能说明沈俊彬娇气,爱打扮,实在是出于职业考虑。经常出入餐厅、厨房的人衣服容易沾染味道,换得勤快些有利于和客户交流,使他闻起来更像一位负责规划管理的职业经理人,而不是刚下班的厨子。
肯在衣着上如此花功夫且有正面效应的男人并不多,这不失为一个人对待岗位工作认真负责的标志。
至于沈俊彬本人对生活品质要求如何,是否一样严苛?盛骁倒觉得,他应该不是那么吹毛求疵的人。
真着急的时候,巴掌大的房间他也肯屈就,地下捡起来的衣服他也套上就跑,不是么?
思及此,盛骁朝宴会厅门口走过去,笑得很灿烂,将龌龊旖旎香艳激荡的思想掩盖得滴水不漏:“沈总。”
沈俊彬两手自然交叠在身前,站在门旁,冲他微微点了下头:“进去看看吗?”
总监能踏踏实实地在这儿站着,足以证明宴会厅里一切如常。客人用餐大多不喜欢被人盯着看,有服务员在里面服务就足够了,突然来个陌生面孔往门口一杵,还人高马大得令人咋舌,反而让人心有疑虑。
盛骁做了个为难的表情:“今天就不进去了吧,怕影响了您的业绩。”
沈俊彬没信他的鬼话,慈祥地笑着“哼”了一声。
“我陪你在这儿站站。”盛骁上前一步,和那人比肩而立,“穿这样冷不冷?”
出于一种类似于鸡遭到黄鼠狼拜年时的本能警惕,沈俊彬疑心他居心不良,侧目凝望了一会儿。
盛骁想展示自己的优秀时总是无往而不利的,沈俊彬看了几眼,没看出什么话里有话的端倪,恢复了心平气和:“还行。”
今日晚宴的大部分菜品都是分餐制的中菜西吃。将菜品按人数分为小份,既更为卫生,营养也更合理。随之提高的菜品选材、分装和装饰成本注定了同样人数下中菜西吃的收费更高,不过也只有这样的餐制才能上真正的“大菜”。
几个厨师推着餐车,从备餐间往宴会厅门口方向走过来,走得格外小心。
沈俊彬替服务员拉开了宴会厅门,叮嘱了一句:“慢点儿,别急。”
盛骁不知车上放的是什么,但按照一般认知,同一场宴会中分装使用的餐具越高档华丽,象征着其中盛放菜品的价值越高。看那盖盅描金画龙的,比一般盛鲍参的盖盅还大一圈,必定价值不菲。
宴会的菜单基本上都是按照预定规格执行的,但在最终排菜之前,如果负责人到厨房溜一圈儿尤其是试吃过的话,不无临时改变主意的可能,认可厨师长强烈推荐的菜品。
这种“你吃个看看不买没事”并配以诚挚热情笑脸的销售手段和路边的水果摊没什么区别,也一样有效,传承千年且前途无量。
盛骁终于知道沈俊彬今晚的好心情从何而来了。
具有感知功能的器官绝不止眼睛而已。鼻子、耳朵,以及心,都是。
有的人即便是相对而立,眼睛睁得老大看着对方,也像是神飞天外,让人跟他说话时心里有一种对牛弹琴的感觉。沈俊彬则恰好与之相反,他们两人面朝同一个方向站着,没有特意看彼此,也没有交流,盛骁却能感觉到身边的人始终关注着他,并发散出一种“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的神经信息,游离在他的身周。
盛骁“呼”地无声吹了一口气,沈俊彬立刻转头看了一眼。
盛骁惊讶道:“看我干嘛?”
打草惊蛇的沈总监没说话,默默地收回了视线。
毫无疑问,这小子的外表看上去是好看的,往门口一站,吸睛程度丝毫不亚于精心装扮的礼仪姑娘。光是这样站着,沉默的相处让盛骁感觉很舒服,其奇妙程度一时难以言喻,只知道不能肤浅地用“安静”来描述。
可不得不说,人的本性就是爱折腾,血气方刚的盛骁尤甚。
传菜的人走光了,他装模作样地附耳问:“刚那些碗里装是什么?地瓜粥?”
沈俊彬冷冷瞪了他一眼,警告他少乱说话。
盛骁接到眼神作恍然大悟状:“哦,银耳莲子羹?”
看出他是故意的,沈俊彬翻了个白眼,不屑陪他开展幼稚的对话。
盛骁的脸面并不像他白皙的皮肤看起来那么薄透,受十个八个的白眼远远伤及不了本体。
他煞有介事地说:“你不告诉我,我等会儿可能会去后面偷一碗。”
“你敢偷算你厉害。”沈俊彬露齿一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盛骁挑眉:“哪条?”
“你……”沈俊彬反应迅速地低头一看。
“看哪儿呢沈总?我问您话呢。”盛骁道,“您要打我哪条腿?左边的还是右边的?选好了我伸给您,要不我怕您打不着。”
盛骁觉得自己已经足够挑衅,这种程度沈俊彬不当场炸成两半也应该裂开一道缝。
没想到沈俊彬离奇地没发作,只是含义不明地勾起唇角对他笑了一下,顺着西装的扣子一路往下看,一直睨到没有扣子的部位。
这倒叫盛骁有点慌了,拿不准是刚才的盖盅里盛了什么非法天价菜还是一下午不见这小子学了什么妖法。
一名厨师脚步匆忙地从备餐间走过来,盛骁鉴貌辨色,远瞄了一下那厨师行进的路线,隔着十几米就看出是冲沈俊彬来的。
他小声道:“坏了,你的莲子羹被偷了,找你来挂失的。”
沈俊彬眼睛一弯,对他和蔼地说:“你放屁。”
“总监。”厨师示意借一步说话。
两人耳语了几句,沈俊彬回头道:“我走开一会儿,不超过10分钟。你帮我盯着,等我回来了你再走。”
盛骁点头:“那当然。您放心,快去吧。”
沈俊彬叫他“看着”,绝对不是“看门”的意思。盛骁推开宴会厅的门进场巡查,从备用餐具摆放到地面卫生,从桌面餐具回收到服务员仪表。
墙边的餐具柜还没看完,就听到会场某处传来“啊——”的女声惊叫。
宴会厅铺有地毯,瓷器落地不碎,人踩积水不滑,能在这参加今天晚宴的也都是能源系统中叫得出身份的人,不会没事闲得制造破坏气氛的噪音。
他循声朝那个方向看去,两个男人正盛气凌人地将一个身材瘦小的服务员姑娘围在中间,怒道:“你怎么搞的!”
第29章
盛骁隔着几张圆桌都能清晰听到惊呼和呵斥, 更不用说周围用餐的客人了,那处一时间成为小半个宴会厅的焦点。
两个男人把服务员堵在圆桌间的过道,五大三粗的躯体几乎把姑娘完全遮挡住。盛骁快步走过去, 离得老远就听到服务员不住地道歉, 连声说:“对不起,先生, 对不起。”
其中一个男人的怒气丝毫未减:“叫你们经理来!”
服务员一抬头,正好看到盛骁走近, 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盛经理……”
宴会对接人也赶了过来, 皱着眉头训斥那服务员:“怎么了这是?你怎么搞的?”
“我来处理。”盛骁安抚了宴会对接人, 上前对当事方的几人道,“您好,先生, 我是酒店值班经理盛骁,有什么事您可以跟我说。”
不必多问,他低头一看就明白了。服务员隔一段时间要把客人用过的餐具回收,看起来是撤餐具时和客人相撞,惯性使得盘里的配菜沾着类似奶油的汤汁滚了出去。
撞和被撞的人都没事, 唯独倒霉了桌旁坐着的另一个客人, 从膝盖到裤脚再到鞋面, 全被溅上了汤汁。受害人黑着脸坐在那儿, 脸色难看地伸出那条腿, 盯着裤子上的汤渍,眉间隐隐有怒气。
不单挑出来这几人细看还未发现, 这三人的气质和宴会厅里的其他人格格不入,长相虽不至于凶神恶煞,却也写满了跋扈恣睢,出去走在路上恐怕都会教人想绕着他们走。
刚才发火的男人粗声道:“你们的人撞了我!你看她弄的!”
盛骁转回头严肃地责问服务员:“太不小心了,给客人道歉。”
服务员早已道歉了几十次,闻声又挨个鞠躬道:“对不起,先生,是我工作失误,请您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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