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顾其他人的反对,严钧顺着高地慢慢地向下移动,坡度很陡,握着绳索的手掌被磨得生疼,好像是破皮了。
严钧无视掉手上的伤口,继续向下,他闻到了浓郁的泥土翻新的土腥味,那是泥石流肆虐过留下来的信息。
又移动了数米,他咬着牙,用灯在下方照了照。
左侧没有,中间也没有,右侧——
一个黑色的帽子!
“我看到了,能不能再来一个人?”
半个小时后,两个孩子被救了上来,但都处在昏迷状态,营救人员拿担架将他们抬下山。
严钧始终在旁边跟着,目光几乎一刻不离地看着躺在上面的少年。
常家昱的脸上除了湿黑的泥块,额头上和下巴都都有两块磕伤。
刚刚将人救上来的时候,他的后脑勺也在流血,右脚踝二次骨折,只简单地做了包扎和固定。
常镇丰也在一旁跟着,嘴里念叨着千万不要有事,严钧拍了拍他的肩膀,心中也是沉重。
下了山便立刻赶往了附近的医院,两个少年都被送进了手术室中。
白松他们被送回了B市,临走的时候留下方式,常镇丰答应在之后会将常家昱和卜震的情况传达给他们。
人都散去之后,严钧和常镇丰守在手术室外没多久,卜震的父母也赶了过来。
卜震的母亲是一位全职太太,三十五岁才得了一个儿子,平日里吃穿都供的是最好的。谁能料到天降灾祸,亲生骨肉生死未卜,哭得不能自已,她的丈夫一边安慰妻子一边担忧着儿子的安危,心力交瘁。
常镇丰给严静打了电话之后也坐不住,在手术室外踱着步子,严钧靠着墙没有说话,半晌后走到了允许吸烟处,摸出了一根烟,但始终夹在手里,就那样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他的着装一向整洁,如今鞋上尽是泥土,却没有心思打理。
手术做了两个多小时,严钧和常镇丰谁都没有坐在外面的椅子上休息。严钧还好些,常镇丰不一阵便耐不住惶恐地走动。等手术室的门打开,他的腿有些软,差点直接倒下去,严钧见状立刻伸手扶住了他。
医生带来的是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
卜震的情况没什么大问题,手臂扭伤,轻微脑震荡,修养几天就好。卜震的父母流着眼泪谢天谢地,握着医生的手感谢半天,才陪着自己的孩子去了监护室。
常家昱的情况很不好。
“外伤不是最严重的,他的额头和后脑都受到了撞击,颅内损伤不轻,仍处于昏迷之中,接下来只能暂时观察几天,实在不行还要再动手术。”
常镇丰脸色苍白:“那会有生命危险吗?”
医生叹了口气,面色疲惫:“这也不好说,先观察吧,如果能够醒来就没有大问题。”
常家昱被安置在重症监护室里,严钧去楼道口打了一个电话,回到病房的时候就看到常镇丰痴痴地坐在一旁。
严钧在他旁边站住的时候,常镇丰喃喃道:“絮红那时候也是这样躺在床上,我什么办法都没有……”
严钧哑着声说:“我们现在还不能灰心,刚刚我联系了一下以前认识的医生,请了他们的团队过来,下午就到。家昱是很好的孩子,会没事的。”
常镇丰用掌心捂了下眼睛,哽咽着说:“谢谢。”
“应该的。”
看着男人的眼泪从指缝中溢出,严钧沉默地递了张纸过去。
下午三点钟,严钧请的专家团队赶到,帮常家昱做了检查。
检查结果仍然不甚乐观,专家仍然建议先观察两天,如果无法醒来再考虑做第二次手术。
两天的时间过得很快,又似乎很漫长。
常镇丰和严钧轮流守在常家昱的身边,但是躺在床上的人始终没有睁开双眼。
第三天早上,专家们确定好了第二次手术的方案,需要家属签字,常镇丰的手一直在抖,怎么也签不下来。
一落笔,可能要面临的便是生与死的博弈。
最终是严钧在纸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手术过后,常家昱被推回了病房。手术过程很成功,但是他能否醒来却仍然是个未知数。
夜深了,严钧处理完必要的工作,让常镇丰去歇一会儿。
他矮身在床边坐下,病房里除了仪器发出的声响,再听不到别的,安静到了极致。
严钧垂眸看着床上的人,少年在床上躺了四天的时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脸色很白,白得让人心里不安。
严钧坐了一阵,抬手握住了常家昱垂在身侧的手。他的手指冰凉,细长无力,严钧握在掌心里搓揉了人一阵,又停住了。
严钧俯下身,慢慢地靠近,再靠近。
他在常家昱的额头上亲了亲,用手捻去他脖颈上落的细小纤维,细细地端详他的五官,目光在上面寸寸划过。
常家昱的呼吸微弱,嘴唇微微张了一条缝,眉眼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无辜,就那样沉沉地睡着,无知无觉。
严钧在他耳边低声说:“家昱,那个问题的答案我答错了,反悔了。等你醒过来,我们就在一起,好不好?”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黑暗无穷无尽,像是永远也捉不到光,走不到尽头。
意识昏昏沉沉的,手脚无力,好像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走动,但是就是醒不过来。
常家昱觉得自己像是在一片迷雾中行走,除了无边的夜色,别的什么也没有。
他觉得惶恐不安,觉得无所适从,但是出口在哪里呢?
出口?
冥冥中似乎有什么在指引着自己,他在黑暗中分辨出了一道光,那道光的尽头站着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
他不断地向前跑,脚步不停,那个人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
像是有人在钟上敲了一瞬,脑海中一阵嗡鸣,在那嗡鸣声中,感官也逐渐回笼。
右脚踝处有钝痛的感觉,身上好像盖着厚厚的东西,是被子吧。
蓦地,常家昱睁开了眼睛,光线瞬间照在他的眼睛上,那一刻他甚至以为自己失了明。
慢慢适应了光线,常家昱缓缓地眨了几下眼,看了看四周,发现这是在一间病房。
他没来得及多想,病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常镇丰从外面走进来,看到微微抬起身四处张望的人时浑身一颤。
“儿子,你醒了!太好了!”
常家昱被常镇丰紧紧地抱在怀里,那拥抱太紧,他的骨头都被硌得生疼,但是听到常镇丰喉咙间的哽咽声,常家昱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他想起来在山寨里的那个夜晚,他拉住卜震的手,两个人一起跌下了高地,再后来便只零星记得些片段,头颅被砸中后失去意识,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便都不清楚了。
常镇丰平复下心情,红着眼睛说:“你已经昏迷了四天,真是担心死爸爸了,还好你没事,还好还好……”
常家昱试着动了动身体,整个身体就两个感受。
疼,困。
四肢因为长时间卧床而有点抬不起来。
他说:“我同学呢?”
常镇丰道:“跟你一起掉下去的那个男生已经出院了,你伤得比他重很多,我和你严叔叔一直在医院守着。白松他们没事,被救下山后就回去上课了。”
常家昱听到严钧的名字时怔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严叔叔?他……也在医院?”
“嗯,我在机场遇到他,一起赶到了这里。你病好之后可得好好感谢一下你严叔叔,是他找到了你,和人一起将你救了出来,还推了很多工作在这里陪你,人都熬瘦了一圈……”
常镇丰在床边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常家昱默默地听着,心里五味杂陈的,情绪很是复杂,忍不住攥紧了手。
他没想到严钧会这样做,又或者说,他以为他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了。
如果之前的一切都没发生,他大概会热情地道谢,但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该怎么诚心坦然道谢?
常家昱在数天的昏迷之后醒过来,常镇丰明显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虽然面有疲惫,但不那么绷着了。等严钧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旁边的病床上睡着了。
将病房门轻轻关上,严钧放轻步子,走到了常家昱的身边,后者做完检查后吃了些流食,然后就一直靠着床头,听到门口的响动时抬头看了一眼,看清是谁之后很快又低下头去。
严钧矮身坐下,静静地看着他垂着的睫毛在眼下铺成一小块阴影,低声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常家昱最听不得他用这种低沉温和的语调和自己说话,他有些僵硬地转头改变视线,去看病房窗外停在树杈上的麻雀。
“还可以,”他紧了紧手,生硬地开口,“……谢谢。”
常镇丰说严钧推了很多工作陪他,常家昱再怎么想躲着对方,也不会不懂得感恩,严钧待他是真好。
可是再好又怎么样呢,这种感情又不是爱情。
他鼻子有点酸,索性耸了耸鼻子,尽力压制着心里不舒服的感受。
严钧浑然不在意,听完他的那句“谢谢”之后嗯了一声,抬手帮他将被角压了压:“你刚醒来,身体比较虚弱,不要到处走动,多休息,我晚点再来看你。”
他说着便站起身,想要抚摸少年倔强的后颈,手伸到一半又撤了回去,转身走出了病房。
人走了,常家昱才转过头,眉毛锁起,他有点泄气地看着自己被绷带包扎的手腕,觉得刚才自己的举动似乎显得太幼稚了。
在严钧面前,无论他流露出什么样的情绪,那个人似乎都是那么沉稳,运筹帷幄,好像只有他自己悲啊喜啊,严钧总是以包容的姿态在面对他。
常家昱东想西想了一阵,又躺会儿床上,身体已经习惯了休眠状态,他不久就睡熟了。
晚上的时候常家昱做了术后第二次检查,这次检查结果显示颅内的损伤已经基本痊愈,只要住一段时间的院,休养得差不多就可以出院了。
常镇丰从外面买了些常家昱想吃的熟食带到病房,常家昱吃了一半,严钧从外面进来,常镇丰回头一看,忙招呼道:“小钧来来来,我给家昱买了点吃的,你也尝尝吧。”
“不用,我刚吃过饭。”
“没事,吃一点总不会撑着,家昱,你严叔叔来了。”
常镇丰的话让常家昱不得不放下手中的鸡翅,硬着头皮叫了声,然后递了一块牛肉过去。
他以为严钧不会吃,谁知对方坦然坐在他身边,套上塑料手套后就接过了牛肉块,放在嘴里咬了一块,细细地咀嚼了几下,然后道:“味道不错。”
常镇丰哈哈笑了两声:“不错就行,你们先吃着,我去外面办点事。”
人一走,严钧就看到常家昱开始卸手套。
他停住了动作,问道:“怎么不吃了?”
常家昱将手套卸下来,放在一旁,闷声道:“剩得不多了,你吃吧。”
严钧默了默,说:“嗯,你现在不宜吃太多肉食。”
常家昱含糊地应了一声,寻思着怎么擦手,指头上沾了点油。
他刚刚探过身就被人握住了手腕,严钧也已经卸了手套,他拿了一张纸巾握着常家昱的手帮他擦拭着,低着头颅,目光认真而专注。
被握住的手腕暖热,指尖冰凉,常家昱想要抽回手,但是严钧的力气很大,虽然没有弄疼他,但也不容他抽离。
不得解脱,常家昱闷声任对方擦完,然后快速地缩回自己的手,转了转手腕,手指尖还带着湿意。
他喉结滚动了两下,望着床尾的支柱绷着下颚,心里又酸又甜,还带着几分无力。
严钧帮他擦干净手之后也不松开,就那么握着,房间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住了一样。
终于,常家昱开口:“你这样——咳咳!咳咳……”
他突然觉得腹部一阵剧痛,一股气流上涌,剧烈地咳嗽起来。
严钧看他越咳脸色越白,立刻拉铃,同时站起身迅速地揽住常家昱的背让他先躺下,用手抚了抚他的脸颊:“别怕,医生马上就来。”
身体仰躺下去,喉咙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常家昱咳出了眼泪,他虚虚地望着伏在自己上空的严钧,手被握着,热度源源不断地传递过去,顺着血管流淌到心脏深处。
常家昱掩着唇,眼眸湿润,他小声地说:“你别对我这么好,你这样容易让人误会。”
严钧的眸光仿若细碎的星光,他神色一动,很快俯身,温柔又郑重地亲了亲他的嘴角,在常家昱错愕的眼神中低声慰藉:“不误会,我之前答错了那个问题。家昱,我们在一起吧。”
拉铃之后医生很快赶了过来,严钧松开常家昱的手暂时退到一旁,守着医生给他做检查。
看了眼仪器,医生问:“怎么心率这么快?刚刚有没有做剧烈运动?”
常家昱回神,心脏处还在砰砰砰,跳得他脸也烧了起来。
他摇头,心神不定地说:“没有,刚刚……看了一部恐怖片。”
医生:“……刚醒来不要太刺激自己,多接触一些温和的调养心情的东西。”
“……知道了,谢谢医生。”
检查做完,医生表示人没什么大碍,就是昏迷一段时间,突然吃得太多太油腻,胃有点受不了,身体机能没办法适应导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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