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翎这样想着,向敌军队伍深处望了望,就见敌军队伍之中有一个环了一圈儿守卫的车撵,心中确定那里边就是自己要找的齐星哲了,握紧了□□就朝那个方向去了。
夏家军到底也是训练有素的,众兵士见自己家的将领向敌军的车撵去了,也纷纷围过来帮忙,为张翎开出一条道路来。只是齐星哲的军队也是知道护主的,借着人数上的优势,并没有让张翎行进得太顺利。
可是张翎并没有退,尽管最后那匹跟了自己两年的马已经葬身在敌人的□□之下了,尽管自己的身上已经中了好多箭了,张翎仍然挥舞着□□向那车撵拼着,他要为夏和瑜争取时间,他要让夏和瑜领的兵士,包括小沙,都活下去。
齐星哲到底是个富家公子,养尊处优没有战场上拼杀的能力,只顾着猫在车撵里向下传命令,却不敢踏出车撵一步,特别是当他看见腿上插着一根银枪,背后被射得像刺猬一样的张翎一瘸一拐地移向他的时候。
齐星哲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身旁的护卫已经所剩无几了,仅仅是一左一右的两个人,远方的兵士都在兀自拼杀,根本顾不过来,还好就在这时,其中一个守卫一枪冲着张翎的腹部捅去了,张翎却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挥枪而上,将那一左一右两个互为串在了一起,扑倒在了齐星哲的身上。
齐星哲哆嗦着,看着张翎快要滴血的眼睛,刚要大喊救命,却被张翎从腰间摸出的匕首刺中了脖子,眼睛一翻,咽了气。
当张翎把匕首没入齐星哲脖子的那一刻,他便觉得自己完成任务了,脑子里绷紧的弦一下子松开了,连着咳了几口血,早已不堪重负的身体渐渐脱了力气,却在最后的一刹那,听见了一个人熟悉而清晰却又有些撕心裂肺的喊声。
“张翎!”
张翎当然知道那是小沙,他很想回头冲他吼,问他来这里干什么,问他是不怕死的吗?自己明明已经算是跟他道了别了,为什么他还要来找自己?但是转念一想,罢了,这人来都来了,至少在最后,自己还能再听听他的声音。
不过张翎听到这一声呼喊后,终究是没有回头,他最后仰望一下秋日的蓝天,有一只孤雁飞过,张翎笑了,比这孤雁强的是,他最后不是一个人。
当小沙挤过拼杀的人群,艰难地爬上齐星哲的车撵的时候,张翎早已断了气,伏倒在车撵上,身上流矢与枪头刺猬一般密密麻麻地扎着,惨白的脸衬得上面的血迹无比鲜艳。
小沙不甘心地摸上张翎的脉搏,却在触到张翎冰凉的手时,一颗心顿时跌倒了谷底。小沙觉得耳边的喧闹声厮杀声渐渐散去,连被□□贯了身体的痛楚都已经感受不到了,在小沙的眼前,就只剩下张翎的那张脸,了无生气。
某一瞬间,小沙忽然明白了,张翎为何要在那个书生的故事后面加上一个死后再度相遇的结局,所谓的生不同欢,不过是在尝尽了世事无奈之后,选择了退而求其次,祈愿能够死可同寝。
小沙挣扎着抬了渐渐麻木的胳膊,覆上张翎再不能睁开的眼,张翎的睫毛触着小沙的手心,痒痒的,有些扎手,可这感觉却在逐步离着小沙而去,旷野天际,终而不回。
这是两个自始至终从没有彼此表明心迹的人,却在人生的最后一刻紧紧相连,或许真的会如张翎所说,每个故事都该有个圆满的结局,也或许真的会有来世,会有两个少年,在目光相遇的那一霎,彼此的心中泛起那么一丝熟悉,像一块石头掷入平静的湖水,撩起微波,远远地漾着。
日头落向西山,这战场上的喧闹声渐渐平息了下去,张翎带着的夏字大旗在落日余晖里轻轻地飘着,似是在安抚着每一缕不舍的征魂。
这次张翎带的七千多人,竟是歼灭了齐星哲的一万多大军,只是这七千多人,却没有一个人再能活着回去。
而当夏和瑜得到了这个消息的时候,京城已经被攻破,一把刀正架在石金羽的脖子上,手上一分一分地用着力,却在即将划破他脖子的时候狠命地咬咬牙,吩咐手下的人先把石金羽绑起来,好好地看着。
京城之内,也已经是尸横遍野,石金羽手下的兵已经所剩无几,其余的残兵也已经投降了,可夏和瑜却一点儿欢愉之感都没有,他登上了城门处高高的城墙,远望已经泛了深蓝色的天际,他希望可以等到张翎的身影,希望他能聒噪地在自己的耳边邀功,可是眼见夜色沉沉,远处却连一点儿灯火都没有。
夏和瑜回头望望,也并没有看到江临渊,高高的城墙上,独独站着他一个人,微凉的晚风中裹挟着血腥的气息,城内百姓商贾在清理着街道,偶尔传来几下高声的喊叫,却衬得这夜更加寂静了。
夏和瑜无力地倚着城垛,小声地唤着“江临渊”,一直唤道嗓子快要哑了,才听见身后的一个声音道:“我在。”
夏和瑜没了声音,他不想转头,心里乱糟糟的一团在隐隐作痛,他知道江临渊在自己身边就够了,这是现在唯一能让他欣慰的事情了。
“我去寻了张副将和小沙的尸首回来,找城里的一家棺材铺子做了两个棺材,改日......改日将他二人葬了吧。”江临渊冲着夏和瑜的背影说道。
良久,夏和瑜才点了点头,他心里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了,他知道有一些人,是终究不会回来了。夏和瑜耷拉着头靠着城垛,整整一晚没曾合眼,脑中是翻来覆去的往事,历历在目,直到第二日的早上,江临渊于城墙上向城内望了一眼,对夏和瑜说道:“你应该下去看看,这些人,都在等你。”
夏和瑜费力抬起垂了一夜的头,转身看见了面色疲累的江临渊,拖着步子走到他的身边,向城墙下一望,只见城墙之下,是由百姓自发站成的队伍,队伍中间留了一条甬道,远远望去,这条甬道直直通向皇宫。
“走吧。”江临渊轻声道,“别让他们等急了。”
城墙下,是穿着不一的百姓,一双双眼睛都看向夏和瑜,夏和瑜有些滞楞,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拉一下江临渊,却在左右摆了摆手之后并没有触到江临渊的衣袖,再一转头,就见江临渊不知何时已经混在了百姓的队伍中了。
江临渊知道,百姓让开的这条路是给未来的皇帝的,是给夏和瑜的,这条路只能夏和瑜自己一个人去走。
可是夏和瑜却不这么想,他走到江临渊的身边,也不顾江临渊的挣扎,紧紧攥着江临渊的手腕就是不放开,这条路他要让江临渊陪着他走完。
从城墙到皇宫的这条路很长,夏和瑜在沿路的面孔中看到了一个披着黑色披风的人,这人脸上亘着刀疤,却有一双沉静的眼,黑色的披风被秋风鼓起,元文栋的这番身姿,太让人怀念。
继而前行,人群中还藏着这样一匹灰白毛色的公狼,这匹公狼冲这夏和瑜呲牙,可是牙齿少了一颗,看起来特别滑稽。夏和瑜摸了摸腰间的那枚狼牙,一股暖意填满了胸口。
而在厚重的朱红色的宫门前,他看见了倚门而立的张翎,张翎身边是眨着眼睛的小沙,夏和瑜从前就觉得,张翎和红色特别配,如今这人站在朱红色的门前,更是显得精神,只是夏和瑜还没待细看,这两个人的身影就不见了。
夏和瑜站在宫门前,握紧了身旁江临渊的手,这一路走来,夏和瑜已经失去太多了,现在他能够抓住的,也就只有江临渊的这一双手了,他绝对不会容许江临渊再离开他一毫一厘。
夏和瑜喘了口气,手上一直都有着江临渊的温度,暖融融的,借着这份暖意,夏和瑜推开了宫门。
宫门缓缓打开,夏和瑜再次怔住了,宫内的殿前,站着前朝的文官大臣们,穿着规整的衣物,正等着夏和瑜的到来。
夏和瑜缓步迈入宫门,一步一顿地走着,这通往大殿的汉白玉石阶,此刻踏上去却是百味杂陈。江临渊还是不甘心地缩了缩手,夏和瑜便索性将他抻了过来,一手搂住,一同向大殿走去了。
大殿之上,夏和瑜顿住脚步,总算是放开了江临渊,面向阶下的百官。
江临渊挪了步子,站在了夏和瑜的面前,抬眼看了他片刻,当着百官的面,率先撩了袍子跪下,百官见状,纷纷随之而跪,一声声“万岁”回荡在皇城之中。
这一天,京城里冷风卷叶,细雪惊飞。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鱼水
两年后,八月的末尾,天气已经渐渐转凉,夏花相继地凋谢了,各种秋菊却悄没声地开了花,惹得京城到处都可以闻到阵阵的苦香。
与这淡雅的苦香不相称的是,此刻浓轩阁的二楼尽是酒气和铜臭,一排排的赌桌和喧闹的人声。而与这番气息也不相称的是,其中一个赌桌旁坐了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轻轻抬手将一千两的银票压在了赌桌上,说道:“一千两,我赌小。”
这一赌桌旁围着不少的赌客,其中有不少人都在劝:“公子,这么一会儿功夫你可都输了几万两了,手气不行咱就换明天吧。”
那锦衣公子眼眉一挑,说道:“怎么着,我花你的钱了?我既然没用你的钱那还不是愿意怎么赌就怎么赌?”
正说着,众人却见人群中闯进了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子,扛了刚刚的锦衣公子就往浓轩阁外面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说着:“少爷,得罪了,老爷叫我抓你回去挨板子。”
“嘿,狗奴才,你放开我,快点儿,小心我剁你的狗头!”男子背上的锦衣公子两脚乱蹬地说道,不一会就被那男子扛出了浓轩阁,消失在大街上了。
各位赌友在目睹了那目中无人的公子的遭遇后,嗟叹一声,继续围着赌桌转了。
再说这男子扛着那锦衣公子走出了老远,才在那锦衣公子的屁股上掐了一把说道:“我是叫你去帮我调查京城赌场的,可不是叫你泡在赌场里玩儿的,江临渊。”
江临渊两手手肘抵在夏和瑜的肩上说道:“我那哪是玩儿啊,我还不是为了深入调查一下吗?你先放我下来我跟你说。”
夏和瑜又拧了一下江临渊的屁股,这才放了他下来,说道:“那你跟我说说吧,你都调查到什么了。”
江临渊转了转肩膀,说道:“每天的这个时候,浓轩阁、清芳斋、沽酒阁这三家大馆都会同时开启赌场,持续一个时辰。每家馆子二楼的桌子都是双面的,一面是正常的饭桌,另一面则是赌局用的赌桌,这个时候去抓,一抓一个准。”
夏和瑜顿住了步子,转头有些惊讶地看着江临渊,道:“可以啊江临渊,才这一天就能查到这么多?”
江临渊有些得意地笑笑,“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行了行了,夸你两句你就飘。”夏和瑜摆了摆手,“我且问你,这两天下来,你在赌馆里有赢过钱吗?”
“咳。”江临渊假装咳了一下,说道:“我去又不是为了赢钱的,是为了帮你查案的。”
夏和瑜笑笑,抬手戳了一下江临渊的脑门,道:“快回去吧,我叫郭鸿炖了一只肥鸭子,算是犒劳犒劳你。”
“哟,郭鸿知道你扮成这样出来啊?”江临渊问道。
“他知道,但是他敢拦着我吗?”夏和瑜抬了抬下巴道。
江临渊撇撇嘴,“是是是,您是皇上,真龙天子,谁能管得了您呢?”
“真龙天子命令你,闭嘴,快走。”夏和瑜端着腔调说道。
江临渊长出一口气,跟上夏和瑜的步子。远处的天泛着点点淡黄色的辉光,清爽的秋风扑面而来。
已经两年了。
这两年来,也陆陆续续地发生了很多事,先是夏和瑜并没有处死石金羽,而是将他的屁股打得皮开肉绽,发配到边疆去了,因为夏和瑜觉得,让他苟且地活着会比让他痛快地死去更让他痛苦,结果几个月后,夏和瑜接到消息,说是石金羽在边境跳崖自杀了。
打了石金羽之后,张翎和小沙的尸首被埋在了城外一处僻静的地方,夏和瑜为二人追加了封号,也为那天在后方御敌的七千兵士的家人封了赏,这两年来,每年他和江临渊都要去看看二人,带上一些贡品,带上一些酒。
再后来,夏和瑜本想将自己的父亲夏景接到皇宫里来颐养天年的,但是却在某一天得到了一个消息,夏景过世了,是在梦里走的,走得很安静,和他戎马倥偬的一生有些不太相配。
为此,夏和瑜消沉了有一阵子才缓过来,将父亲下葬之后,就将东南四州全部交给卜承嗣来管理了,并将郭鸿调回了京城,掌管宫里的内务。
“入秋了,有时间的,也该去看看张翎他们了”江临渊边和夏和瑜往回走边说道。
“嗯。”夏和瑜点了点头,提起入秋忽然说道:“也不知道今年各地的收成怎么样。”
“这两年一直都挺风调雨顺的,收成的问题应该不大。”江临渊道,“你不如多担心担心北方边境的问题,等到今年春日,边境守卫也该加固了。”
夏和瑜打了个呵欠,“知道了,一提北方边境我就头疼,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消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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