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茫然地抬头,看见男人怀里,费云扬的头发都在褪色,乌黑中隐隐泛出白色。
陆离心底一阵抽疼。
他至今为止见过五位以上血族成员,每一位看上去都是而立的年纪,就连老管家被称为老管家,也不过是因为他活得比较久而已。
他不敢想象费云扬如果突然变得苍老会怎样,他还要顶着那副模样活很久。如果不死对于血族来说是诅咒,那如果苍老地活着就是更大的诅咒。
而费云扬付出了如此代价,不过是为了泄愤,因为许清远阻碍了他找到自己。
男人又说:“衰老还算好,伴随着衰老而来的退化…哎,罢了,有我俩护着,想必也没人敢打他主意。”
“二哥…二哥…他是我们中最强的,他不能退化…”
男人板着脸怒道:“谁叫他自己这么胡闹!要是有办法,会有那么多血族求死不能吗,都求自己的长亲收回血魂不就好了?!德科拉和海伦娜的前车之鉴,难道还有人不知道吗?”
“规则之所以存在,就是用来维持种族秩序的!”
贺无忧拉过陆离,慌乱地说:“长亲定的规则,长亲可以改,陆离大人?”
男人将费云扬放在床上,听见这话,猛地转过头来仔细端详陆离。
良久,他伸出右手。
“你好,我叫卡帕尔。”
不等陆离回答,他伸出手在陆离颈边划了一下,出手迅如闪电。
陆离感到一阵刺痛,忙伸手去摸,不想卡帕尔动作比他更快,他低头凑在陆离颈边闻了闻,悄悄抽了一口气。
他似在忍耐,又似在斟酌,过了很久,他问:“你愿意救他吗,可能需要…需要不少鲜血。你现在是人类,不一定能受得住。”
陆离看了一眼床上不省人事的费云扬,轻轻点了点头。
陆离和费云扬并排躺在床上。
陆离侧头,看见自己腕上的鲜血顺着透明的软管流进费云扬的嘴里,而费云扬的头发和翅翼终于放缓了褪色。
陆离终于心中稍定。
卡帕尔坐在床头打盹,贺无忧紧盯着陆离的状态,好在他撑不住昏睡的时候及时拔掉软管给他止血。
“陆离,你可一定要撑住了,不然等费醒了,他得把我这个亲王府给毁了不可。”贺无忧担忧地说。
陆离微微咧嘴。
贺无忧又推了推卡帕尔:“二哥,你回屋去睡吧。”
卡帕尔没有动静。
贺无忧向陆离解释道:“我二哥嗜睡,他跟人约定的时间自己从没准时过,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一觉要睡多久。他跟我说明天来,我还以为要等到后天…”
陆离:…
陆离抛给贺无忧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贺无忧后背一僵。
卡帕尔冷冷的声音传过来。
“差不多了,管子拔了吧。”
陆离止血过多,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一听够用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给他喂点淀粉打点葡萄糖,休养半天继续。”
陆离:…
得,还没完,还得养起来可持续放血。
贺无忧出去吩咐老管家准备吃食,卡帕尔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陆离闭着眼等他开口。
“您…还好吗?”
陆离眨眨眼,轻声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不用客气。我叫陆离。”
卡帕尔说:“你既然都不记得了,为什么肯救费?”
陆离转头看了一眼费云扬,笑着说:“想救就救了,要什么理由。”
卡帕尔仿佛有些吃惊,吃惊之余,有些欣慰地笑了。
“人类纯粹的感情真叫人羡慕。”他感慨道,“费应该很开心,两千年我都没见他笑过。”
“真的?”
卡帕尔点头。
“长亲抱他回来的时候,他才这么大,”卡帕尔比划了一下,“看上去不过十岁,全身上下没一块肉是完好的。从长亲抱他回来,他就只对长亲笑,对我们做哥哥的都没笑过。后来出事,也就没见他笑过了…”卡帕尔有些唏嘘。
“他一定是个孤单的孩子。”
卡帕尔点头:“血族并不似野史杂书里说得那样与人类不合群。我们群居,顺应人类规则,及时享乐,享受着人类的发明,日子并没有那么难熬,你看贺无忧,他于经商一途颇有感悟,并且乐此不疲。”
陆离点点头:“只要有实力,在哪里都能活得好。你的汉语说得真好。”陆离真心夸赞。
卡帕尔笑着说:“时间够花,所有的东西都能学。费会弹钢琴、吹萨克斯、拉小提琴和竖琴,会说八国语言,还会写漂亮的花体字和小楷,会画素描和油画,很多都是你教的。”
陆离的嘴张成了“O”字。
“很多东西人类只是没有时间去学罢了。”
陆离认同地点头。
“我们都过得不错,就算时间过去千年,也不觉得有多难熬,我们偶尔也会交换驻地,寻求新鲜感…只有费——他一直不像在活着。他受长亲的影响最大,长亲的离去一直让他无法接受。”
陆离闭上眼:“我听贺无忧说了。”
“他跟你说过圣十字剑的事?”
“嗯。”
“那他一定没有跟你说过,我从圣城把他带回来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的吧…”卡帕尔露出一抹苦笑。
“直至今日,血族猎人的大部分武器都是从他身上试出来的,而他,是自愿的。他闯血猎的大本营,其实是去送死的,可惜血族背负的诅咒没能让他如愿。”
“你跟我说这么多,是想…”陆离望进他的眼睛。
卡帕尔笑了:“不愧为长亲转世,果然敏锐。”
他走到窗边往远处眺望。
陆离看见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飘起了雪,纷纷扬扬的,距离他重生,整整一年了。
“你开始离魂了。”
“你的魂魄里带着很强的能力,而身体却只是一个普通人类,当魂魄之力逐渐汇聚,身体终有一天会承受不住,产生离魂的症状。”
“所以?”陆离坐起身。他有预感,卡帕尔接下来要说的东西对他来说十分重要。
“所以,为了避免你变成一个经常神游天外、躯体不知躺在哪里毫无知觉的植物人,你有两种选择。”
“哪两种选择?”陆离缓缓开口。
“第一,我用魂器将你多余的魂魄封起来,带走。”
陆离问:“那样我的血液是不是也就没有某些能力?”
卡帕尔点头:“自然,血族的能力都在灵魂里,由灵魂渗透至血液,鲜血不过是载体。”
陆离抿唇。
今日费云扬能得救全靠了自己慢慢归位的灵魂之力,若是重新封进魂戒或其他什么魂器,将来费云扬若是再出事自己还能救他吗…
而那些灵魂又被封了,自己…还是自己吗?
于是他问:“那么,第二种选择呢?”
第50章 苏醒
“第二种选择,我建议你不要选。”卡帕尔转过头来看着陆离,认真地说。
陆离蹙眉。
“长亲在世的时候,虽然与我没有那么亲近,但我也能看出来,他对于长久无望地活着并没有多少热情。他从未说过血族的来历,但一直在寻找能够封存灵魂的魂器,遇上我们四个也是偶然。费没有跟我说过长亲的死因,但是我猜测…”
卡帕尔顿了顿,继续说:“我猜测长亲是自己走进轮回的。”
陆离绷紧了嘴角——卡帕尔言下之意,自己的前世saintley是自杀的。
陆离说:“第二种选择是要我重新变成血族,重新拥有足够匹配灵魂之力的身体?”
卡帕尔赞许地看着他:“是,所以我建议你不要选,因为你费尽心机变成现在的样子,不再害怕日光,不再渴求鲜血,能享受普通的家庭和亲情,也能与喜欢的人类尽情交/欢而不必担心弄死他。如果有一天你想起来长亲的那些记忆,可就弄巧成拙了。”
陆离勾起一抹嘲讽的微笑:“亲情就算了,如果saintley真的为了追逐亲情,那他注定要失望透顶了。”
卡帕尔不知陆家龃龉,也不知陆离前世恩怨,不过听了陆离这话,也明白了点什么。
“我会想起来吗?”陆离问,这个问题他同样问过费云扬。
“血族的灵魂像一块完整的玉璧,人类的灵魂则像一块玉环。玉环中间缺少的那一小块就是人类轮回时丢掉的记忆。你的灵魂自然是血族的灵魂,待灵魂全部归位,什么都会想起来的。”
卡帕尔这样一解释,陆离觉得好懂了很多。
“…可你的离魂之症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卡帕尔说。
“可是,我只有想起来了,才能在转化与不转化之间做一个抉择。”
卡帕尔思索片刻,缓缓吐出几个字。
“倒是有一个办法。”
……
陆离昏昏沉沉地过了不知几天,每一次转过头看躺在身边的费云扬,费云扬都是沉睡的。
血族杀掉一个同类需要耗费如此之大的代价,这是陆离始料未及的。
德科拉和海伦娜的故事他这几天身陷床梓也听贺无忧说了。
身为血族三代的德科拉疯狂地爱上了一个人类女子,海伦娜,为了跟她长久相守,他在她的新婚夜上掳走了她,不惜将她转化成了血族。悲剧的是,无论是人类还是血族的海伦娜都不喜欢德科拉,开始是不喜,后来是怨恨,德科拉爱她宠她一百年,没能打动她分毫。最后他实在受不了继续活在自己心爱女人仇恨的目光中,他收回了自己种在海伦娜身体中的血灵,抱着她走向衰亡。
听贺无忧说,这种衰亡进展十分迅速,只过了三天德科拉就垂垂老矣,但是却没有如愿死去,到现在德科拉依旧像行尸走肉般活着,不过已经成了最下等的血族,时常辗转在猪牛羊圈之间,汲取鲜血。
现在血族的长辈们总用德科拉的前车之鉴来警告子辈不要轻易爱上人类,更不要妄图杀害子嗣。
“德科拉是大哥的子嗣,自那以后他繁衍子嗣十分谨慎。”贺无忧最后叹道。
听完故事,陆离长久盯着费云扬的睡颜,又唏嘘又后怕,幸亏卡帕尔来得及时,自己答应放血答应得果断。
“不是答应了我不犯傻…”
费云扬睫毛微微抖动,艰难地睁开眼,第一反应就是抬起手看自己的手背。
陆离轻笑。
“没有皱纹,头发也没有白。”
费云扬猛得转头,看见躺在身旁的陆离。
陆离暗自庆幸连接两人之间的软管已经被拔了,不然费云扬不知道得疯成什么样。
“离离,你怎么在这里?”费云扬心神不宁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的身后,翅翼已经消失。
陆离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闭上眼继续睡觉。
“我有事找三哥,我…我出去一下。”
“嗯。”陆离没有睁眼。他的头脑晕眩,耳朵嗡鸣,只要睁着眼,面前就有很多星星在转圈。
也是,那个输血软管有电子记录,到上一次拔管,他已经失去了800ml的血液,将近一夸脱,几乎是人类的极限了,如果费云扬再不醒过来,他也会陷入休克。
费云扬逃也似的出去,陆离落得安静,只希望那两个不靠谱的哥哥能成功瞒天过海。
费云扬似乎刚出门就被截住了,卡帕尔不动声色地藏起手中软管。
他没想到费云扬醒得那么快。
“二…二哥?”
“嗯,醒了,看起来状态不错。”
“怎么会…我是说…怎么可能…我杀了子嗣!”他惊疑地看着卡帕尔。
“我居然没有变化…”费云扬盯着自己的手臂出神。
卡帕尔透过门缝看了眼陆离,刚好与他的眸子对上。
他微微点头,示意陆离安心。
“他没死,我送他去圣城了。”
费云扬霎时间心情极度复杂。
他睁开眼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苍老的容颜,他不想用那样一张脸面对陆离,可是此刻知道自己并没有变化,他心底好像又没有那么开心。
“你以后要是再胡来,迟早会后悔的。”卡帕尔意有所指。
费云扬愣愣地点头:“我…我去看看离离…”说着转身要往回走。
卡帕尔叫住他:“等等,我这次给你带了点东西,顺便有些事要跟你和无忧说,你跟我来。”
费云扬不舍地回望了一眼,只好跟着卡帕尔走了。
屋内,陆离悄悄松了一口气。
费云扬坐在餐桌边摆弄手机,他沉寂多日的官网主页终于有了动静,几乎是下一秒就被评论回复淹没了。
费云扬盯着那段短视频,视频上的许清远面目柔弱,却轻而易举地毁了陆离的上一世,又搅乱了他的这一世。
人类真是复杂的生物。他隐约想起来很多很多年前,自己还是一个人类时的那些遭遇。
对于那些说费云扬逼供的评论,费云扬只是扫了一眼,并不在意。
他想自己澄清到这里已经够耐心了。
他的公关团队紧接着发布了费云扬接的下一部戏,也成功地转移了不少视线。
贺无忧伸着头,看着陆离欲言又止,被卡帕尔狠狠瞪了回去。
“无忧给了我一份族谱,我听说血猎在找这个。”卡帕尔将陆离送他们的《结庐夜话》摆在桌子上,“我当初就说这东西是个麻烦,谁送他的魂纸?”
贺无忧弱弱地举起手,小声说:“我…我想看看我的子嗣都有谁…”
有段时间,大约是人类的战争年代,濒死的人类太多了,相应的,他咬的人也多了很多,自己都快记不住了,更别提他后代的后代。
卡帕尔按了按眉头:“简直被你们两个烦死了。”
费云扬不以为然:“我很久没惹麻烦了。”
卡帕尔隐忍不发,贺无忧真的快要坐不住了,他恨不得上前揭发亲爱的弟弟刚带来的麻烦,又被卡帕尔瞪了一下,不平地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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