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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星远顾(近代现代)——Ale鎏白

时间:2018-11-23 09:08:13  作者:Ale鎏白
 
李顾一咬牙去请了假,他觉得自己像是鸵鸟钻沙,眼下只能顾头不顾尾。去要假的时候魏先生不高兴,李顾是能看出来的。
 
为什么请假?李顾说家里有人病了,得治。
 
多严重的病?李顾说不治就要死了。
 
魏先生又问,家里没别人了么,非要你去?李顾说只剩一个小我六岁的弟弟,也得我照应。
 
魏先生终于不说话了,隔着镜片细细打量了他许久,从他变幻莫测的眼神里李顾感觉到他大概是在做思想斗争。最终这位松口,比出一根细细的指头来:“一周,最多一周。”
 
李顾朝他鞠了一躬。
 
李顾回去先干了件明智的事情——去把涂玉明接到城里,让他在小院住下和纪寒星相互照应。之后便一头扎进村里,盯着他的员工搞生产。他跟这些人泡在一起才能知道问题出在哪儿,然后想办法把所有生产过程一步步标准化。他一遍一遍逼着自己去把公司运行的逻辑理顺,发现哪里有欠缺就立马想办法给堵上。一周之后这个小小的村里公司初步建立了一个规章。而此刻不论自己对此满意放心与否,他都得重新回到城里了。
 
小院有卧室两件,涂玉明当初来住的是收拾出来的次卧,主卧自然是留给纪寒星去住。现在李顾回来了,涂玉明也刚好留在这里常住等着上学,卧室分配就得提上日程。
 
李顾一直就在考虑,他现在每天越睡越晚,而纪寒星正是需要睡眠好好长个子的时候。加之他和涂玉明都不讲究,次卧挤一挤也挺好。回来之后也没多解释,就把自己枕头被子抱去了次卧。对此涂玉明完全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小院的条件比他家里好太多了,给他一个沙发角他都能睡得香。何况这院子本来就是纪寒星的,他自己住个大一点的屋也再正常不过。
 
当着涂玉明的面儿,纪寒星没说什么,非常平顺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涂玉明见了李顾倒是兴奋不已,这都过去一周了,他还透着一股刚来城里的兴奋劲儿。大晚上也不想睡,拉着李顾说话,东两句西两句。末了两人说笑声一个没控制住有点大了,李顾赶紧示意他声音压下来:“快睡,明早我和星星还上学咧,你在家也别懈怠咯。”“我知道的咧。”涂玉明也懂事,听他这么说立马钻进被子里闭上眼,不多会儿就睡着了。
 
次卧的床还是有点小,李顾现在也算人高马大,他怕压着涂玉明,就自己往旁边靠了靠,给他让出地方来。涂玉明睡得香了,一胳膊横过来打在李顾进口,李大爷生受了他这一肘子,差点无声吐血,他琢磨着要不以后自己去书房将就算了。
 
这时只听门被轻轻扣了两下,李顾扭头看到纪寒星穿着睡衣出现在门口,从窗棂漏进来的月色映着他柔软的头发,纪寒星声音很轻:“哥,你能过来陪我吗?”
 
李顾支起身子问他怎么了,纪寒星低头抿了抿嘴,然后小声说:“我一个人有点害怕。我刚刚冻醒了才知道——原来我晚上会踢被子。”
 
这又是受冻又是受怕的,李顾的心脏被瞬间精准扎中两刀。
 
他开始忏悔,是他自己考虑问题不周全,没有想到星星被他照顾惯了,乍一离开他会睡不好。他只是单方面想自己确实忙,希望纪寒星能不被打扰好好休息。可看着事与愿违,他连这蹩脚理由也不敢提了,直在内心叹息自己的愚蠢。
 
李顾轻手轻脚从床上下来,把他自己的被子枕头一卷,像只大狗似的跟着纪寒星回了主卧。
 
明天我就搬
 
尽管涂玉明和纪寒星都会帮着李顾分担一些事,但这位一直顶天立地的大哥哥,终于也不堪重负,光荣病倒了。他倒下的时候还在心存侥幸,想挂两瓶水可能就好了,毕竟外面还有一堆等着他处理的事。那时他才更深刻地理解了李德正,也才知道如果人在想躺的时候就能安安心心躺下是怎样一种奢侈,肉体凡胎难免有需要停下来充电的时候,可生活的挑战是没有尽头的,容不得人懈怠。
 
李顾不得已借用了医院的电话打给学校请假,隔着电波他也能想象出那边魏先生的神情必然是极为不快的。他只能硬着头皮说出了要再休息两天的话,对方冷淡地答应,之后挂断。李顾因着这茬难免心事重重,纪寒星问他怎么了,李顾摇头没说。可纪寒星是很敏锐的:“刚刚请假不顺利?”“没有,”李顾说:“老师很痛快就准假了,你别担心。”
 
李顾要挂水休息,纪寒星也没去上学,一直在医院陪着他挂完水。回去的时候纪寒星叫了一辆人力三轮车。当时出租还不发达,小城市里这样的代步工具更为常见,唯一缺点就是冬天漏风也厉害,两人只能缩在一起。纪寒星伸手摸摸他刚刚拔掉针管的手,李顾立马开口:“没事的,不疼。”纪寒星只盯着他瞧,也没说话。
 
回去了又发现新的惊吓——涂玉明站在院子里跟一只鸡对峙,满地鸡毛昭示着他俩刚刚已经战斗过一轮。
 
纪寒星临走前是让涂玉明去买一只鸡回来炖汤,万万没想到这傻小子拎回来一只活的。
 
李顾刚刚挂完水,正是身体和灵魂都很虚弱的时候,他想去捉鸡被纪寒星阻止。李顾不放心:“你们俩真能搞定?”纪寒星表情严肃而郑重:“我不是小孩子了,杀只鸡而已。”
 
于是李顾回了卧房。他听着院子里的动静躺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躺不住坐起来,扒拉着窗户偷偷往外看。
 
两个小孩在院子里上演杀鸡大战,小子能跑,鸡被吓得也很能跑。涂玉明把鸡带回来的时候大概已经惊了它,让这位鸡大爷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挣扎得格外厉害。涂玉明这小子,李顾原本指望他对这些活儿会更熟练一些,结果鸡一凶起来他是最先怂的,最后还是纪寒星抓住了。
 
纪寒星把鸡脖子塞给涂玉明叫他捏紧,自己去拿了刀来。涂玉明真没自己下过手,从前最多就是看看大人杀鸡,此刻捏着鸡脖子止不住有些颤抖,唯纪寒星面色如常,低声说了一句“抓紧”,然后干脆利落地一刀下去,鸡都没有来得及发出绝望的尖叫,就已经殒命刀下。
 
小朋友白净的脸上溅到一点血,可他毫不在意,鸡的血放完丢进盆里,他拎了一壶开水出来,淋上去准备给鸡拔毛。
 
李顾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些微妙,杀鸡他见得多了,他像纪寒星这么大的时候也帮忙宰过。可眼下星星毫无芥蒂去做这件事让他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倒宁愿纪寒星像涂玉明那样怂一点也好,哪怕不成器一点也好,只要当个柔软而高兴的小孩子,这就够了。大概是在这时他才忽然意识到,他在成长的时候,纪寒星也在悄悄拔节。
 
晚上他喝到了纪寒星炖的鸡汤,李顾喝着碗里的,总想起纪寒星被溅了一脸血的样子。不过为了不让小朋友失望,他勉力喝了几大碗下去,做出夸张地享受美食的样子来:“太好喝了,今天喝了你俩弄来的这一锅,我感觉明天就能完全好了。”涂玉明傻兮兮跟着乐呵,纪寒星定定地看着他,然后把碗接过来:“晚上别喝太多汤了,不然不好睡。”
 
到了睡觉时候李顾怕这病症传染,纪寒星在他开口之前轻飘飘一个眼神扫过来,李顾什么话都不敢说了。他从善如流地躺下,纪寒星难得粘人,伸手牢牢把他圈住。
 
李顾就这么囫囵一觉睡到了天亮。
 
冬天更冷了一点,路边的叶子也都掉得差不多,到处看起来零落而萧瑟。
 
李顾的病稍稍好一些之后,等着他的就是更紧急地各处查漏补缺。让他觉得麻烦的是,高中课程跟初中不同,有时候漏了一个知识点就好像是渔网断了根线,乍一看觉得没什么,其实漏洞大了,有很多东西都捞不住了。他自省一番,发掘最近心思确实没有都放在学习上,即使在测试前学得昏天暗地,考完之后他感觉依旧不是很好,不像以往总是成竹在胸,这次有几题他确实拿不准了。
 
成绩出来,李顾破天荒掉出了年级前十。他对着排名愣神,自己知道这件事不太好交待了。
 
那天他破天慌地没有着急回去,而是自己在教室角落里坐了好一会儿。这种沮丧和以前遇到挫折的时候是不同的,他不能像从前理直气壮去反抗命运,在集英而言,他始终记得自己欠了别人,他是被“买来的”,没有做不好的权力。
 
李顾一时钻了牛角尖,他甚至对自己做出了惩罚性的举动,打算背完这次的错题再回去。可掀开书本又让他感到害怕,那些题目仿佛是来索命的。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失去了以往面对问题的胆气,大概是因为在这件事面前他确实底气不足,可他对自己的这种心态也毫无办法。
 
魏先生走过来:“还没回去呢。”
 
李顾低头:“对不起,我这次……真的没有学好,也没发挥好。”
 
魏先生对他笑了笑:“都过去了,人要知耻而后勇。你说对不对?”
 
李顾点头。
 
魏先生慢条斯理道:“是这样,学校也研究了一下问题在哪儿,给你批了一个免费的宿舍位出来。从明天开始就不要回去了,多的时间用在学习上面。你们这个年纪不读书怎么行,现在不奋斗以后想奋斗都没机会,谁还会给你这样的好条件读书呢?”
 
李顾听懂他的意思之后很是为难:“老师,我,我不能住校,我家里得有人照顾的。”
 
魏先生还是保持着那种循循善诱的笑容,仿佛他总是充满理解和宽容的:“你家里人如果为你好,现在这种时候也不会叫你不读书的。你有这个能力,你家里怎么会忍心给你派一堆其他事?”
 
“可是……”
 
魏先生往后靠了靠,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镜,目光顿时凛冽起来:“李顾,我刚刚说的话不是提议。”
 
李顾僵住了,他觉得当时他一定沉默了很久,好半天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我明白了,明天我就搬。”
 
李顾是他的
 
李顾要搬去住校的事情没跟两个孩子细说,他的理由跟集英给出来的一样官方:要节省时间,毕竟这个阶段学习重要。他收拾东西的时候另外两个就在他边上看着,李顾止不住要多叮嘱几句,叮嘱涂玉明每天去路口接纪寒星回家,叮嘱他俩晚上记得把门窗关好。李德正那边几乎是顾不上了,只能请了护工去照顾,李顾叫两个小孩有时间就去看看,但去看他的时候不要提自己住校的事,不然老村夫可能会急得从病床上跳下来。货物到城里的调配他大多拜托给了小闻,这是个好姑娘,做事利落脑子也灵活。
 
涂玉明懵懵懂懂的还算好骗,全盘接受了李顾的说法,没有任何异议。可纪寒星不好糊弄,那双眼睛宁定地看着他:“你为什么突然搬过去?”
 
李顾笑着打马虎眼:“哥不是说了吗?省点时间用在读书上,而且宿舍还免费呢。”
 
纪寒星并不跟他笑:“你是人,不是学习的机器。你已经这样连轴转了,一天还想再分出来几个小时?非要每天时间用满才算好好学了?”
 
李顾无声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转而面向他微微躬身,他揉了一把纪寒星的小脸,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来:“哥不要紧,就这几年,是应该拼一拼的。你跟玉明在家乖一点,照顾好自己。”
 
纪寒星抿唇不语。
 
李顾想逗他高兴,对方完全不理会他刻意的说笑。李顾心想糟糕,这临走前还给人得罪了,再回来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和纪寒星从来没有隔夜仇,现在倒好。
 
可李顾收拾完行李,纪寒星又一步不落地跟在他身后,像条缀着的小尾巴。到了门口,李顾看着他们俩,心里不由一酸。他暂时想不出更好的解决之法,只能如此。李顾攥紧了背包带子,几乎是落荒而逃。如果他能有用一点,就不必叫纪寒星看见这一幕了,可他做了一件失败的事,现在必须要回到他的战俘营去。
 
李顾搬进去的宿舍已经有三个人了,跟他的情况都差不多,他进去的时候三人正在奋笔疾书。李顾平时没机会跟他们多说话,有意上去打个招呼,三人表现都很沉默。最热情的一个也只是冲他点点头就继续做自己的事。他们好似被上了发条的钟表,一刻不停又很专注,只做这一件事。
 
李顾眨巴眨巴眼,原地愣了两秒,然后放下背包来,把他简易的行李拿出来摆好。这毫无仪式感的搬家完成得极有效率,之后就是做试卷,做试卷……
 
每天不用闹钟响,他们宿舍的人就会用强大的自制力醒过来。彼时食堂还没有开门,一个个已经开始背书。屋里空间不大,都开口背书的话难免相互打扰,于是他们各自捂上耳朵,用力把要记的内容喊出来。李顾比同级的人年纪都要大一些,对于他们这种自以为隐蔽的幼稚攻击行为一目了然。不过他自己也在高压之下,倒也能理解这种近乎病态的心理。他不想跟着喊,被吵得脑袋也疼,于是索性抱了书去食堂门边坐着,等着开门去吃第一口热包子。
 
李顾自己吃完,想到室友可能还没出来,于是给另外三个也各带了一份。
 
其中有个个头挺小的男生,刚搬进去的时候一直没跟李顾说过话,李顾递包子给他的时候他一副受了惊的表情,花了很久才恢复过来,低低道了一句谢谢。李顾并不在意:“赶紧趁热吃吧,吃完咱们一起去上课呀。”小男生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发呆又像是在思考什么艰深的问题,他不理解李顾为什么会做这件事。
 
小男生吃完饭去了趟厕所,试卷被风吹到地上,李顾看见了,就顺手弯腰去捡。一眼扫到在那试卷之下是他们的名次列表,对于集英来说这是每个人的生命线。这小男生把每一科成绩在他之上的人名字上都用红笔画了一个力透纸背的红叉,李顾不幸被叉掉好几次。这小小的恶意使他感到惊骇,又觉得很好笑。李顾顺手把试卷重新盖回去,再没提起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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